本
文
摘
要
嘟嘟哔哔。
嘟嘟哔哔。
嘟嘟嘟嘟哔哔。
港口苦工像往常一样醒来,冷汗 *** *** 。植入手腕的应答器每隔五秒钟就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大老板伊万正在发号施令。新货物来了。
本能夺取了掌控权,向苦工的身体发送指令。肾上腺素的分泌物是大自然独家配方的 *** 。肺部翻腾起来。心跳加速。富氧血细胞涌进肌肉组织,他开始了往常的苏醒仪式。
苦工从之前睡觉用的散发着霉味的驾驶员座椅上翻滚下来,蠕动着爬进一套脏乎乎的连身衣里,这套连身衣编织着一层薄如发丝的新型合金钢用以抵御刀具的攻击。阴暗的灯光在头顶上闪烁着,照亮了苦工的小窝:一艘破破烂烂的“星系穿梭者”号飞船的驾驶舱。他仔细察看了散落在地板上空无一物的电子设备,搜寻配给食物。可没那好运气。
虽然急切地要离开并服从伊万的指令,但他还有个仪式没有完成。他急匆匆地跑到星系穿梭者号已被腐蚀的控制面板,打开一个隔间的门。他从黑暗之中伸出一只手,擎着一双绑着一段橡胶绳索的飞行之翼。苦工将它套在自己的身上,飞行之翼冰冷坚固的金属挤压在他的胸前,令人心安。
他慢慢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维克。”当每天都充满了一系列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惊险经历时,有时候很容易遗忘自己是谁。“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维克。”
名叫维克的这名港口苦工闪电般冲出他的星系穿梭者号,用一套电磁锁封住了身后的门。他花了一点儿时间适应环境,感觉器官焕然一新,恢复灵敏。目之所及,只见头顶上笼罩着厚厚一层灰色瘴气,四下蔓延开来。柔和的阳光洒落下来,照在亡者之港干线街道的扭曲船体、金属房梁和其他丢弃的废物上面。这就是他的甜蜜之家。
这座垃圾场城市充满了浮华与喧嚣,一阵阵昆虫似的嗡嗡声给人以错觉,误以为这陷入永久衰败的地方萌发了新的生机。在某个地方,走私者将一百公斤盛着工业溶剂的托运箱装入装货板条箱里,运到图拉西斯II的富家子弟那里。在某个地方,那些认为自己买到了通向天堂的门票的难民刚从运输车上下来,便落入奴隶主们盛情款款的虚情假意中。
港口的又一天罢了。
其他苦工们正慌不迭地做着他们的日常活动,给当地的犯罪团伙头目跑腿送货,去 *** 和妓院打打零工或者从星际港口那里偷点货物。他们积满污垢的皮肤和脏兮兮的衣服倒成了炮铜色背景环境下的天然伪装。人们给了维克这类起了很多种称呼:街头流浪汉,寄生虫,水蛭等等。他也没有否认。城市里那些被遗弃的和不被需要的生物顽强地锲入人类双脚之间,为求生存堕落为动物。
我是维克。我跟他们不一样……
他穿梭在这条落满灰尘的街道上,迈着谨慎的步伐,眼睛盯着前方。他警觉地瞥着路人,格外注意他们皮肤下血液的轻微流动——潜意识里的生物学标记,警告迫在眉睫的攻击。他跨过一具爬满了脏兮兮的红眼蝇蛆的尸体。从表面上看,已经死了好几天了。暴露街头的尸体从来不会被埋入后街。
没过多久就看到了伊万的车间。修缮一新的炼油气厂坐落在亡者之港的边缘上,高耸入云。苦工正全力向前奔跑,为自己毫发无伤地穿过了臂铠庆幸不已。这时,有人来到拐角处,揪住了他的衣领。
他双手握拳准备自卫,这时候他看到了攻击者:另一名苦工。跟维克和其它成员一样,眼前的攻击者穿着破破烂烂,脸刮得很干净,印着新鲜的昆虫咬伤痕迹。他看起来很危险。他是维克唯一的朋友。
“又来晚了。我也是,跟你一样。”塞尔日一边说着一边松开钳制。
“去你的。”维克抬头看了看另一只苦工,一丝笑容浮现在他的脸上。
塞尔日是个大块头。他本可以去做某个犯罪团伙头目下的头号打手,可他懂得是非道理,这在港口可是稀缺的东西。两名苦工在街上遇见了,志趣相投,一起设计、维修、销售货物,为了攒下足够的钱买票离开港口。他们定下协约自力更生来离开这个地方,而不是像其他苦工那样,变成只会用两条腿来走路的动物。伊万风闻其绝顶才华后,就“雇用”了他俩,并在他们的手臂里植入应答器。想不想成为他的员工从来没有商量的余地。维克和塞尔日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跑,但手里没钱哪儿都去不了。
“让我来瞧一瞧他们。”塞尔日指了指维克的胸膛。
“今天就想看?”另一名苦工拉出飞行之翼,说到。塞尔日在后街的一具死尸上发现了它。这是他们近年来逃出这个地方的希望。即便如此,维克远不如之前那样乐观向上。不论何时,每当两名苦工开始攒下一大笔钱时,就会有一伙苦工将他们洗劫一空,或是他们俩温饱都成问题了不得不花掉存款买更多食物。总会出点意料之外的状况。港口的生活就是有将你的雄心壮志打磨成渣的本事。让你筋疲力尽,苦不堪言。浑浑噩噩,梦想早已成为昨日黄花。
“算了。留着它们吧。你今天早晨有没有说仪式的说辞?”
“当然。你呢?”
“还是我教你的呢,傻瓜。”塞尔日推挤着维克的肩膀。“顺便说一句,”大块头的苦工把手里的配给食物扔给他的朋友,说道。“在街上都能听到你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维克耸耸肩,有点不太好意思,然后侧身回头表示了感谢。“这不是你最后的储备粮,对吧?”
