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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赶到咸福宫,我扑到眉姐姐床前,见她闭目锁眉,白了嘴唇,失了容颜,头发也湿漉漉的。敬嫔也来了,一样的小施请罪,一样的不清不楚,只多了采月落水。
但小允子我是放心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华妃也来了,还是耀武扬威,还是东阿阿胶桂圆羹和人参,连怼敬妃都如此耳熟,我也不客气,进言皇上换了翊坤宫的侍卫。皇上倒果断,地连宫中下人也要一并换了。华妃脸上难掩肝火怒气,只是皇上还是去了翊坤宫。
幸而眉姐姐死里逃生。两世都有侍卫救起,两世无恙,皇上说得对,侍卫巡视自有班次。华妃并非致眉姐姐于死地,她要皇上对眉姐姐失望,要紧握协理六宫之权,尤其是账目。难怪上一世皇上嘀咕下人不中用,只怕说的是眉姐姐。
夜深人静,敬嫔先回去睡了,我靠在床边迷迷糊糊入眠。忽而听到眉庄噩梦惊醒,她慌乱中抓我的手:“嬛儿,有人…有人要我的性命!”
我赶紧双手握她,俯上去:“姐姐,我在这里,别怕。可是你们主仆相互照应,怎会一并落水?”
“是一个太监。他从…从背后推我和采月…他力气甚大,推得突然。可夜太黑,我看不清。”眉姐姐在床上左右挣扎。
“姐姐明明早已离开,又怎会被推入千鲤池?”
“是她,一定是她…她早有预谋!”眉姐姐挣扎着要坐起,却呛得咳喘连连。我赶紧把她抚回枕上,听她继续控诉,“我本已走远,颂芝追上来,说有几方好墨,要下人随她去取。我们主仆三人一起折回,临近翊坤宫,我才只命小施随她过去,只为那里侍卫巡逻最密,况且她也总该避嫌才对。”
“避嫌,她一点都不想避嫌,差点发落采月小施,还把皇上请到她宫里去了。你既已离开翊坤宫,偏偏还被叫回去。如此放肆撒野,我看她巴不得皇上看到你粗心大意,失魂落魄,撑不起协理六宫的担子。”
“协理六宫…我要那劳什子做甚?”眉姐姐眼泪纵横流淌,而后又抓起我的手,“可是嬛儿,你为何这样讲?莫非你看出了什么?”
我点点头,道:“我原以为你仅学个账本,又随时有下人在侧,宫中还有侍卫巡逻,她不至于做出如此歹事。如今才明白,定是皇上担心揠苗助长,便要你以简单账目开始,徐徐图之,将来分掉协理六宫之权。华妃素爱奢华,用度无数,一见你熟络账本,未必就不能想到这层。”
“不错,早在我得宠时,她已视我如骨在喉。如今你也得宠,她又怕我二人羽翼渐丰,就先除掉一个,好让我们势单力孤,无法与她抗衡。”
“她不敢——”我坚定握起眉姐姐的手,道“济州协领的长女,也不是她能草菅人命的。你昨夜前脚落水,后脚便被侍卫救起,她接着便穿金带银地跑到这里耍威风,分明是每一步都精心筹谋。可笑她错估了皇上的心思,皇上不仅撤换了翊坤宫侍卫,连各旧宫的下人都换了个遍。可惜皇上前朝倚靠年羹尧,后宫不得不纵容她,如今最多也就到这一步了。只是对不起,姐姐,是我大意了,害你受这么大苦楚。”
“不关你事,你我谨小慎微,是她势必害我至此。没有千鲤池,也会有百鲤池、万鲤池,嬛儿你更要加倍小心才是。”眉姐姐说得愤恨,眼泪簌簌地流到枕头上,“如今我无凭无据,我会对皇上说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水。”
