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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
诗云：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为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哭丧的人一袭蓝褛，黑白间隙错落的头发，面部宽大，脸庞微微露出赘肉，年长却健朗如青年。欧冶子打量来人一番，觉得甚是眼熟，隐约中感到似乎有过一面之缘。看这人如此悲痛，一个人名浮现在他脑海，便上前探试地问：“你是风胡子前辈吗？”风胡子起身点头，细瞧着欧冶子，说：“你是？”欧冶子比划着说：“冶儿，跟在母舅后面的小孩。”
风胡子细细回忆，看着凄凉的灵堂，不无悲哀地说：“转眼这么多年过去，十年一别竟成永别。”边说边擦脸上横流的泪水。欧冶子唤来干将莫邪，介绍道：“这就是母舅常提起的风胡子前辈。”二人行礼客套罢，风胡子未见过此二人，问：“你们是？”莫邪说：“我是莫邪，他是干将，我爹收的弟子。”话说这风胡子，素有识剑辨才的本事，说话中偷偷观察了欧冶子与干将，心中大惊，这二人气宇不凡，看面相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可多得的铸剑师。若二人联手铸剑，天下的兵器莫能与之相提并论。倾城金珠，城池骏马易得，此二人却难寻。禁不住暗道：“莫兄，能寻得如此二人为弟子，此生何憾之有？风胡子佩服的五体投地。”想罢，心中豁然开朗，疑云顿时散去，对着莫天灵柩大笑。众人疑惑不解，欲要开口问。风胡子说：“让莫兄入土为安吧。”
灵柩平静的横在炼炉下早已挖好的墓坑中，与人世的最后一面随着浅浅黄土沉入地面，皆按照死者遗愿埋葬在为之熬心沥血的冶铸地。安葬好后，众人回到屋中休息。风胡子无意中瞧见墙上挂的一柄宝剑，感慨万分，说：“人生难得遇知己，看着这剑不觉又想起故人，过去的事历历在目。”
欧冶子在旁一听，知道此人与母舅为莫逆之交。遂说：“风前辈，母舅生前时常向我们提起你，说普天之下能理解他的唯有你。欧冶子在此斗胆，在此想问风前辈一个一直困扰我的事情。”风胡子甚是随和地说：“但说无妨。”欧冶子这才开口道出心里话：“母舅深通冶铸术，可我跟母舅到现在却从未看到他铸出过一把剑，这是什么原因？”经这么一提，干将莫邪点头表示甚有同感，这个问题一直困扰在心中。风胡子长叹不已，思忖方久说出了其中缘由。
街上来往行人络绎不绝，路旁摆摊叫喊声从这头传到那头，甚是热闹。这时一位相貌不俗的年轻人走进饭店找到一处歇脚，使唤店小二：“赶快拿酒和吃的上来，我待会儿还要赶路。”旁边不远处有个年轻者一直注意来人，看其相貌堂堂，威风凛凛便邀请过来同坐，问他的姓名，这人回答：“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莫名天，越国人，因要寻找冶铸用的材料，这才四处游荡，希望能得到好料，铸造绝世好剑。”年轻者甚是高兴，遂一一将自己的情况告诉莫天：“在下姓风名胡子，楚国人。喜好游历名山大川，漂泊不荡，时常替人识剑。不是自夸，凭现在的本事，世间没有我认不得剑。”两人一见觉得投缘，一个是铸剑一个是相剑，便结为莫逆之交。
二人相邀游山寻找好铸剑原料，这日二人来到一处大川面前，正欣赏奇山风景的当口，猛然间天摇地晃，不知发生什么事情。只见山川往下陷，周围树木横七竖八地歪倒，甚至有些被土地吞掉。两人立即明白遇上地震，竟镇定自然，毫无慌张的表情。既然是天灾，就理应无法回避，这是劫数，生死上天自有安排。摇晃持续了不知多少时辰才停止，奇迹的是二人竟相安无事。可前面的大川瞬间烟消云散，旁边的境况更是惨不忍睹，地面上凹凸起伏不平，成片的树林像一块被撕得残破不堪的花布。莫天、风胡子停在原地镇定了一会，地震摇的晕头转向的，静下来竟有些头晕。等二人恢复精神后继续前行。没多久，眼前的景象令二人欣喜异常。消失的大川上出现一怪石溢金，光彩夺目。莫天说：“这就是天地之灵气所凝聚的精华，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风胡子看的目瞪口呆，自以为睹物无数，却从未看到如此宝贝，爱慕之意从心骨里往外透。
