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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20年第30期，原文标题《<汉密尔顿>，乱世枭声》，严禁私自转载，侵权必究
当现代的嘻哈鼓点在舞台上响起时，当一段段唱词和韵脚被台上的艺术家们唱起时，汉密尔顿的故事随即成为了一种关乎当下的故事。
主笔/黑麦
音乐剧《汉密尔顿》剧照
“一个私生子、孤儿、×子养的苏格拉后裔，出生于荒芜，家徒四壁，困苦的人，如何能够成为一代伟人？”在音乐剧《汉密尔顿》的开场，艾伦·伯尔，这个最后杀死汉密尔顿的人这样唱道。
这是一个令人惊讶的开场，虽然以往的音乐剧总是策划着种种令人诧异的开场，但是当粗鄙的字眼儿充斥在舞台上时，它带着一种挑衅，以及一种对于旧时的重新审视，把人们的目光带向美国的那个蛮荒年代。
当然，《汉密尔顿》这部剧的惊艳绝不仅于此。2015年，就在这部剧刚刚上演一年后，便获得了第70届托尼奖的最佳剧目、最佳男主角、最佳剧本、最佳音乐等12个奖项，在当年的格莱美、劳伦斯·奥利弗奖中也备受好评，并获得了第100届普利策奖的最佳戏剧奖。从某种意义上讲，这部剧似乎改变了传统音乐剧的游戏规则，而在剧场之外也对之后的文化和社会产生着种种影响。
2016年后，无论《汉密尔顿》在哪里上演，都一票难求，相关网站上的二手门票被炒到五倍甚至更高的价格。在数字版《汉密尔顿》上映前，这部剧在全球的累计观看人数已达数千万，创造单年票房近20亿美元，甚至有可能打破《狮子王》多年前创造的票房奇迹。更多的观众则是通过“油管”等视频平台上的“非法拍摄”视频及片段，以及出版音乐替代了现场观摩，尽管无法获得舞台上的震撼效果，却也足以说明该剧的受欢迎程度。
亚历山大·汉密尔顿（Alexander Hamilton）是美钞设计中唯一的一位非总统人物，被视为美国的开国元勋之一，也是美国的第一任财政部长。这位从加勒比海岛摸爬滚打起来的少年，在纽约国王学院深造之后参军，并且成为了华盛顿将军的副官，在击败英军之后，他左右了前三届总统的选举，一手将美国带入战后的经济繁荣。两个多小时的音乐剧，几乎浓缩了他的一生，并且详尽地讲述了他的宿敌与朋友，家庭与绯闻，政治生涯中的几件大事，以及生命中最为重要的几次情感经历。以往的历史剧叙述大多是沉重而循规蹈矩的，而在《汉密尔顿》中，历史人物华盛顿、杰斐逊、乔治三世的接连出场，则是伴随着嘻哈、说唱、灵歌、爵士等当代音乐的。
亚历山大·汉密尔顿是美钞设计中唯一的一位非总统人物
这部剧的主创，也是百老汇初版的男主角林－曼威·米兰达（Lin-Manuel Miranda），这位波多黎各裔的纽约舞台剧演员在读大学时，就自编自演了《在高处》（In The Heights）的雏形，随后这部剧的公演获得了2008年的托尼奖。那段时间，他在机场的书店购得一本《汉密尔顿传》，由此脑海里产生出一个念头，创作一部完全不同的音乐剧。
米兰达并不具备百老汇剧团中所谓的“一流嗓音”，他的声线略尖，缺乏低频，鸣腔也不够开阔，演唱时总是给人一种“爱德华·诺顿”式的柔弱感。他似乎更喜欢黑人音乐，甚至在格莱美奖的颁奖典礼上，用一段说唱来演绎自己的获奖感言。
这似乎成了米兰达的一种“弥补方式”，他需要一些带有节奏感的声音，去取代舞台剧中催眠的歌剧式唱腔，以换取观众的振奋。于是，他的“说唱汉密尔顿”逐渐在脑海中成形。2009年，当他第一次站在白宫里，当着奥巴马夫妇的面，唱起自己写了两年半之久的《汉密尔顿》开场曲时，他似乎意识到了这出歌剧所蕴藏的潜能。
看当时的视频，不免发现米兰达站在舞台上的羞涩，特别是当他表述自己要用另一种方式演绎历史时。当唱词从伯尔切换到汉密尔顿的视角时，观众席中传来一阵笑声，毕竟没有舞美的修饰，歌声孤零零地描绘着百年前的场面。从《汉密尔顿》的音乐中不难看出米兰达的兴趣广度。从前辈的《西区故事》《悲惨世界》《理发师陶德》，到纽约的街头说唱、圣地亚哥福音四人组，再到Jamie Foxx或是Dave Chappelle的幽默表演，米兰达把一种前所未有的泛文化线索，注入到历史的脉络中。《纽约客》杂志曾经这样评论，米兰达笔下的汉密尔顿，让人想到了著名的说唱歌手2puc，这位教父级的音乐人因为帮派互斗死于枪下。当现代的嘻哈鼓点在舞台上响起时，当一段段唱词和韵脚被台上的艺术家们唱起时，汉密尔顿的故事随即成为了一种关乎当下的故事。