“也只能如此了。”我轻拭去眉姐姐的泪水。
“我如今奈何不了她,未必我今生都奈何不了她。好歹留着我这条命,咱们就慢慢地算这笔账。”
我紧握眉姐姐的双手。
眉姐姐刚下床没几天,华妃果然按奈不住,派人在我药里下毒。那味道我毕生不忘,喝一口便吐了。下人都换了一圈,还能趁虚而入,可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些龌龊事怕也花了她不少封口费,翊坤宫的账本怎能好看。只是此世无宫女余氏,如此拙劣的手段,也不像曹琴默的手笔。若不是丽嫔,就是她收了新人。
既然皇上都动不得华妃,那就先清内奸,再伏外敌,剪除华妃爪牙。
小允子、流朱、浣碧准备炭火,几番恫吓,一个叫花萼的宫女便现了形。果然如眉姐姐所言,没有千鲤池,也会有百鲤池;没有花穗,也会有花萼。一样的落水,一样的浸药盖子,简直如出一辙。
倒也好办了,我叫了眉姐姐过来,待到晚上,只等人赃俱获。可夜至二更,墙外却杳无音讯。
翌日一早,我刚起身,皇上已到床前,说丽嫔下毒,直接打入冷宫,华妃管理六宫不善,已被削了协理六宫之权。原来,昨夜是他……
丽嫔愚钝,她的下人都换了,还不知收敛。曹琴默不出力,华妃便只会逞强。不过,曹琴默,该轮到你上场了;我也是时候找浣碧袒露身世了。
“怎么了,双眼如此出神,可还疲倦嗜睡?”
“没什么,只还有些头晕。”
他点点头,松开我的手,掖了掖被角:“幸而发现的早,不至酿成大祸。你好生歇息,朕下午再来看你。”
其实,大可不必。
隔天,他又来看我,说去京郊看看百姓。如遇困难,就找皇后,她会护着我。呵,她当然会护着我,我还没帮她斗倒华妃,怎能倒下。
皇上出宫后,眉姐姐和陵容来碎玉轩闲话,流朱浣碧伺候用茶。玩笑间,我说以后遇到好人家,风风光光把她俩嫁出去。流朱说她才不要嫁人,要一直陪在我身边;浣碧满脸通红,嗔我不害臊,放了茶,气冲冲地出去了。
晚上,我单留了浣碧,正色道:“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只是大庭广众的,小主也好意思。”
“怎么不好意思?我就是这个心思。”
浣碧不语,扯着手绢,嘟着嘴。
“亲姐姐帮妹妹留心个好夫家,为人正室,从来都是天经地义。”
她抬眼望着我,一脸不可置信:“小主…”
“父亲早就告诉我了,如今,你该叫我一声长姐了。”我拉她到我身旁,细细聊了父亲的叮嘱,聊了她多年委屈,聊了带她入宫的打算。人心可畏,即使亲妹妹也会背离;人心又可敬,甘露寺绝境也会不离不弃。
浣碧,愿你寻个真心爱你之人,愿你嫁入平凡好人家。此生远离纷扰,幸福生活。
天气渐热,皇上回宫后让眉姐姐开始核计账目。皇后又用绿豆汤诓她,眉姐姐推说不在其位,不知其诀窍;自己愚钝,更望皇后赐教。我暗感欣慰。
天气炎热,阖宫去圆明园避暑,华妃也去,迟早的事。
初到圆明园,我又见允礼射了个“一箭双雕”。允礼,好久不见,各自安好。
到了勤政殿,只皇上一人盘腿 *** ,脸色冷得冽人。他言语冰凉,邀我喝那盏雪顶含翠。我抿了一口,客套着夸了一句,他只微微抬眼,瞄着我,嗯了一句,脸色更加阴寒,仿佛六月雪飞霜降。
沉默。像杏花微雨的沉默?完全不像。
他不曾自称果郡王,更无曹贵人挑唆。饶是我伴他多年,实在不知他嫉恨从何而来。因为箭法?一代君王,何至于此?