“都吃掉,”只听到塞尔日回了一句。维克知道最好别跟他抬杠。没用的。
消灭掉呈明胶状的营养物质,他注意到好友眼底的黑眼圈。每天塞尔日看起来都疲惫不堪,维克想知道这有多少是因为要照顾他所致。维克没有家人,所有苦工都没有家人,但如果“兄长”这个概念存在的话,嗯,那就是塞尔日这样子的吧。
“快来。”塞尔日走向车间打开着的防护门。“今天有个大新闻。”
维克大脑飞转,想着他的今天能见识到什么高科技东西。伊万的手下是不折不扣的海盗,对于打劫装有违禁物品的运输队伍得心应手。通常情况下,伊万的手下会运些药品或粮食,但有时候,他们也会顺带卷些少见的科技产品,在被维克经过逆向工程后,让老板卖给出价最高的投标人。那真是些美好的时光。
“怎么了?是什么东西?”维克敦促道。
塞尔日转过身来。眼里一片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厌恶……不安……恐惧。
维克的本能开始咆哮。赶紧跑。
“异虫。”
维克听说过异虫。所有人都听说过。几年前它们出现在人类的地盘上横行肆虐,摧毁了整颗星球并屠杀了数百万的殖民地居民。就连当时科普卢星区最大的 *** —泰伦联邦都在随后而来的异族入侵中土崩瓦解了。异虫简直就是梦魇。他们是所有人类的敌人。
他之前以为它们个头会更大些。
三只虫子,约有半个维克那么大,坐在车间中间的地板上。它们节肢状的身体上覆着一层厚厚的、长而尖的甲壳,下面一排排小细腿支撑身体。锯齿状的下颌骨从它们的头上延伸出来,里面框着木讷而毫无生气的多边形眼睛。
一个弹痕累累的合金钢冷冻箱,三米长,放在这些小家伙儿们旁边。从冷冻箱边沿上凝结的亮晶晶的冰屑来看,维克推断这是某种冷冻箱或低温容器。
“看上去也不怎么厉害嘛。”伊万的一个雇佣兵哈钦斯将一只异虫举到半空中,随着肌肉用力收缩,泛着冷光的刺青变得扭曲起来。其他站在异虫旁的雇佣兵有的身上挂着一大簇子弹带、刀子、人工假肢或是满是弹坑的盔甲。
两名苦工在这一群人的边儿上缓慢移动着,穿过堆积成山的集装箱来让他们看得更清楚些。车间中央散发着霉味,空洞洞的,刺眼的泛光灯照亮了整个空间。头顶模模糊糊的椽子上,生锈的发动机悬在锈得更为厉害的铰链上摇摇晃晃。过去十年里,维克一直在为伊万效力,帮着给店里大部分设备更新升级。这是他的第二个家:一个他亲手打造的牢笼。
“这是伊万的财产。快放下来。”杰斯粗哑的声音就像一台就快报废的老发动机。像巨兽一般的他耸立于工人之间,脸上有着一块揉皱的旧伤疤横贯于两耳之间。
“老板可不会为这个找买主。”哈钦斯在空中挥了挥手里的异虫。维克期待着外星生物暴跳而起,把这家伙撕成两半。相反,它只是悬在那里,茫然无助。真是大失所望。“我们不做活物的买卖。这些东西一文不值。倒不妨找点乐子。”
“你找的乐子还不够?”杰斯再次用靴子轻轻踢着满是弹坑的冷冻容器。
哈钦斯哼了一声。“你得了。是走私贩先朝我们开了火,所以我就回击了。他拿自己的货物当盾牌可不是我的错。”
“我说的是你已经在跟伊万对着干了。”杰斯耸了耸肩。
其他雇佣兵放下异虫,这些异虫掉落到金属地板时,维克不禁抽搐了一下。哈钦斯是新成员,早些时候也让曾自己陷入 *** 烦中,但这次不同。永远不要对老板的财产有所不敬。永远,永远不要。
尽管伊万不在旁边。他可能猫在私人办公室里,签合同,发掘潜在的买主。即便如此,维克看到这种“大不韪”的行为,不禁心里一怔。
“我们走吧,”维克悄声对塞尔日说。他的朋友没有回答。像雇佣兵一样,他正盯着那些外星生物。
维克移了移脚,四下环顾,打量着房间。什么东西在向车间中央的门廊附近移动。伊万……在那里看着。一头巨大的四脚猛兽在老板旁边轻声走动。
“来一场绅士间的 *** 怎么样?”哈钦斯从腰间拔出一支手枪,瞄准一只异虫。“我想我的P220会洞穿它们的甲壳。有谁想试试?”
所有人都还没有机会回答。维克看到伊万弹了弹手指,无声地向那个雇佣兵的方向下了命令。他旁边的动物一声咆哮,然后朝向灯光一跃而起,大家这时才看清那是老板的一只页岩狗。满身都是斑点的狗凌空跃起,把哈钦斯撞翻在地。
“别咬了!”正当猎狗的嘴咬住他的胳膊时,雇佣兵一声咆哮。哈钦斯挥拳砸向狗身上的富铁纤维板材兽皮,但反正更加惹怒了这头野兽。
伊万平心静气地漫步走进人群中,穿着他标志性的黑西装。站在全副武装的雇佣兵旁边,他看起来和蔼可亲,除了那双眼睛。他的眼睛充满警觉,冷冷的,泛着冰的颜色。大老板只是扫了一眼地板上扭作一团的哈钦斯和狗。
“我啥都没干!”雇佣兵叫道。
“不是因为你干了什么;是因为你想干什么。就比如虽然狂犬不咬人,并不意味着它神志清醒。这样的一只野兽开始嗜血只是时间问题。”
“我明白了,老板。我明白了!赶紧让它停下来!”
伊万打了个响指,狗立即放开了它的猎物。
“天啊,老板。”哈钦斯起身,检查胳膊上一块血淋淋的咬痕。
“你应该感谢我,哈钦斯。”伊万抓过雇佣兵那支跌落在地上的P220手枪。“你所下的那个赌注只会让你自己丢脸。”
“你什么意思?”