莫天同风胡子带着宝物回到家中，将采的宝物放入炉中冶铸。过了一个多月竟丝毫没有反应。莫天就这样开始每天盯着炼炉叹气，风胡子自是不懂铸剑，但见朋友如此模样，跟着蹲在旁边观看。这里就不得不说莫天的妻子，名字已无从而知，但她温柔而善良，每每牵着莫邪的手看着丈夫垂头丧气，禁不住掉下泪水。莫邪会问：“娘，你怎么哭了？”她回答：“娘眼里有沙子，要用眼泪洗出来。”莫邪天真的说：“娘我给你吹眼睛。”又一月过去，仍不见动静。这夜妻子突然朝莫天笑，说出一大堆令人莫名其妙的话，突然莫天心里害怕，不知要发生什么。一觉醒来却不见妻子身影，他慌张地出去寻找，发现妻子站在高耸的铸剑炉壁上，裙裾飘飞，宛如天上仙女。莫天远远看见妻子嘶声裂肺地喊：“不要啊，千万不要去做。”妻子听到他的嘶叫声，嘴角露出微笑，依然跳进炉中。这一刻莫天万箭穿心，跪在地上喊着妻子的名字，泪水顺着脸颊流动。风胡子听到声音出来看怎么回事，一见莫天痛苦欲绝，还未弄明白怎么回事。忽然不化的宝物溶成浓液，一道身影从剑炉飘出，停留在莫天面前道：莫天，我没有死，我们一直在一起，你要带着思念铸造剑······
莫天带着对妻子的思念铸出剑，风胡子一看到此剑立即整冠去尘，甚是恭敬地观看。口中赞不绝口：“此生能见到如此好剑，死而无憾。”而莫天面无表情，淡淡地说：“今后我莫天再不铸一剑，否则天诛地灭，死无葬身之地。”风胡子一听惊愕不语，忙开口劝道：“莫兄，大丈夫立于天地，怀有造物大器，怎么能这么轻易让如此本事烂在肚子里，归了泥土，这岂不是枉非惊世之才。”莫天依旧冷淡：“风兄，不用多言，我意已决。虽不铸剑了，但如果遇到有缘人一定将所学倾囊相授，不费上天恩赐的才华。”风胡子知道多说无益，叹气道：“这样也好，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莫天仰头望天，说：“找处地方安顿下来，好好抚养莫邪。你呢？”风胡子笑道：“到处在漂泊几年，然后会楚国。等有着落了给你捎个口信。”
“人各有志，大路在旁各行其道。”
莫天收拾好剑，在会稽山寻得一处僻静地方定居，而铸造的宝剑从此不知所向。风胡子则继续周游列国，每次经过越国必来寻故人叙旧，后来回到楚国安定下来，派人给莫天捎了口信，自此音信不断。
欧冶子三人听完风胡子所说，纷纷落泪。说到此，风胡子禁不住说道：“世事难料，上次他还托黄生捎信，回想起来真应该早点到，往事催人泪。”众人沉默不语，房间里弥漫着悲痛的气氛。各自在心里回忆种种关于莫天的场面。
风胡子停留几日准备离开，几人极力挽留，一一被推却。临行时留给三人一句话：铸剑之绝妙，普天无人比。天地之英才，万年难寻觅。
三人悲痛之情还未散去，哪还在意风胡子的话，仅当玩笑听听罢了。再说这莫邪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子，加上父亲的去世之痛，一时心性难以恢复。日日愁眉苦脸望着眼前的东西发呆，猜不透想些什么，平日最喜欢往干将处跑动，此刻倒变得乖巧，停留在房间整日不出门。茶不思饭不吃的，几日下来人明显消瘦许多，如黄昏后掉落的黄花似的。干将甚是忧虑，想出各种方法劝解都无济于事，束手无措地陪在左右递茶端饭。