此生,我又看不透他了。
他突然让我弹半阕《山居吟》,一如前世。望着长相思,无论是他,还是允礼,我早不复年少心境,自是不必相思:“臣妾听闻十七爷一支横笛不离身,唤做长相守,听着仿佛与这长相思羁绊一般。望皇上赎罪,臣妾视皇上为夫君,实在不愿弹涉他人之琴。”
“长,相,守……你是如何知晓的?”他抬起头,嘴角似微微一笑,而后审视着我。
“十七爷自诩风流,京中官家女子谁人不知?只是臣妾偏爱杏花疏影箫声香,不如以箫代琴,为皇上清心。” ——杏花疏影箫声香,他曾这么问我。
“这长相思和长相守,确实是先帝与舒妃的定情之物。你既不喜欢,朕也不勉强,就依你。”他盯着我,嘴角憋不住地微笑,眉头舒展。
我默默吹起:[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不消几日,眉姐姐私下给我看了张 *** 的方子,正是出自江诚之手。恰好温太医在护国公府应诊,曹琴默心细如发,果然算无遗漏。只是心细也怕有心人,我抄录下来,此证一也。
闲月阁没有茯苓,却有个行宫里的下人,叫白芍,做着酸梅汤,伺候眉姐姐饮食。华妃势必出手,果然没了茯苓,也会有白芍。此证二也。
待我告别眉姐姐,又瞥见刘畚在外候着。不必犹疑,此证三也。
假孕已然布局。眉姐姐恨而急躁,沉不住气。她求皇嗣心切,以图稳固,我若不阻止,她入局已是必然。只是此世,眉姐姐落水,丽嫔下毒,我虽早已防备,奈何敌人存心构害,竟仿佛前世再历一般。
我该阻止吗?
眼前三条线索,还未既成事实。是直接拆穿,强行避开,再候一个更缜密的阴谋?还是不动声色,将计就计,利用前世记忆绝地反击?
被动防御或主动伺机,敌暗我明或敌明我暗,我很快有了定夺。这一局,斗不倒华妃,但势必剪除曹琴默。猛虎失掉尖齿利爪,才能盲动盲从,束手就擒。只是,若换作前世十八岁的甄嬛,恐怕是另一番思虑了。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我兀自念起,恍惚中想起杏花树下的再会:一问一答,两句哀叹,两处闲愁。
我修了封信给温实初,询问药效。又派人盯住刘畚,摸清他的住所行踪。至于白芍,只需防着皇上直接杖毙即可。
转眼便是温宜周岁,九州清宴之宴上,允礼会来。我望着他空荡荡的位置,想道一声珍重,又无意再生瓜葛。抬眼间,见皇上正看着我,面无颜色。
一曲舞毕,齐妃酸起眉姐姐发簪精致,华妃却说簪子贵在太后怀十四爷所戴。我瞧皇上转头瞟着眉庄,一脸沮丧。原来前世闲月阁,他当众拔掉眉姐姐的簪子,愤而扔掉,竟有如此渊源,我却未曾留意。此刻,见他脸色铁青,小眼睛里视线飘忽,满是嫉妒,嘴里似嘟着气,胡子也微微翘起,双手更在案下摩挲无措,连身形也在轻轻晃动,当真好怜又好笑。
人无再少年?分明是六岁孩童模样。
(朕不开心,但朕不说)端妃也来了,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让我浑不自在。她行礼入座,添酒回灯重开宴,乐师奏起丝竹管弦,轮轮歌舞齐上阵,实在呱噪。
允礼在殿外湖边,我想出去。
可允礼在殿外湖边,我不想出去。
我看了眼皇上,他一脸无颜,似也嫌这宴会呱噪,眼睛却时时瞥视我。
曹琴默提议抓阄行令。皇后题字,端妃告退,今日我必跳惊鸿舞,华妃必诵楼东赋。
果不其然,曹琴默掏出藏好的纸条,众妃议论纷纷,敦亲王也串通般激将。末了,皇上说宫中许久不演惊鸿舞——
“朕也很想看一看。”再无言语
我退到侧殿,流朱伺候我更衣,浣碧忿恨道跳与不跳,好与不好,都骑虎难下。没什么骑虎难下的,依纯元旧姿而舞,时而对皇上相视而笑,让他睹舞念旧,便足矣。
惊鸿舞本是跳与心爱之人,美于宛如惊鸿的舞姿,更美于自由翻飞的灵性,最美于段段舞曲间,每每与情郎秋波相送,心意相通。