“这些异虫可是些难以消灭的虫子。它们被称做幼虫。当年打仗的时候,就那些连配备高斯步枪的联邦陆战队员都要费上好大一番功夫才能打死它们。就凭你的P220?”伊万看了看手中的武器,一脸鄙夷。“门儿都没有。”
维克的老板慢慢地举起手枪对准一只异虫。“你发射后子弹弹射的路线会是这样,”他说着,枪指着外星生物,然后向后划过一条弧线指向哈钦斯。他把P220压在雇佣兵的胸膛上,停了下来。“最后在这里停下来。”
哈钦斯一言未发。老板很喜欢给人虚假的希望,然后玩弄他们。维克从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什么时候在开玩笑。在一个生存依靠看穿对手下一个举动的地方,伊万的难以琢磨让维克无时无刻的感到不安。
“看到了吗?”伊万露齿一笑,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雇佣兵的肩膀,打破了紧张的气氛。“如果不是我,你从这里到莫瑞亚,都会变成大家的笑柄。整个星区的雇佣兵都会嘲笑你是如何被一只异虫幼虫干掉的。”
哈钦斯勉强挤出一个紧张兮兮的轻笑。“是的,是的。我明白。”
“现在,他们至少会说是我杀了你。”
随着伊万扣动了扳机,子弹飞出枪膛的声音在维克耳中轰隆作响,子弹洞穿了哈钦斯的胸膛、盔甲和所有其他的阻碍。毫无生气的雇佣兵如同一个破布娃娃一般翻滚着,跌进一堆板条箱里。
伊万指着雇佣兵的尸体,咂了咂舌头。他的狗冲向前去,开始撕咬哈钦斯的尸体。“没什么难的,孩子们,”他说道。“你们进货;我卖货。在此之前,都别耍什么滑头。”
雇佣兵们点点头,没人朝哈钦斯看一眼。看了又有何用呢?他们还活着。又多活了一天。要做得就这么多。
“老板,找到买家了?”杰斯懒洋洋地挠了挠伤疤。
伊万指关节轻轻敲着冷冻箱。”“你们打死的那群走私贩是要把这个东西带给一个叫布拉纳莫尔的研究室书呆子,我托了不少关系才打清楚底细。”
“一个私下的买主?”杰斯问道。
“不太可能,”伊万说道。“这不是走私贩第一次送货给他,所以他才有如此雄厚的财力。可能是 *** 吧。我也找不出是哪一个。可能是尤摩扬,但直觉告诉我是帝国。他们总是热衷于在这种狗屁事情里插一脚,到头来什么好处也捞不到。”伊万用力拍打着哈钦斯尸体周围的几只苍蝇。“重要的是我设法通过中间人跟布拉纳莫尔联系上。他很担心这桩买卖走漏了风声。如果他是帝国,他最不希望UNN报道关于他贩卖活异虫的事情。他现在心急如焚的想拿回他的这些宝贝,急得都快疯了!他正派一个助手前来做这笔买卖。四天之后到。”
“他准备出多少?”杰斯问出了每个雇佣兵心里想问的问题。他们偷来的货物在黑市卖了之后会有一部分付给了他们作为报酬。稀有货物意味着一笔不小的财富。
“像往常一样,交易的时候才会知道价钱。干活去吧。”雇佣兵四散开来,清点其它劫持而来的货物,伊万转向维克和塞尔日。“苦工们。买主希望在着陆的时候一切都安置妥当了。我想给他们留个好印象。”
那群书呆子根本不知道幼虫已经被放出来了,维克心里说道。他知道这场游戏——永远不要亮出你的家底。很可能买主仍然相信他的货物待在冷冻箱里安然无恙。然而苦工没看出来为什么要它们关起来,除非把异虫留在外面会有什么危险。
“把异虫关在一个空的狗笼子里,”伊万继续说道。“修冷冻箱的时候顺便看着点它们。若有什么事情,或是任何人来招惹它们,来向我汇报。”
“遵命,老板。”就连想想要跟异虫呆在一个笼子里都让维克感到毛骨悚然。
“买主想要活蹦乱跳的。明白吗?”
塞尔日回过神来,把目光从异虫身上移开。“老板,包在我们身上。”
维克连连点头,眼睛瞟向页岩狗。这头野兽张开嘴,露出一排排黄色尖牙,伸出舌头兴奋地舔食着哈钦斯尸体旁边积成一摊的鲜血。伊万转过身去吹了声口哨时,那狗立马回到主人身边,把吃剩的食物撇在身后。
听话的狗。
狗屋就在车间后面的长廊里,唯一的入口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门。这地方留着给那些老板找不到买主的旧货。塞满了公会战争时期的碎片手榴弹、军需品、备用配件和医疗用品。工业产品的装货板条箱沿着墙整齐地摆放着。装着破损的复仇者战斗机和运输车的栅栏占了整整半个房间。维克曾经研究过所有这些飞船和车辆。他还给它们都起了个名字。他喜欢机械,一直很喜欢。虽然设计简陋、外部也饱受摧残,但它们仍能良好的运转。
要是是个长时间被困在这里的人,很难想象会变成什么样子。
收拾出一个空的狗笼子之后,苦工把冷冻箱和异虫拖了进去。维克同意负责维修工作,希望专心修复箱子能够让他忽略这些生物直至它们永远从他生命里消失。塞尔日也没有闲着,他背靠着栅栏埋头于在远程控制台上通过网络搜寻有关幼虫的信息。隐藏的军事图表和机密 *** 文件——大多是联邦时代的垃圾——在整个网络上到处都是。如果你能像塞尔日那样知道去哪里找,你什么都能找到。
不远处,十只愤怒的猎狗大声咆哮着,呲牙咧嘴,金属躯体用力撞向笼子的铁链围栏。一定是嗅到了异虫的气味。维克叹了口气,敲了敲自己笼子的围栏,但狗并没停止咆哮。他听说这些狗本是克哈IV的当地动物,曾经是毛茸茸的可爱生物。是人类最好的朋友。随后,联邦发射了上千枚天启级的核弹头攻击叛乱党的行星,火光四射,瞬间吞没了三千五百万人类。然而一些狗活了下来。它们遭受了核辐射,扭曲变形,逃窜在满是矿渣和废玻璃的荒地。只要是突变的消化系统能够加工处理的东西它们都争相食之。它们是真正意义上的幸存者,与灭绝擦肩而过的境遇使其愈发彪悍。伊万就喜欢它们这一点。
维克觉得它们很烦人。他关上门隔绝掉狂吠声,戴上一副热能墨镜,盘坐在冷冻箱上面估量其损坏程度。他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一片错杂的排热管。容器上零星的八个弹孔中冒出了数根蓝色的线头。子弹的冲击力造成了冷冻箱的外壳破裂,光用肉眼很难辨别。