这日天气挺好，清风徐徐，阳光温而不炙。干将端着茶饭来到莫邪屋子，见门窗紧闭，莫邪蜷伏在床榻上抽泣，估计又想起爹在的日子。干将将茶饭放到桌上，过去打开窗户透透屋子里的气，屋子顿时明亮不少。他走到床边，小声地说：“邪儿，吃饭了。”莫邪不吱声也不摇头，随干将把食物送到嘴边才木讷地嚼着，但吃不了几口就停住了。干将无奈的劝道：“再吃点吧！”莫邪摇头不语。说了几次见没有发应就不再坚持，把饭放到桌上，静静地陪在莫邪旁边。
窗外有鸟叫声传进房间，明媚的阳光点点似跳跃的精灵。干将心里琢磨，天气如此好，带她出去散散心或许能消散丧亲的哀伤，总胜过留在屋子里胡思乱想。说：“邪儿，出去走走吧。”莫邪木然地望外面，蜷缩成一团，哪有出去的意思。隔了片刻，她才慢慢开口：“嗯，听你的。”
多日的精神折磨使得莫邪显得憔悴不少，人看得消瘦，面部稍微泛白，多半是茶不思饭不吃的缘故造成的，身体虚弱这是必然的。干将见她走路摇晃不稳，顾不得男女之间的羞涩而上前搀扶。两人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土丘上，恰好有一株树立在那里，干将考虑到莫邪身体孱弱，走这么久应该有乏意，便在决定停留在此休息。
这干将虽然是个心细之人，样样事想得周到，但有个不足之处，即是口拙，尤其是在莫邪面前时，心里所想的往往不能用言语表达出来。坐在树下，莫邪凝望前方发愣，干将则注视她的脸。这时莫邪开口说：“将，爹离开了，一个人好孤单啊。”干将一听，说：“你不孤单，还有我，欧冶子。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在你身边。”说话间二人互相注视对方的眼睛，像要把所有未能用语言表达的意思传递给对方。倏忽间一个白色的兔子觅食，不经意闯进莫邪的视线，她忧愁的脸上露出淡淡微笑，自然如此微妙的变化没有逃脱干将的眼睛。这一刻，他仿佛找到了如何驱散心上人挥之不去的阴影。干将说：“你喜欢那兔子吗？我去给你捉来。”莫邪点头应许，叮嘱道：“别伤到它。”
干将龙腾虎跃地奔上前捉兔子，久久不能释怀的担忧被莫邪一抹微笑冲散着无影无踪。看他捉兔子的动作有几分滑稽，时而蹑手蹑脚地前行，时而左跳右蹦，时而风驰般奔跑。并接二连三地摔倒于地，弄得满嘴脏物，起来后却依旧追赶。那副狼狈的模样逗得莫邪禁不住发笑，就仅仅这微笑使得干将不知疲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捉住那只兔子。当他捧着兔子到莫邪面前时自己已然成了土人，弄得浑身没一处干净的地方，脸上更是抹得脏兮兮的。
莫邪接过兔子，柔声柔语地说：“看你弄得跟泥鳅似的，来我给你擦擦。”说着一只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条白丝绢，含情脉脉地拭掉干将脸上的泥土，欲要说话却禁不住发笑。干将感到心满意足，眼前人儿能露出笑意足以值得他去做任何事情，何况仅仅是简单的捉兔子罢了。凝视莫邪抚摸着兔子露出的久违的笑意，对他而言已经是种无语形容的幸福。片刻后，莫邪自言自语说：“兔子啊，你好快乐，无忧无虑的，要是能像你一样该多好。”
总如此 *** 不是办法，干将心里琢磨，该怎样使邪儿高兴呢？天生口笨，说不出动听的好话哄人，要论特长，除铸剑外一无所处。正烦闷时灵光一闪，给邪儿唱歌听。尽管嗓音不好，唱出来不是那么动听悦耳，至少可以调节这沉默的气氛。想着便开口哼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 *** ，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 *** ，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 *** ，在水中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歌声粗犷而浑厚，虽没有小泉流水般细腻多情，但响亮有力，听得人振奋精神。