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陀公的这篇短篇小说,又名论穷人穷得只剩下善良是什么体验?
看完再回过头来看那曾让我云里雾里的开头,才发觉玫瑰色的幻想其实不是瓦尔卡的幻想,而是可怜的男主人公的幻想,只不过他一直捧在手心悉心呵护的这朵玫瑰最终移植到地主家乡下庄园的院子里,当了一个受过教育品格高尚的年轻漂亮地主婆。
穷人的同情是没有任何价值的,不论是对他人还是对自己,因自身贫穷困境而怜悯与自己同样或比自己更不幸的人,因为处在同样的困境,感同身受,本已囊中羞涩,而将最后的几个钱也施舍出去,“比我还惨”,这世间又有多少和你一样甚至比你还惨的人,你能救得了几个,即使眼下倾尽所有,自己忍冻受饿换来眼前这个可怜的人暂时松一口气,可他的下一口呼吸下一口饭又要去哪里找?这一个走了,难道不会有下一个和他一样或比他更惨的人出现乞求你伸出援手?
不幸不是个体的。出于一时怜悯而从自己身上挤出几个钱,终不过是被怜悯之人眼前的杯水车薪,从被救济者长远的人生来看,无关痛痒。唯一的救赎是上帝以及带你一床盖满你全身的白棉被,最长的熟睡是让你脱离人间疾苦的最短路径。
文官因与商人打官司被反咬一口,不光丢了自己的差事,还被赖掉了自己一笔合理的账,没了进项坐吃山空,声誉被毁无法谋生,去借去乞求,生生拖了几年,拖死了自己新生的孩子,拖病了自己的妻子,自己奔波劳碌惶惶不可终日,当终于拨开云开见月明之时,官司打赢了,赖掉的账要回来了,闹腾许久总算能有几天安稳日子过了,能吃上饭而不用整天为生计发愁。
这时文官死了,在床上睡死过去了。也许是因为之前为官司忙前忙后心力交瘁此时心愿已了,于是就此失去了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也许是他想起了打官司期间,自己那个夭折掉的孩子,也许是替自己为这件败坏他名誉、害他弄丢差事,浪费几年的时间,让他几乎所有心力在生计上苦苦挣扎的破事不值,受够了社会和命运的羞辱后,终于,去见了他心心念念的上帝了。
不胜唏嘘。
玛卡尔对瓦里安卡是真爱。
“遇见你之前,我在这世界上只是睡觉,而不是活着。”
这句话,是这部悲惨的小说里难得的一丝甜。
玛卡尔自称文笔不好,每次提笔必称对方为“小宝贝”,给女主写信时字里行间的语气无处不温柔,偶尔几次语气着急懊恼也是他急于安抚女主,隐瞒他卖掉自己的衣服节衣缩食给女主买花买糖果的事实。
这样以关爱同族远亲的糖衣包裹起来的玫瑰色幻想,大概这是后面支撑我继续看他们之间通信的动力了,私心希望女主对男主更体谅更温情一点,才值得上男主在意女主的幸福胜过在意自己所作出的种种的牺牲,也希望在男主作出了那么多的牺牲后,女主以后的生活能过得更如意称心一点,和一个至少能呵护她的人共度余生。
然而,结尾还是不免一场奢望一场空。
玫瑰色的幻想,终究只是他一个人的暗恋,除了女孩外的所有人眼中的一段忘年明恋罢了。
瓦里安卡,漂亮内敛,单纯善良聪明,爱看书,十二岁之前也曾无忧无虑家庭温馨。经历父母先后去世生活举步维艰,靠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接济勉强度日,在得知远亲日子也不好过之后,自己也开始接活贴补生计,然身娇体弱忧思缠心,她也渐渐认识到,穷这种病,如果不彻底摆脱掉的话,是会不断蔓延、传染的,何止举步维艰,连眼前的立锥之地都会分分钟将你赶走。
能认识到现实的残酷,也就离摆脱困境不远了。
这就是她比玛卡尔强的地方,清醒而果断,知道继续下去是一场无解的死局。
玛卡尔年纪比她大到可以当她父亲的程度,然而他一生被自己租来的四壁之家——一张抄写桌两张椅子两套换洗的的人议论他,过分地关注外界对自己的看法和评价,恰恰是一种极度不自信的体现。
但能被这样的人呵护又是异常幸运的,因为这样的人,终其一生生活在谷底,一旦看到崖边开着一朵灿烂的山花,会当作余生最珍贵的一丝光明去追逐,去呵护,不计较自己的得失悲欢,会成为一个习惯委屈自己的护花使者。
哪怕亲生父亲都不一定能对女儿做到这般地步,以她的幸福为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中国农村的父亲,盛年时要养家糊口年老时儿女要反哺,养儿防老,养你长大成人已经算功德圆满,怎可能到了老年还要为你的幸福继续拼命?
这样的无私太难得,反观女主,会觉得她太自私,通篇除了追忆幸福的童年就只剩下对自己不幸处境的诉苦,明知玛卡尔为她作出的种种牺牲,自责和责怪玛卡尔不该如此之余,却还一直享受这样的付出,加上社会和自己身体的原因,在当时又没有更好的出路,这样的人设确实不够讨喜,但是她爱读书,想必也经常思考处境和前路,尽管她在之前的信里经常说看不到未来不敢想未来,但是不代表她没思考过,这也是她最后做出那个决定果决如斯的原因吧。
穷人间的互助取暖,不过是一口粥从这家碗里去到隔壁家另一个碗里罢了,对彼此的处境本质上不会有任何改善,没有明天,没有希望。
若要知生之卑微,死之悲哀,一个穷字已能体现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