外壳虽没什么看头,但里面却装着些先进的科技。它的热超声引擎用超声波抽出热量让异虫置身于低温环境里。精密的传感器将每只异虫的情况传输到冷冻箱顶部的三个小屏幕上。一个单独的动力电池为整个过程供能。精致的东西。维克检查过后,冷冻箱在哈钦斯疯狂扫射它的前主人时大体是存活了下来。它需要拼拼缝缝,但也就几天的工夫而已。
维克点燃一支等离子手电,开始工作。时不时地会听到塞尔日控制台传来的声音。
“……幼虫是整个虫群的中流砥柱,是建立一支异虫军队必不可少的工具。这些生物被恰当地归类为‘超级生物缓存’。它们携带着所有异虫生物的DNA。因此它们能够变形为任何异虫种族。”
“难怪那些四眼书呆子想要这些小东西,嗯嗯。”塞尔日拿靴子碰了碰维克的腿。“所有封锁在内的信息……一定是笔不小的财富。”
维克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来迎合他的朋友,希望他能不再看那些视频了。但他却看得入迷了。
几个小时后,塞尔日扯下维克脸上的墨镜,把控制台推到他面前。“你来瞧瞧。”屏幕上播放着一些拼在一起的图像。幼虫正在变形为一堆堆肉体。虫茧猛然破裂开来,一些维克在UNN上见过的怪物喷涌而出。刺蛇、跳虫、飞龙和其它奇形怪状的生物。梦魇般的生物。
“异虫王虫向幼虫下达灵能指令,启动它们的变形,”图像中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虫茧阶段的持续时间视最终生物体的复杂情况而定。”
维克瞥了幼虫一眼,震惊不已。它们长长的、锯齿状的身体转过来朝着他。下颌骨发出咔哒声。它们细长的腿刮蹭着地板。维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还以为它们只是大个的蛞蝓呢,知道吗?”塞尔日说道。“它们很危险。”
“它们还没变形呢。”维克把视从这些生物身上移开。
塞尔日把控制台转向幼虫,重放了它们的变形视频。“恩……或许它们需要看一下。它们还不知道要怎么搞呐。”
“快停下来。”维克敲了敲好友的腿。“你想让它们变形?”
塞尔日耸耸肩。“真是浪费它们的天赋了。你想想……它们可能远不止那样子。”
“对的。变形后它们会吃掉我们。”
“大概吧……”塞尔日吐出几个字,处在梦样状态。他靠着笼子栅栏舒服地仰坐着,浏览幼虫变形的视频,一遍又一遍地回放。
“吃吧,小家伙们。”塞尔日往异虫面前倒了两大包配给食物。深红色的触角从幼虫的嘴巴里扭动着伸出来。它们戳了一会儿稠状的食物,但没吃。
“真是浪费粮食,”维克嘟囔着抱怨道。
“得了,没那么难吃。”塞尔日对异虫说道。
咔哒。听到声响,维克的手颤了一下。杰斯和雇佣兵同伴站在围栏边儿上,用手机在给异虫拍照片
“真是温馨啊,看得我心都融化了。”杰斯笑道。
维克一如既往地无视他们。最后他们也看得无聊,转身离开了。他们只是想提醒一下自己并不是在金字塔的最底层。
只听得吱嘎一声,杰斯打开围栏门,走了进去。他跪下来,朝着异虫伸出一只庞大有力的手。“CNN上的访谈都在说这些家伙有多厉害……”
塞尔日挥手拍掉杰斯的胳膊。维克慢慢转身,对他 *** 地说。 *** 。你没事想惹出点事情?
“要是现出原形,它们会把你撕个粉碎,”塞尔日说道。“它们会变成其它异虫。”
“我们之间还有个大科学家啊,”其中一个雇佣兵大笑道。
杰斯没在笑。他起身,庞大的身形笼罩着塞尔日。“刚才是 *** 的打了我?”
塞尔日也摆出一模一样的威胁姿势,而不是像往常那样后退一步。“我不记得伊万有说过你可以在这里胡作非为。”
两人对视了很长时间,看谁先败下阵来。
“买卖完成之前谁也不要去动那异虫,你们难道都忘了?”伊万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房间。维克的老板大步迈向围栏近,雇佣兵们赶忙后退。
“老板,我们只是想来看看而已。”杰斯扯着脸上的伤疤。“不是每天都有机会看到异虫。”
“你们早就看够了。”
雇佣兵们没再争辩,离开了。他们走后,伊万说道,“进展状况。”
“快了,”塞尔日回答说。
“快了?”
“快了,老板,”维克赶紧纠正了朋友的错误。
伊万反手抽向了维克。他的嘴角一阵抽痛。然而他的老板一直没把视线从塞尔日身上移开。他双目灼灼地盯着他。维克看到他的朋友浑身肌肉紧绷起来,但片刻后,他的双肩便向下佝偻起来。
“快了,老板,”最后,他说道。
“快了说的是昨天。你们还有二十四小时了。”没等苦工回应,伊万便离开了。
“你还好吧?”塞尔日把手搭在维克的肩上。
“可不是因为你。”他舔了舔嘴唇上的伤口。“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只是……不想再做别人的狗腿子了。”
“我也是,所以我才避免节外生枝的事情,”维克说道。两人从未去找过雇佣兵的麻烦。他们总是沉着冷静;那才是生存之道。融入人群。从不声张。服从命令。这些是生存的规则。
“我知道。但之后我看到了这些东西……”塞尔日指着幼虫。“这些虫子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但有了它们体内的那些DNA它们可以变成任何东西。这让我萌生了个主意……算了,不说了。”
塞尔日往后退了退,倚着栅栏,重新开始看控制台。维克冷静下来,重新回到工作中去。又修补了几个钟头,他用小块合金钢补好了箱子冷冻箱的弹孔和破损处。事情在慢慢回转。但是在港口,那通常表示坏事即将到来,再次将你击垮。
维克给激活了冷冻箱的电源,但却毫无动静。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冷冻箱又检查了一遍,发现之前忽略了电池上的一处小刺孔。P220射出的弹药碎片精准地洞穿了它的心脏。要修补电池的核心倒也不难,但至少得花上一星期时间。苦工搜遍了整个店,搜到三个旧电池,发现能把它们安装到冷冻箱里。这可是项危险的工作。一旦有些许差错,这些电池会把他的手也炸掉。但就连这都比赶不上伊万的给定期限要好得多。
“维克……”塞尔日在晚上咕哝道。“你觉得要多花多长时间?”