莫邪感到诧异，相处这么久竟未发现干将歌唱得如此好。好奇地问：“将，你这歌是哪儿学的？怎么从未听你唱过？”干将自觉惭愧：“在家时学的，那时总一个人铸造东西，闷得慌，就学着人家唱，久而久之便会了。到这儿怕唱的不好，就一直未唱过。好听么？”莫邪肯定地说：“很好听啊，长这么大头次听到。”干将一听喜笑颜开，说：“爱听就天天唱给你听。”说罢随即又唱一首慷慨激扬的《无衣》，歌词如此写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歌声如狮子吼般在上空回荡久久不息，激昂的感情催人同仇敌忾，要是周遭站满人，听到如此歌声，随即跟着同唱。莫邪问：“你唱的真投入。”干将说：“不知为何，每次一唱这首歌感情就如泉涌般流淌出来，控制不住。闹心时唱一遍甚是管用，烦恼顿时抛到九霄云外。你来试试！”莫邪点头答应。
干将唱一句莫邪跟一句，二人歌声截然不同，一个是雄浑壮阔，一个缠绵悱恻。这首歌的格调基本上一样，没有太多的变化。莫邪跟学一遍即能流畅地唱出。几遍过后，她突然停下来，郑重其事地说：“将，和你在一起真快乐。”猛然的这一句倒是令干将措手不及，目不转睛地看她的脸不言语，伸手搂她入怀，静默地享受属于他们的时光。兔子从手中逃走，慢悠悠地草地上前行。两人依偎在一块，干将想起一首优美的歌，轻轻地哼：击鼓其镗， 踊跃用兵。土国城漕， 我独南行。从孙子仲， 平陈与宋。不我以归， 忧心有忡。爰居爰处？ 爰丧其马?于以求之？ 于林之下。死生契阔， 与子成说。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于嗟阔兮， 不我活兮。于嗟洵兮， 不我信兮。
莫邪心中的迷雾散开，恢复往日的样子。每日与干将必同干将腻在一块，否则寝食难安。这时已经离莫天去世有百余日，按照死者的意思，是该到解散这座庄园的时候了。不过欧冶子见干将莫邪感情甚好，心里生出撮合之意。想再此各奔东西之前成全二人的美事，也可以使得九泉之下的母舅心安，毕竟给表妹找到一个好的归宿。
寻思几日觉得没什么不妥，这日见二人在园中赏花，笑意盈盈的。即刻决定去撮合。便装出一副哀愁的样子到二人面前唉声叹气。干将感到甚是奇怪，好心问：“欧兄，为何事愁眉苦脸的？”莫邪说：“是啊，表兄，心里有事情说出来，大家一起分担。”欧冶子长叹一声，说：“母舅已离开百余日，按他的遗愿要解散这座庄园，不久便要各奔东西，恰逢这乱世，这一分离恐怕再难相逢。又不知该如何安顿表妹，总不能随我四海漂泊，想到这些怎能不叹气。”干将一听，说：“邪儿我自会好生照顾的，你不用牵挂的。”莫邪宽慰说：“表兄，有干将在，不用挂碍我。”
二人一搭一唱的，欧冶子见时机已经成熟，说：“如此甚好，我看出你俩情投意合，故不避嫌，特由吾兄做主替你们完婚，永结夫妻，你俩意下如何？”莫邪说：“爹去世百余日，尸骨未寒，怎么能忍心谈婚论嫁。”干将说：“邪儿说的对，等些时日再谈论此事。”欧冶子说：“人生在世，难得遇到好姻缘，况且母舅去世百余日，该尽的孝道已经尽了，岂能因为世俗的缘故而耽搁此事？再者，母舅时刻希望表妹有个好归宿，倘若你俩结合，他也可以安心。现在家中无长辈，长者为大，我就做主成全你俩，切不可再借口推辞。”
干将莫邪相互对视片刻，对欧冶子说：“好吧，全由兄长做主。”欧冶子见二人同意便大笑不已说：“这样最好，来时用《易》卜了一卦，观过天象，皆指后日为佳期， 不如就择在这日完婚。”干将说：“就听兄长所言。”
沉浸在悲情中的庄园开始热闹，众人忙着准备为干将莫邪操办婚事，个个脸上无不流露出笑容，至定好的日期干将与莫邪成亲。另一方面，欧冶子边忙于操办婚礼，边着手处理庄园财物，准备散去给仆人，令他们今后各寻出路。正是：亡者遗言未曾违，知己天涯各漂泊。不知几人命运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