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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
文 | 黄小米
央视春晚的小品演员可以粗略分为两类，一类演的是戏，另一类演的是「春晚小品」，前者的作品去掉除夕夜欢腾的舞台背景来看，还是精彩的喜剧段子，后者则时刻准备取悦全国观众，生怕包袱抖不响的压力从电视屏幕传递出来，可谓力透纸背，只有放在春晚的背景里才可以原谅他们的尴尬表演，毕竟下一个节目大概会好点（或更糟）。
不用说，只有前者的小品才成了经典，让老观众无论何时回顾都还是会发笑。 这些我们牢记在心的春晚小品语录里一定包括了赵丽蓉那「伦敦郊区」英语、「其实就是二锅头兑点白开水」，「你瞧你那吃哟，把骨头渣都嚼了，气得我们的那老黄狗，瞅着你就汪汪」，和那句神秘的粗话：「我练你奶奶个嘴儿」。
春晚语言类节目当中，相声因为传统原因，女相声员极为稀有，小品剧本来应该很适合让女喜剧演员发挥，不过因春晚小品走红的女演员屈指可数。
赵丽蓉的喜剧表演无论从台词节奏和肢体表现来说都可以和陈佩斯、赵本山比肩，也就是说代表了中国当代喜剧的最高水准。
《英雄母亲的一天》（1988）
演了一辈子评剧的赵丽蓉退休之后才在春晚成名，她能演的角色注定就只有老年妇女了。
春晚小品不乏老年女性角色。宋丹丹扮老饰演缺牙老太「白云」，牙尖嘴利吐槽「黑土」，高秀敏饰演的老妻心大、蠢相，大部分打亲情牌的小品里，中老年女性不是泯顽不灵，就是可怜的催泪弹，赵丽蓉的舞台形象却是聪慧正气的老妈妈，唱得了流行歌曲，跳得了「趟着走」的探戈，她并不像大部分观众现实里的母亲，而是我们心里理想母亲的形象，如果「中老年妇女是自然灾害」，赵丽蓉就是她们的反面。
她演活了一个有尊严，会找乐子，心善大方，又不失冷面滑稽的老年妇女。
1992春晚小品《妈妈的今天》是赵丽蓉第一次和巩汉林合作出演母子。此后他们的母子配形象深入人心，但他们合作的大部分小品里，两人都不是母子关系，《如此包装》（1995）里赵丽蓉是误入时髦商业包装公司的评剧演员，《打工奇遇》（1996）里她是到城里学习开饭店经验的农民，她的春晚绝唱《老将出马》（1999）里，她是再度出山欢迎外国来宾的前主任，就算演巩汉林的母亲，她也不是忙着教孩子习武就是教老头跳舞（《功夫令》（1998）和《妈妈的今天》），赵丽蓉的老年妇女角色似乎都是孀居并积极参与社会活动的老年人，不八卦，不尖酸刻薄，包着饺子能和孙子来一场辩论（《吃饺子》1994），被惹恼了还能搞笑（《如此包装》的结尾不忘摆两个洋pose）。
大部分春晚女演员（以及林永健饰演的撒泼女子）的嗓音都清脆到刺耳，赵丽蓉低沉圆润的嗓音独树一帜，她那带点唐山味儿的口音初听着实新鲜，在她辞世快二十年之后还留在我们心里。
和以标准京味普通话表演的相声不同，小品是各种北方方言（和伪南方方言）的展示场。
既不影响沟通又能传达幽默风味，是北方方言的优势。赵丽蓉喜剧的节奏感首先就在于对语言的轻重快慢把握，对比念台词几乎在一个高亢频率的黄宏就可以看出，赵丽蓉的吐字多么自然，节奏感多么强，「包袱」抖得那么分秒不差，《打工奇遇》里，赵丽蓉在配合巩汉林载歌载舞表演了一段歌颂「群英荟萃」的唱词之后，快速补充一句「它就是一盘大萝卜！」，打断了吹嘘的节奏，揭露了真相，就算我们早就把这段看得滚瓜烂熟，还是 *** 被她这句punch line击中笑点。
赵丽蓉的台词一流，肢体喜剧的本事也相当专业。她的春晚小品几乎都是唱跳加念白的全方位表演，《My Heart Will Go On》、《心太软》、电视剧《篱笆女人和狗》的主题曲《苦乐年华》这些当年烂大街的歌由她在小品里唱来，不仅意外，而且好得意外。
她rap过，跳过霹雳舞、探戈，耍过功夫，是「说学逗唱」这四个字最好的阐释。虽然她在小品《英雄母亲的一天》（1989）没跳舞，但她饰演的平凡母亲面对摄像机镜头时不知道迈哪条腿，只用右腿前进的步伐让人爆笑，我们要等很多年才能看到卖拐的赵本山做出类似的表演。
赵丽蓉擅长在评剧中饰演彩旦，起源于唐山一带的评剧本来就是唱念兼顾的曲艺，彩旦更兼具扮丑搞笑功能。
1963年由长春电影制片厂和香港繁华影业联合制片的评剧电影《花为媒》里，赵丽蓉饰演的媒婆吕妈和新凤霞饰演的傲娇小姐张五可之间的互动最为好看，《花为媒》虽有《西厢记》的外表，但公子沦为可有可无的配角。
张五可和吕妈在花园联手演绎的「报花名」段子成为全剧经典，后来赵丽蓉在小品《如此包装》里重现了这一段吕妈为拖延时间混唱的段子。
《如此包装》
除了能歌善舞，赵丽蓉在台上的动作之自如显然也出自多年的舞台训练。
上炕盘腿是赵丽蓉的标志动作，充满了无声的喜剧效果，省去了两三百字的人物背景介绍。
评剧《刘三巧告状》（1956电影版）里，开场不久赵丽蓉饰演的刘母上炕，一对小脚对着观众拍了一拍，如果是舞台表演，想必一定能引得观众发笑，就算没见过北方人上炕的观众也相信这一定是某些妇女的习惯动作。
《花为媒》里吕妈去说媒也旁若无人地盘腿往太师椅上一坐，让老爷太太都看傻了眼；春晚小品《打工奇遇》里，赵丽蓉和巩汉林聊得开了心，又「噌」地上桌盘了腿，把巩汉林的角色拽回自己是老板的现实；在以北方为背景的电影《过年》（1991）和《孝子贤孙伺候着》（1993）里，赵丽蓉的很多戏都发生在炕头，炕头是赵丽蓉在电影里的小舞台。
《打工奇遇》
《过年》不仅让赵丽蓉在东京影展封后，也是导演黄健中最好的电影，赵丽蓉的悲哀隐藏在子女的众声喧哗和老伴的强势后面，一个皱眉就让人揪心。
《过年》
《孝子贤孙伺候着》虽然不是陈佩斯最好的电影作品，但赵丽蓉的表演依旧耀眼，她的表演比春晚小品要夸张得多，最后一幕「诈尸」的无厘头程度和周星驰有得一拼。
《孝子贤孙伺候着》
与其说她的角色是笃信土葬的愚昧妇女，不如说可爱的倔妈妈，能看到陈佩斯、赵丽蓉两位新中国最优秀的喜剧演员在春晚之外的合作，是我们观众的福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