“半天。”维克从电池里扯开一个微型焊片。他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和尘垢。“交易之前,还有很多时间。”
“我可不觉得我们有那么多时间。”苦工把远程控制台旋转朝向维克。黏糊糊的紫色地表出现在屏幕上。上面爬满了幼虫,如附蝇之蛆。
“为了生存,幼虫依赖主巢为整个异虫虫群提供生物质的——菌毯。一旦被隔离开来,一只幼虫的寿命会急剧缩短。据计算,存活时间从几个小时到几天不等。”
“几个小时。”塞尔日说道。“这就是为什么买主把它们装到冷冻箱里。”
维克脑海中想到了伊万的狗舔着地板上的鲜血并撕咬哈钦斯尸体的画面,不禁浑身一颤。他一言不发,俯在冷冻箱上摸出电池的微型焊片。他全神贯注,专心研究手头上的工作,浑然忘我。在恐惧的 *** 下,睡眼惺忪的维克一整晚都在埋头苦干。这可算得上他这辈子干得最漂亮的活儿了。到了第二天中午,他修好了冷冻箱,双手完整如初,然后发动了引擎。绿灯亮起。运行良好。
“我们成功了,塞尔日。恩,应该是我成功了,”维克开玩笑道。又完成了一项任务。又躲过一次灾难。又一次死里逃生。他兴奋地挥舞着拳头,转向幼虫。塞尔日弓身俯在一只幼虫上方。
“死了,”他的朋友语调平淡地说着。“它的小腿儿不动了。”
“他会发现的。”微型焊片在维克手里震颤着。“他会发现的。”
他们把幼虫塞进冷冻箱里,把死的那只放在左边。冷冻箱顶部显示生命迹象的屏幕告诉了他们一个严酷的现实。根据下面标本的生命迹象,每个屏幕会相应地显示绿光或者红光。做点手脚还是很容易的。问题是伊万会不会买账。维克的老板对自个儿的货物一向查得很严。
“别想了。”塞尔日在冷冻箱四周踱来踱去。“没关系的。”
“别去想?”维克对冷冻箱做了手脚。光束由红变绿。“我们有两个选择:要么告诉他真相,要么瞒天过海。我不建议选第一个。”
“或者我们自己出手卖了它们。”塞尔日蹲在朋友身旁,平静地说道。“好好想想。我们一直说要逃离这个鬼地方,对吧?这是个机会。这些幼虫价值连城。否则,买主为何要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买下它们?他要真是个给 *** 卖命的科研人员,那他绝不会跟伊万这样的人打交道,除非走投无路了。”
“这是伊万的财产。”
“他偷来的。是他的也是我们的。”
“你是怎么了?有时候好好的,一转眼又……”
塞尔日冷笑一声,夹杂着一丝哀伤。“我怎么了?不再像只狗一样奴颜婢膝了吗?不再每次听到身后伊万的皮靴声就畏缩不前了?每天早晨我们都做仪式提醒自己不是动物。然后我们来到这里,受到跟它们一样的对待。我受够了……只是……受够了而已……”
“我们行事低调。静候时机,努力存钱。这是我们现在所做的。这是你教我的。”
“我们干了这么多年,有什么能够证明呢?什么都没有。要是我们……”
“苦工们!”伊万喊道。随着伊万走进栅栏,他们转身朝向老板。“汇报情况。”
“刚刚完成,老板,”维克说道。或许这是他生命中头一次在看到伊万的时候感到很安心。他希望老板的出现能让塞尔日恢复点理智。“异虫在里面。已经锁上了。”
伊万打开冷冻箱,瞥了一眼三只身上覆盖着一层薄霜的幼虫。死的活的看起来都一样。冷冻箱盖上的三个显示屏闪着绿光。
维克屏住呼吸,直到老板点了点头才松了口气。“很好。你们的任务完成了。”
苦工一直等伊万不在听力所及范围时才开口。“走吧。受够了你的疯狂想法。”
“不。”塞尔日站在原地不动。“我们俩这样活着才叫疯狂呢。我们什么都能做……可以是成为我们理想中的人……但我们对这样的对待全盘接受。我受这气够久了。现在,你要不要帮我?”
“我……太危险了,老兄。太—”
塞尔日伸手抓住维克的连身衣,拉出飞行之翼。他猛地一拉,扯开橡胶绳索。“要是你满意这辈子都像条伊万的狗一样生活,你还穿这些干什么?你只要不停地工作,然后等死就行了。不管怎样都不会有人看你一眼。活着是港口的苦工,死了是港口的苦工。”
够了。他受够了。维克也上来脾气,他猛然撞向塞尔日。他的朋友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扔向钢丝网栅栏。
“滚。滚回家去。”塞尔日把飞行之翼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像条忠犬那样等着伊万的指令。”
维克的确这么做了,每走一步怒火便越烧越盛。塞尔日这家伙到底怎么了?他要是想自杀,那就动手好了。他怎么把异虫从车间里弄出去?他到哪儿去找个买主?