我想起前世作惊鸿舞,前段仿纯元旧姿,他仅看得入神,仿佛借此思人;后段伴着笛声,凭心恣意漫舞,他才看到出神,半响才说是他的惊喜。然而时过境迁,我再也不是他的嬛嬛,他也不是那个四郎,今日我必舞不出前世意韵。但也无妨,惊鸿舞我早已烂熟,宴上一舞,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更衣完毕,步入殿中,行了个礼,见他满怀期待。
他自然期待,盼新人成舞,圆他思旧之欲!想到刚刚端妃的眼神,我转过身去。
眉姐姐七弦一拨,我平复心绪,双袖舞开,见他果然神色庄重,盯着我一舞一动。
眉姐姐七弦再拨,让他借舞思人,不正是我盘算的吗?我转过身来,向他微微一笑。
眉姐姐七弦三拨,陵容歌声响起: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我又向他微微一笑,他却面若无颜。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我向眉姐姐示意,眉姐姐向我莞尔一笑。有我在,太后送的簪子,也不会损你一丝尊严。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我转向皇上,他似乎看得无味。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我转身翻腰,倒望着他,而后微微一笑,他竟轻轻摇头。
[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敦亲王说毫无新意,他毫不介怀;齐妃说不要失了敬意才好,他也不理会,只默默低下头去。我舞得还不够像、还不够美?何况,允礼会不会鸣笛而入,扰我心智?
我愈发心不在焉。
忽而笛……不对,是箫声传来。不是允礼,却是龙椅之上、九五至尊、当今天子!他举起箫来,直接吹起最后一段,陵容止了歌喉,眉姐姐换了韵律,殿中只琴箫相应。
细眼一看,他分明拿了我那支紫竹洞箫!可长箫被我存于碧桐书院,他何时拿到九洲清晏,我竟不知?
他要做甚?家宴之上,君王鸣箫,只为一介妃嫔伴舞,成何体统?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他吹得音律零散。今日皇家亲眷俱在,更有政敌敦亲王在侧。日后,他必会受他人置喙,蒙天下非议。他该如何自处?
[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人神道殊,泪流浪浪,分明是天各一方的遗憾。难道,他和纯元,也曾如此箫舞相应?可他吹得生疏紧张,箫声断断续续,连眉姐姐也疲于应付,纯元如何作得这名满京城的惊鸿舞?
[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他的箫声更全无思念之哀叹,只有奋力维护而力有不逮之仓猝。他吹得零碎,却持之以恒,每段箫声散落,都飘到我心头,隐隐发热。
他箫声渐渐黯下,唯眉姐姐琴声依旧。
我原以为允礼的笛声会扰我心智,不想却是他箫声一响,才真真让我浮想联翩、思虑万千:从错愕到疑惑,从责备到担心,从嫉妒到冷静,终于心中唯余汩汩热流。我边舞边思,竟将人间七情六欲体验一遍。最后,完全不知如何作这惊鸿舞,只眼前一片雾色。
我尽力眨眼,终于看清殿中情境。他也刚睁眼望着我,仿佛酝酿了一番。随即深吸一口,气息鱼贯而入,一声长鸣,压得眉姐姐止了琴声。我收起舞步,转过身去,再平心绪,试着重新翩跹而起。
此番序曲沉稳有力,连绵不觉,一扫前番忸怩紧张之态,似要君恩天下。我试着悠悠舞动,转过身来,却见他轻闭双眼,沉醉音律之中。随后他左手三指抬起,曲子皓然开叙,《滕王阁序》,正是前些日子,我以箫代琴吹的那一曲。只是,他吹了前段:
[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
他手指未动,以宫音铿鸣三声。此三声低沉有力,贯通大殿,九洲清晏上气势渐起,似平地千里,极目天际。三声未毕,我正欲舞开,却见允礼推门而入。我一愣,只愿他勿要耽扰,幸而他默默将长笛别回腰间。
