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聊过一些有关押韵的事情,这里不妨再说一说如何提升押韵水平。
想在押韵限制下,提升写出好词、选出好字的能力,除了积累词汇和熟练用法,另一个稍取巧的办法是——降低押韵难度。
怎么降低难度?我们可以把押韵要求、标准,进一步放宽。诗歌和歌词押韵,古代较为严格,现代白话新诗以降,已经宽松不少。我之前说到过:熟悉北方曲艺的都知道一个名词,叫做“十三道大辙”。具体来说,是曲艺界前辈总结了北方官话系统里的主要韵脚,归纳为十三个主要的大类,并且辅以一些小类和例外情况。这里面包括:发花a/ua、梭波o/uo/e、乜斜ie/ue、一七i、姑苏u、怀来ai/uai、灰堆ui、遥条ao/iao、由求ou/iu、言前an、人辰en/uen、江阳iang/ang、中东ong/eng。
这些韵脚,已经比较宽容;然而,还可以进一步放宽。
这里需要引入一个概念:韵腹。
当一个韵母只含有一个响音,该响音就是韵腹。当一个韵母含有两个以上的响音,其中最低的元音是韵腹;此韵母里比该韵腹高的元音如果处于韵腹的前面,就是韵头;此韵母里的辅音或者比韵腹高的元音如果处于韵腹的后面,就是韵尾。如果几个音节有共同的韵腹和韵尾,那么这几个音节就是严格的押韵。
如果我们把上述音韵学给出的正式定义翻译成大白话:韵腹即韵母的主要听觉感受。因为在人耳听来感受相若,所以两个韵母不完全相同、但韵腹相同的韵脚,可以换韵而不引发听觉违和感。这里我主要举几个流行歌词写作中常用的换用韵腹——也就是说,它们常常可以等价换用,从而打破十三道大辙;甚至,可以把韵脚合并缩减到6-8个主要大类,类别以内均可视为基本押韵。以此,作词人可以实现用字的进一步自由、宽松。
一、【灰堆 ei / 乜斜 ie —— 共享e韵腹】
例如方文山作词、周杰伦《发如雪》:
狼牙月 ue *** 憔悴 ei 我举杯 ei 饮尽了风雪 xue
是谁打翻前世柜 ei 惹尘埃是非 ei
缘字诀ie 几番轮回ui 妳锁眉ei 哭红颜唤不回 ui
纵然青史已经成灰 ui 我爱不灭 ie
繁华如三千东流水 ui 我只取一瓢爱了解 ie 只恋妳化身的蝶 ie
妳发如雪 ue 凄美了离别 ie 我焚香感动了谁 ui
邀明月 ue 让回忆皎洁 ie 爱在月光下完美 ei
妳发如雪 ue 纷飞了眼泪 ei 我等待苍老了谁 ui
红尘醉 ui 微醺的岁月 ue 我用无悔 ui 刻永世爱妳的碑 ei
再比如同一张专辑、紧挨着的歌(方文山大哥你在偷懒吗?!),方文山作词、周杰伦《蓝色风暴》
亘古长夜 ie 善恶交接ie 我终于懂得流眼泪ei
洪荒世界ie 百分之七十都是水 uei 湛蓝的 旷野ie
在海平面渴望满月ue 于是我终于学会告解ie
弥赛亚被世人误解ie 被分类ei 爱恨 从此敌对uei
远离风暴浩劫ie 在第三章第四节ie 我正在改写这世界ie
用观念进行侵略ie 我们占领整条街ie 粉刷海洋蓝的季节ie
一列ie 超高速的地铁ie 一路 训练我的听觉ue
消灭 那些 太琐碎 太异类ei 让问题尖锐uei
一双 狂奔中的球鞋ie 一路 强壮着我的肺ei
面对uei 这些ie 太威胁ie 太强烈ie 从来不喊累ei
二、【 梭波 uo / 由求 ou —— 共享o韵腹】
李瑞洵作词、林俊杰《一千年以后》:
心 跳乱了节奏 ou
梦也不自由 ou
爱 是个绝对承诺 uo
不说 uo
撑到一千年以后 ou
因为在 一千年以后 ou
世界早已没有我 ou
无法深情挽着你的手 ou
浅吻着你额头 ou
别等到 一千年以后 ou
所有人都遗忘了我 uo
那时红色黄昏的沙漠 o
能有谁 解开缠绕千年的寂寞 o
姚若龙作词、张惠妹演唱的经典歌曲《解脱》:
解脱 uo
是肯承认这是个错 uo
我不应该还不放手ou
你有自由走 ou
我有自由好好过 uo
解脱 uo
是懂擦干泪看以后 ou
找个新方向往前走 ou
这世界辽阔 uo
我总会实现 一个梦 ong
三、【ie / üe / ian / üan —— 共享ie韵腹 (近似)】
此处比较微妙,我说是近似——因为传统十三道大辙的划分,有很多字被归为同韵脚,但也未必听觉感受类似。例如uan和üan的听觉感受就大不相同(例如乱管断算团软,与圈圈圆圆圈圈)。这里的几个韵脚分属于几个大辙口,但内在又共享许多相似听感。例如文雅作词、黄龄的《风月》:
脱掉漂亮却磨脚的高跟鞋 ie
锁门关灯背对喧哗的世界 ie
素净一张脸收敛了眉眼 ian
锦衣夜行过春天 ian
未完成的恋情停在回车键 ian
还挂心的人像风筝断了线 ian
说过的再见 ian
也就再也没有见 ian
笑里融的甜 ian
泪里裹的咸 ian
不是缘 uan 就是劫 ie
男人追新鲜 ian
女人求安全 ian
不过人性弱点 ian
开始总是深深切切 ie
心心念念 ian
你情和我愿 uan
然后总有清清浅浅 ian
挑挑拣拣 ian
你烦和我嫌 ian
最终总会冷冷淡淡 an
星星点点 ian
你厌和我怨 uan
爱风月无边 ian
引人入胜的悬念 ian
爱风月善变 ian
荆棘丛生的恩典 ian
再过三五年 ian
等事过境迁 ian
会放下吗仍在纠结 ie 的牵连 ian
从细枝末节 ie
到心头余孽 ie
摆不平的 搞不定的 全都交给时间 ian
最难抵挡耳边的风眼底的月 ue 是人都难免 ian
最难消解昨夜长风当时明月 ue 此事古难全 uan
点了一支人去楼空缱绻 uan 事后会寂寞的烟 ian
爱一场风月 ue 岁月里惊鸿一瞥 ie
你就是风月 ue 是心事的临与别 ie
由上述案例可知,妙用同韵腹、同听感的韵脚,打破传统韵脚界限,能够极大拓宽选字、遣词、造句的空间,从而降低创作时的难度,拓宽创作者的思路和写作自由。这个小技巧,想必可以帮助一些初学写词、常感到用字押韵捉襟见肘的朋友。
我关于歌词创作的其他文章参见:
作词人张汇泉:浅谈歌词的情感递进、起承转合:以《终于》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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