维克到达他的星际穿梭者号时,眼泪开始奔涌而出。在没有人能看到的情况下,他终于开始释放强忍的情绪。哭泣反而让他更愤怒。他带了一把扳手到飞船的控制台。在这里,他和塞尔日过去常常会待上数小时,把自己想象成正高飞过奇异的丛林世界,操纵飞船飞过港口的飞行员。
当控制台被他砸的稀巴烂后,他揭开积满灰尘的蓬盖,蜷缩在破破烂烂的驾驶座上。他神经兮兮地紧紧握住座椅的旧海绵,指关节发白,脸埋在潮湿的布料里。最让他难过的是他知道塞尔日是对的。维克犹如受到鞭打的狗一般飞速地跑回家里,一看到危险便只知道自己逃命。活着是港口的苦工,死了是港口的工。
别走。别管它。静待结果。
到晚上了。维克腕上,伊万的应答器在鸣响。
别走。
但他去了。
维克走进车间,原本以为会看到塞尔日被剥了皮的尸体悬挂在铁链上,但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几个雇佣兵慢吞吞走过来重新整理车间中央的装货板条箱。杰斯正在看屏幕上的UNN节目。其他的都坐在桌子旁,打扑克,抽烟,一口一口地喝着斯科蒂•博尔格8号。
当维克走过车间,他们都转过身来看着他。平时他们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伊万出现了,一言不发地带他走向密室。只有头顶上亮着几盏灯,很难看清东西。然而,维克勉强看到了冷冻箱,就摆在他之前放的位置上。
或许塞尔日把他那愚蠢的计划搁置了下来。或许他变聪明了,回到小巷子里睡一觉忘掉曾经徘徊在脑海里的自杀梦。或许已经玉石俱焚了。
“这些异虫可值个好价钱呢;你知道吗?”伊万问道。
维克不敢乱说话,害怕这又是伊万的一个鬼把戏。“我也这么觉得,老板。”
伊万把手伸到口袋里,掏出一把钱来。他把钱举在手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大家这次都能分到很多好处。看来你应该也会小赚一笔。”
维克无言以对。他饥渴地盯着这些硬币,移不开眼,浑身上下一阵宽慰。塞尔日……这个傻瓜。我们行事低调。静候时机,努力存钱。这些就是规则。
“忠诚总会受到嘉奖,”伊万说道,另一只手臂环住维克的肩膀,然后把他转向狗笼的方向。
“看到它们了吗?”老板下巴朝猎狗们努了努。它们不叫了。每当伊万走近的时候,他们就不再狂吠了。苦工斜眼看了看栅栏里来回晃动的身形。
“人们总是问我为何身边养着这些猎狗。他们觉得我是个动物爱好者。不是那样的。是因为猎狗很忠诚。忠诚就是一切。就是这一点将我们跟异虫那样的野兽区分开来。”
维克听到猎狗们轻快地走动声,爪子挤压着什么又黏又湿的东西。
“如果有一样我不能容忍的事情,那就是不听我话。你知道的。”
伊万猛然打开笼子的门,把维克推了进去。随着眼睛逐渐适应黑暗,苦工迟疑地走了几步。猎狗们闪闪发光……不……是湿漉漉的。到处都是。
“昨晚另一名苦工想要偷走这些异虫。我的货物。没得逞。他宣称是单独行动,你对他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
是血。满地的鲜血。猎狗身上也是血。一只猎狗啃着一根大骨头。人的骨头。维克向后踏了一步,大脑还在消化眼前恐怖的场景,但伊万一把揪住他的后颈,把他扔到了地上。苦工的膝盖猛地撞到地板上,双手向前滑去,指间沾满了鲜血。
就在那儿,就在他前面,在一堆四分五裂的血肉和软骨顶上躺着被咬坏了的飞行之翼。
“你毫不知情,对吧?”伊万继续问道。
“我对你忠心耿耿,老板。我的忠心日月可鉴!”维克大喊。
“或许是吧。但在我不知道真相的时候,我不能给予什么奖励,对吧?”伊万把钱收回口袋里。他蹲下身来,在维克耳边轻轻说着,炽热的呼吸里散发着烟和威士忌的混合臭味。“下次你听到有人采取任何忤逆我的举动,你要向我汇报。”
伊万又推了他一下,让他脸朝下四仰八叉地躺在血泊里。
“离开前把围栏清理干净。下批货运来我会通知你。”维克身后的笼门猛地关上了。老板靴子的金属撞击声渐渐远去。
苦工手覆在飞行之翼上,然后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看,但黑暗中鲜血充斥着他的脑海。巨大的深红色波浪在脑中碰撞坠落,余像深深印在了他的视觉皮质上,由于恐惧而愈发鲜明。他摸索地爬行着离开围栏,手脚并用,在黏滑的红色地板上滑行。他闻到了温暖的铁锈味。他剧烈呕吐,浑身颤抖。他的脑袋重重地撞在了栅栏上,直到手摸到门,然后疯了一般猛地冲了出去。苦工瘫倒在地,浑身脱力。胸膛轻轻起伏着。然而,恐惧尚未消失。身上的每一种感觉都仿佛他已经与外界分离,无力地试图转移创伤的冲击。维克浑身都没了知觉,眼睛盯着天花板。
慢慢地,游离在意识之外的某个地方深处,苦工闪过大脑皮层的一条断层。维克——这个梦想家、挚友、人类——陷入了萦绕在脑海里的血泊中。余下的是他多年以来一直奋力压制的野兽,肉眼之后的审视者。它由黑暗而原始的神经通路所控制,是自我意识从来不敢涉足的地方。忘了每日的仪式。消极被动的生存失去了吸引力。苦工渴望更多。
掌中传来一阵阵疼痛。苦工摊开手掌,看到掌中被嚼坏了的飞行之翼,以及扎伤皮肤留下的一淌鲜血。他看着红色的血线沿掌上的褶皱滑下,深红色的液体里蕴含着整个物种的双螺旋结信息。
伊万和其他所有坏蛋都留着这样的血。他们知道自己的天性能让他们做什么。幼虫也没什么不同,维克回头凝视着冷冻箱,心里想道。它们拥有改变命运的能力。所有的力量都尘封在它们厚厚的躯壳下面……所有的潜能。那一定就是让塞尔日想要破除束缚的东西:一个如此激进的想法将他的世界观镌刻在它的大脑里。不再是“活着是港口的苦工,死了是港口的苦工。”
但幼虫没有掌握改变的关键。它们没有维克所拥有的东西,就是伊万之前给他的。
苦工吮吸着伤口,尽情享受血液的甜蜜。远处,他听到车间中央传来的笑声,以及扑克筹码发出的叮当声,他们正在庆祝即将到手的一大笔钱财。维克像是从生铁炉出生的一样,用炙热的双眼扫视着房间里的备用配件、生锈的车辆和装货箱。曾经他将其视为监狱的车间现在是一个他能取其所需的游乐场。他的金属丛林。
上午九点,伊万和他的手下来到了密室。维克从房梁上监视着他们。
“发薪日!”杰斯吼叫道。
“买主会在三十分钟后到达,伙计们,”伊万说道,和其他雇佣兵走近狗笼。“我们把货物装好后就出发。做完买卖,然后回来分钱。一切照旧。早点把事情办完,然后就—”
“老板!”杰斯在狗笼外面停住了。冷冻箱在里面,盖子大开,悬在外面。不远处,铁链围栏上裂开一个大大的孔,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撕裂开了。
“是异虫。它们打开了冷冻箱!”另一个雇佣兵叫道。
“它们打不开冷冻箱,”伊万咆哮道。“杰斯?”