即便是没有读过罗恩·切尔诺（Ron Chernow）所著的《汉密尔顿传》，也可以想象，当年的故事大多是在白人之间发生的，然而米兰达却要“改变”这些历史原型的肤色。在剧中，除了乔治三世，以及太太伊丽莎·斯凯勒·汉密尔顿（Eliza Schuyler Hamilton）之外，艾伦·伯尔、杰斐逊、华盛顿几乎都是由有色人种扮演。一方面米兰达认为这些演员具有“音乐基因”，撑得住每一个带着节奏的历史节点；另一方面也是在迎合市场的审美，当“政治正确”成为一个标签时，所有的颠覆都会成为通向未来认知的捷径。或许只有这样的阵容与音乐风格的选择，才会把革命历史和今天的人连接在一起，并且与年轻的观众达成一种共识。
开篇的同名歌曲《汉密尔顿》，也是全剧被传唱最多的曲目之一。前面的段落来自伯尔的直白讲述，三句话唱透了这个对抗者、“反派”对汉密尔顿，以及对自己的重新思考。这是一种对主人公的致敬，用不同的声音去营造思绪与历史的纷乱。一方面米兰达希望像《贝隆夫人》那样，用反派的声音去重新为历史开场；另一方面，他也是在向音乐剧作曲家安德鲁·韦伯致敬。安德鲁·韦伯也曾经在他的音乐剧中尝试过说唱和嘻哈，但从未打破第四堵墙，而米兰达需要一种歌词密集的演唱来符合历史的“真实”，与汉密尔顿滔滔不绝的激烈演讲极为相似。
演员安东尼·拉莫斯（Anthony Ramos）所饰演的两个角色分别是约翰·劳伦斯及亚历山大的儿子菲利普，前者为了解放黑奴而死，后者则是为了维护父亲的尊严而决斗身亡。两个人的离世，都让汉密尔顿封闭了自己的情感，米兰达为他们所写的歌词极为简洁，只一句“我为他殉了命”，便已感到世间的沧桑与变换。
汉密尔顿所唱的“你等着”（Just you wait）对应着艾伦·伯尔的质问，与这句同样反复着的唱词，还有亚历山大的名字。配角们在剧中总是强调这个名字，而使它更具有符号性与革命意义。在说唱音乐的律动之下，很多人顺其自然地想到了一些相似的说唱音乐，例如阿姆的《Slim Shady》，Ja rule的《Im Real》，以及NWA的《Fxxx the police》。重复，发生在“叠进”与“变奏”时，对于一首歌曲来说也是带有煽动性的回声。
乔治三世的扮演者是乔纳森·格罗夫（Jonathan Groff），他在美剧《心灵猎人》中饰演福特警官，在这里的三段演唱也颇为经典。第一段的演唱伴随着美国独立战争的爆发，战争被嘻哈节奏衬托，显得激烈、有力；在遥远的英国，乔治三世唱起略有些过时的小调，歌词晦涩、失意，但观众听起来也饶有趣味。米兰达在书写歌词时，没有强调美国独立对于英国的种种负面影响，而是把一个没落君主的心境“抬”得颇高。
“你哭泣着把茶叶倒入大海时/看见我的经过/为什么这么悲伤呢/当初我们决定不分开而你却执意要走/现在我可生气啦/潮起潮落月缺月圆/朝代更迭日新月异/不过若是你太过火/从爱抚变成了推搡/我会附送你一个全副武装的部队”。
音乐剧《汉密尔顿》剧照
乔治三世在一首流行口水歌曲的伴奏下走向灯光，时而委婉，时而强硬地唱出这样的词句，强烈的反差，把这位君王讽刺得极为不合时宜，也一无是处，他被自己的统治蒙蔽了双眼，而看不到帝国之外发生的种种变化。很快，他便成为了自己的掘墓人，尽管如此，这位统治者还是怀揣着某种侥幸心理，他认为世界人民有朝一日会重归他的膝下。
在美国《独立宣言》中，乔治被指“重复地破坏和侵夺”，以及在美洲殖民地试图建立起“绝对暴政”，这使得美国大众一般留下乔治三世是暴君的印象。音乐的副歌几乎没有歌词，而是用一连串的“哒哒哒”相连而成，没有含义的发音串在一起，便组成了一幅颇富戏剧、喜剧感的画面。历史中的乔治三世备受精神问题困扰，后来演变成永久性的精神失常，而在剧中，乔治三世演唱时还喷出口水，米兰达把这一疾病“改写”成了帝国余晖附带的神经质。
很多人觉得《汉密尔顿》所带来的震撼就像此前的《摩门经》。《摩门经》的编剧及词曲作者是《南方公园》的主创，就像他们的动画片一样充满“邪恶”的讽刺。剧情讲述的是两个摩门传教士试图向乌干达居民传教的事，却遇上了艾滋病、军阀压迫等种种意外。不过，《汉密尔顿》是一种现实意义上的颠覆，它改变了舞台剧的叙述格局和节奏，并且为世界产生出更多的思考。
7月3日，美国独立纪念日当天，随着音乐剧《汉密尔顿》电影版在迪士尼流媒体平台Disney+的上线，9000万订阅用户可以限时免费观看这部官摄版影片。在不同的社会时期，所谓的“政治正确”有着不同的解读，迪士尼似乎看准了种族平权运动持续上演的时机，总之，在今天看来《汉密尔顿》的故事有些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