我旋即转身望向皇上,见他缓缓睁眼,望着我,眼底柔情无限,似乎回到第一次的侍寝时分。他颔首赞许,眉眼传意。我心领神会,泯然一笑,蓦得一挥长袖;他双手握箫,只松开右手食指,也蓦得一口气息急吐。霎时徵音尽出,音调高亢,仿佛高山拔地而起。
我霓裳横舞,他再一续徵音,随后松开左手三指和右手无名指,商商两声,气息回转绵长,仿佛江河千回百转。
一句既尽,万里江山图景却连绵不尽。
[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
商商商商,他连鸣四声,一声比一声刚劲威压,仿佛君临四方,四海皆应。压至气足,又续接商-宫-变宫三声,一声更比一声低吼,恰如左中右三军齐鸣,一军更比一军浑厚。此七声箫鸣,层层递进,实在皓然壮阔,非帝王心胸不可为。我不禁双袖恣意左右翻舞。随后,他稍作停顿,我也适时转身,向他一展长臂,双袖尽出,报以嫣然一笑。
待他深吸一口,又连吹七音,宫宫宫宫宫宫宫,声音雄壮低稳,绵密有节。仿佛他于万军丛中,持剑而立,旌旗随之招展,战鼓随之齐鸣。此时,九洲清晏成了他的中军歌台,我肆意乱舞,自有他御千军万马相护。
他吹尽帝王气度,敦亲王还敢多言?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宫宫徵。他压下气息,两声清朗悠长的箫声,缓缓荡开;而后风门收小,一声徵音拔高音调。仿佛万军肃静,万马齐喑;唯他一人登高望远,目极天涯,忽而举剑问天。九洲清晏从未如此开阔,此刻,我愿化作青鸟,于他左右伴飞。
宫宫徵。又两声清朗悠长的宫宫之音,徐徐传来;他变换指形,又一声徵音渐渐腾起。仿佛万籁俱静,空天一色;他凯旋归来,却泰然自若,只轻声一呼,便将帅欢腾。九洲清晏化作大好江山,此刻,我愿化作天边惊鸿,向他遥相道贺。
两句音律本是一致,他的箫声却是一去一回两种气象。我左右翩跹尚可,可该如何穷尽这所听所感?我再次不知如何作这惊鸿舞了。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他轻收风口,五声徵音依次轻轻点过。箫声清爽干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仿佛万军散退,只天、地、我、他。此刻,他随性吹箫,双眼却尽落在我身上。他箫如落霞卷舒,我舞如孤鹜翱翔。落霞望孤鹜,孤鹜伴落霞,诗歌相和,箫舞相随。他前世曾说,傍晚在圆明园消暑,我伏在他的膝上,头发散开,没有一点珠饰,当真是极美。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今日我也几无珠翠,长发就为他旋转飘逸生风。
伴着一圈圈眉眼相望,他轻吹三声徵音,如蜻蜓点水而过;随即右手无名指接连轻点,宫-商-宫,秋水-长天-秋水。铮铮君威已然褪去,宁静淡泊悠然显现。天是水,水是天,他如舟艏箫客,成了水天一色中一点,遥遥为我这只惊鸿唱诗和歌。
[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宫宫宫徵,徵角角……我已无意再品曲调,也再无畅想,眼前只他一人,朝服雍容,手持一支洞箫,端坐于殿堂之上。箫声将尽,他再度铿锵吐息、节律密集。他吹得粗冽,不饰技巧,却大巧不工,重剑无锋。他平静向我示意,我舞至中央,与他四目相望,如汤泉行宫里,帐幔放下,烛火跳动。
商商宫,他韵律干脆;抖展收,我舞姿利落。他箫声渐隐,我收身行礼。
他要我坐到他身边。我终于看清这只紫竹洞箫,它静静躺在案上,与我那支别无二致,只箫身淡淡刻着一个字:郎。
郎——伊——
“四郎……”我呢喃出声。
(笔者在文中埋了个很大的彩蛋,真的没有人发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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