“我按照你的吩咐巡视过了,老板,”大个子说道。“没有人能把这些异虫弄出来。”
维克看到过杰斯时不时地在房间里巡视。苦工通宵工作了一整晚,每当雇佣兵进来搜查时就融入黑影里。
伊万的眼睛扫视着整个房间。“那么它们应该还在房间里。给我把每个箱子都翻个遍!”
手下们匆匆奔到狭窄的房间里,个个惴惴不安,神经紧绷。页岩狗比以往吠得更响。满嘴都是唾液。它们嗅出了恐惧的味道。
“这里有一个,老板!”杰斯从一堆箱子顶上戳上来一只肉呼呼的手。一只幼虫的尖刺甲壳在边沿上方露了出来,就在维克之前放的地方。杰斯沿着箱子爬了上去,把异虫给拽了出来。那虫子缩成了一个球,身体被工业粘合剂给粘在了一起。苦工很高兴能让死幼虫物尽其用。
“一定是沿着那里爬上去的。”杰斯在胳膊里把异虫转了个身,“它都蜷缩起来了。”
“那就把它掰开来,放到冷冻箱里!”伊万命令道。“再去找其他的。”
“来吧,小虫子。”杰斯大手揪住幼虫的两端。“别挣扎了。”
维克滑下他的热能墨镜,设置它们来阻挡高温和强光。好戏要上演了。
杰斯猛地一拉,把幼虫伸展开来,引爆了苦工安装在幼虫腹部的一连串手雷。爆炸震得雇佣兵的两条腿从相反方向腾空飞起,剩余肢体被炸成了碎片,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维克伸手拿来一个捆绑到设备电线上的临时控制面板,拇指按下一系列指令按钮。第一下使得车间的电能超载,切断了泛光灯。备用发电机开始工作,深红色的紧急闪光灯照亮了整个房间。
第二下按钮无线引爆了一串手榴弹,他之前将它们分散在远处墙边的装货箱里。熊熊燃烧的火球在房间里绽放着火花。轰隆声震得地动山摇。融化了的碎弹片从四面八方散落开,伊万三分之一的走狗就此丧命。
“异虫!”有人喊道。
雇佣兵们四下逃窜,寻找遮蔽物。砰!砰!砰!整伙人草木皆兵,慌不迭地发射手中的武器——手枪、霰弹枪、冲锋枪。
维克按下最后一个按钮。铝热剂喷涌而出,燃起熊熊烈火,在猎狗笼子外面肆虐。炙热的火焰将栅栏融化。受到惊吓的动物窜出笼子,扑向任何挡住它们逃命路线的人。胡乱的场景难以言语。
苦工滑下维修梯,踏进一个空的停泊车位,他之前把剩下的两只幼虫安放在悬挂式推车上。他把推车拉至身前,穿过堆积如山的尸体,热能墨镜赋予他不可思议的视力。
他沿着房间的一侧全速前行,将推车摆在自己和那些疯狂地雇佣兵和猎狗之间。一阵流弹扫猛烈撞击着幼虫的甲壳,又反弹回混战中。
维克脱身后,将热能墨镜扔到一旁,向亡者之港全速前进。他径直朝星际港口赶去。回想着刚才的大逃亡,苦工意识到伊万在战斗中消失了。他不禁咒骂自己没有早点注意到。老板的失踪本该是个预警。
运输车发动机在他身后做响。轮胎扬起滚滚尘土。维克越过肩膀回头一瞥,看到他的老板驾驶一头四轮金属怪兽朝他开来。苦工穿过家里那片熟悉的后街。一番迂回曲折后,他终于摆脱了运输车,但听得到发动机的轰鸣声在巷子里回响。推断不出车子的具体方位。
附近的苦工们都从他们用废弃的飞船残骸建成的棚户中探头张望,窥探外边的骚动。维克对他们毫不关心,咬紧牙关把推车推进前面的街道。他正在全力奔向另一边,这时伊万的运输车从附近的一个角落里冲了出来。
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运输车猛地撞向推车时维克只来得及后退一步。巨大的冲击力将一只幼虫撕成了碎片,把另一只连同苦工抛向了空中。维克翻滚至街对面,鼻青脸肿,浑身是伤,但他并没有死。
这一骚动引来了更多的苦工。他们在像蜘蛛网一样的街道上跳着、跑着。有的攀爬到废弃船体和高耸的锯齿状合金钢巢顶上。脸上脏兮兮的,布满尘垢,一双双凶巴巴的眼睛紧盯着街道。他们没有插手。他们是来观战的。战斗意味着死亡,而死亡便有尸体可以搜刮。
伊万走下运输车,手里抓着一把针刺枪。他捡起一块幼虫的尸体碎片,盯着它了几秒,然后尖叫着扔到了街对面。维克从没见过老板的情绪如此激动。打碎了犯罪头目脸上伪善的面具,苦工心里涌出一阵满足感。
“我们昨晚的谈话,你哪儿不明白?”伊万问道。“你里里外外都肮脏透了。跟其余这些水蛭一个样!”他咆哮道,手里的枪朝着观战的苦工们不断挥舞。
离维克不到一米远,活着的幼虫用腿抓着泥土路。苦工拉近这只幼虫作为盾牌,然后挣扎着站了起来。
伊万大跨步向前走,针刺枪瞄准苦工,但走近后又把枪收了回去。“不。我要像折磨你的同党那样,把你的头砸的稀巴烂。他哭的撕心裂肺,你知道吗。像条狗一样呜咽。死的一点尊严也没有,不像个人。”
伊万的轻笑声突然转成一阵嘶哑的咳嗽,嘴角喷出一股鲜血。维克见到这幅景象,心率骤然加快。他扫视着敌人,发现了他腹部那块几乎注意不到的深红色斑块,其中一部分掩盖在黑色大衣下。混战中被流弹击中了。
维克肾上腺激素大量分泌,血流加速,如同打了 *** 一般。他刀锋般锐利的视线聚焦在站在他的地盘上的这只受了伤的野兽。热血沸腾,突然感觉到一股战无不胜的冲动。他不是个小苦工。他无比纯粹地表达着生存意愿,携带着人类存活道路上经自然选择打磨历练的遗传代码。
“让这给你个提醒。”伊万一边向其他苦工说到,一边抓过维克的连身衣。“我的货物,我的—”
维克一口咬在伊万手上,撕下一块肉来。他曲脚向前跃去,一边挥舞着幼虫。他的老板一阵劲射,正当这时异虫的尖刺甲壳洞穿了他的外衣,刺入了他的皮肤、骨骼。。
然后维克把伊万钉在地上,以幼虫为武器一下一下地猛烈击打他的老板。在甲壳的猛撞下,碎骨横飞。浑身沸腾的血液,使他嗜血如魔,直到昔日的大老板变成了一摊肉酱他才停了下来。获胜的苦工站起来,把幼虫高举过头顶。身上血迹斑斑,他的身体犹如披上了一层血色皮肤, 对于他的同类这比威胁、头衔或者金钱能带来更强大的震慑力。
大多数围观者都保持着距离。有几个甚至做出一种谦卑的姿态退缩到地上。但其中一个向前一跃,伸手去拿伊万掉在地上的枪,在欲望的驱动下想要打败新的霸主来夺得统治权。
维克一脚踢向挑战者的胸骨,发出一声不像人类的尖叫。苦工痛苦地叫着,满地打滚。落败之后,他眼睛盯着地面,慢慢爬走。维克意识到他们都屈服了。没有一只苦工敢直面他的视线。他们很害怕。他们臣服在他的脚下。
“伊万的车间都是你们的了!抢到什么都是你们的!”他吼叫着。
苦工们一阵欢呼,脏兮兮的拳头伸向空中,然后四下散开赶向了车间。维克本要加入他们,但手里还握着个宝贝。幼虫的腿烦躁地蹬来蹬去。他想知道它是否能理解自己的大获全胜,是否意识到在他的帮助下自己走了多远。
轮胎发出一声尖锐的声响,维克把伊万的运输车停在尘土飞扬的停机坪边上,这里是城市的星际港口。他从车里跳出来,穿着破破烂烂的衬衣和裤子。他脱下连身衣,包在幼虫身上避免引起港口常客的注意。衣服把幼虫包的严严实实,维克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一个拖着废物闲逛的苦工。
他差一点错过买主的船。实验室的书呆子很聪明。破旧毫不起眼的飞船巧妙地融入了周边环境,出卖它的是站在外面的一个矮胖的家伙,脸修得很干净,身穿一套挺括的黑色连身衣。是布拉纳莫尔的代表,维克记得伊万之前说过。要不是那些站在他身旁全副武装看似是雇佣兵的护卫,准会有人找他麻烦。
维克正朝着飞船跋涉过去,这时浑身筋疲力尽。过去二十四小时所受的伤此时开始隐隐作痛。臂弯里的幼虫突然变得沉重如山。当他调整怀中包裹着的幼虫时,飞行之翼从折叠的连身衣里滑落出来。苦工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一时没有认出是什么东西。
但他的内心认了出来。笼罩在大脑里的迷雾渐渐退去。隐藏在潜意识里的那个自我的碎片苏醒过来。他挣扎着想要把它们收回去,那些虚弱而不必要的部分是生存的诅咒。
“我们跟他们不一样:这才是重要的。我们不是动物,”他听到了塞尔日说的话。
“闭嘴……”维克咆哮道。他使劲跺着飞行之翼,想让打灭脑海里的声音。同时,他心里的另一半浮现了出来,备有回忆,责任和内疚。
“等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时,我们会融入人群中,跟他们和谐相处。我们会成为真正的人类。”
维克一阵踉跄。过去的影像如一台磁悬浮列车撞向他:杰斯四分五裂的肢体,页岩狗撕开惊恐万分的雇佣兵的喉咙,伊万的残肢剩体还留在街对面。他并未真正目睹过其中任何一件事情的发生。如果不是他;那便是其他人。其他人。
“维克……”苦工跪了下来,说道。“我是维克。”
买主代表厌恶地盯着他,没有注意到藏在他沾满鲜血的连身衣下的财宝。这个人的眼睛冷冰冰的,充满了猜忌,让维克想到了伊万的眼睛。想到那些身穿白大褂的无情的家伙们用各种奇怪设备对这些幼虫做着实验,苦工抱紧了幼虫,保护着它。数米之外就是自由,代价是另一条生命,外星生物的、没有思想的生命。只要再多一个牺牲品,就能终结这条鲜血铺就的道路。
“我们都忘了……”维克从地上拾起飞行之翼,转身离开了巴拉那莫尔的代表。“我们都把事情搞砸了。我本该留下……劝你不要那么做。我们本来能找到另一条出路的。”
他瘫倒在星际港口边上,浑身无力,筋疲力尽。他在那里坐了好几个钟头,看着飞船来来往往。最终研究人员的船也离开了,空手而回。
那天晚上晚些时候,幼虫死了。它细细的小腿不动了,身体变得僵硬。维克在地上挖了个坑,把幼虫埋了进去。他站在坟边上,想起以前在UNN上看过的异虫影像。任何其他人类都会叫幼虫怪物,但苦工不会。这个小虫子还没变成怪物。异虫变成杀人机器的时候,外表会发生变化,但维克的人类外表却不会变。他们把自己野兽的一面隐藏在精心修理过的面具之下。或许这使得他的种族比一百万只蜂拥到无助的移民地进行嗜杀的异虫更加危险。至少面对异虫时,你能看到它们的到来。
就在维克朝坟上填土时,一股难以名状的思绪涌上心头。由于恐惧和超然的情绪,他意识到自己对塞尔日的死毫无触动。但只是瞥了一眼半截入土的幼虫就唤起了那些沉入心底休眠多时的感情。这是生命中第一次目睹死亡痛彻心扉……第一次知道作为一个真正的人的情感与体会。
第二天早晨,维克把伊万的运输车卖给了一群走私者,他们让维克登上了自己飞船的货舱。他没有问他们要去往何方。除了背上的衣服和口袋里塞尔日的飞行之翼,他把其他东西都留下了。只有维克登上了船的舷梯。这个梦想家。挚友。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