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熊孩子骑鹅旅行 | 浪子阿尔贝尼兹的漂泊之歌
原创 拈花一笑 三十三又三分之一
熊孩子骑鹅旅行
高飞的大雁看到家鹅在农家院子里踱步
便降低高度向下俯冲，他们朝家鹅高喊
跟我们一起飞吧，飞到高山那边去！
——拉格洛芙《尼尔斯骑鹅旅行记》
阿尔贝尼兹 | 帕凡随想曲
艾丽卡娅·拉洛佳钢琴演奏在瑞典阿姨拉格洛芙的童话书里，农家大院里踱步的家鹅抬起头，倾听着野生亲戚的呼唤，明智地回答：我们在这里生活得很好！然而，却偏偏有一只不安份的大白鹅动了心，它扑腾着雪白的翅膀，迈开笨拙的脚步，冲出了大院，刚刚腾起身子，就一头栽进了泥里。看到这一幕，已经被小精灵变成迷你小人的尼尔斯，想阻止从泥坑里爬起来的大白鹅再次疯狂冒险，他一把抱住了白鹅，却发现自己的小身体，正被固执的白鹅迅速地拨离了地面。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知从何年何月起，看到被风荡漾的一片孤云，诱发我不停地向着远方流浪——你读过这本童话书吗？
你是否也曾经梦想着，与白鹅大雁一起，飞向山与海的彼端？
在每一个浪子的心中，一定有一只不安份的白鹅。在每一个孩子的远方，都有一个奇异的童话世界。
1869年，9岁的西班牙小神童阿尔贝尼兹，刚刚随母亲的姐姐，从西班牙东北部的加泰罗尼亚搬到了首都马德里。当时阿尔贝尼兹失业多年的父亲，托朋友的关系，在 *** 机关里谋得了一份海关查税员的工作。这是一份满世界跑的工作，经常需要出差去西班牙帝国的海外殖民地，在港口抽检税货。虽然老是不着家，但收入颇丰。
对父亲而言，相比带着被称为钢琴神童的儿子与女儿，到处旅行开音乐会赚钱，至少，这份工作，可以让这个曾经动荡的家庭安定下来。天才的儿子和女儿，也可以乘此在首都优越的环境中，安心读书学习。没有一个神童永远是神童，靠神童弹琴赚钱这种事，终究是不靠谱的。
第一次登台演出的阿尔贝尼兹才4岁父母用心良苦，然而，从小就在旅行演出中长大的孩子依然心如野马。在马德里，阿尔贝尼兹怎么也不愿意完成古板的音乐老师布置的功课，甚至不愿意听姐姐的唠叨。不久，熊孩子就偷了家里的钱，跑回东北部的老家玩耍。被亲戚送回来之后，又偷偷乘上了海关检查员老爸的轮船，从西班牙跑到世界的另一头——古巴，也许，他本来是想找他出差的爸爸。
但这一次，他真的玩大了。爸爸没有找到，家也回不去。
在大洋彼岸的陌生港口，他一定看着不同肤色的人种目瞪口呆，望着高大的椰子树在海风中摇摆，还有奇异的音乐与舞蹈，各种不认识的动物与气味，一定让阿尔贝尼兹的小小心脏，充满了好奇。他就象从农家大院里飞走的白鹅，不顾一切地，一头扎进了异国陌生的天地中。
我不知道是不是西班牙的孩子特别野，和阿尔贝尼兹同时代的吉它大师塔雷加，年少时也曾离家出走，在马德里黑帮老大控制的酒吧里弹琴赚钱，但塔雷加至少还是在国内，10岁的阿尔贝尼兹，却干脆野到了大西洋的另一头。三年后才被父亲从古巴抓回了西班牙。
在这三年里，小朋友游遍了古巴、巴西、美国、波多黎各、阿根廷的各大码头。打架闹事，没钱了，就在当地酒吧与咖啡馆里弹琴卖唱，据说为了说服一位酒吧老板，小朋友当场表演了背对钢琴，用手指背弹琴的绝活。别看他只有10岁，各种西班牙民歌，他早已记得滚瓜烂熟，当地的小曲只要听一遍就能在钢琴上弹得有模有样。最惨的是在纽约，没有酒吧要听他弹琴唱歌，为了一块面包，他甚至在码头为旅客搬行李。
阿尔贝尼兹 | 伊比利亚组曲第一册，招魂
天才往往任性，但任性却毁掉了无数天才。
阿尔贝尼兹，三岁跟姐姐学琴，四岁就在西班牙皇宫，坐在丝绸软垫上，为国王和王后演奏李斯特的钢琴小品，七岁时通过了巴黎国立音乐学院的入学考试，九岁前，和姐姐一起，被父亲带着在欧洲到处巡回演出。他被当时的人们称为西班牙的莫扎特。然而，在内心深处，他仍然是一个没有长大的熊孩子。
1873年，当他被父亲抓回西班牙马德里时，他已经周游了世界半圈。然而，几年前落下的音乐功课，依然在等着他回来完成。姐姐，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13岁的他，如今已经不再是4岁时的神童。其实，除了弹琴唱歌，他还什么都不会。
浪子回家
田园将芜胡不归？
既自以心为形役
奚惆怅而独悲？
——陶渊明《归去来兮辞》
父亲，仔细地规则着孩子的未来，现实却往往固执地把一切都搅乱。
就在阿尔贝尼兹回来后的半年，阿尔贝尼兹的姐姐突然服毒自杀。据说原因是：她一心竞争马德里著名的西班牙歌剧院查崔拉的首席女高音，结果最后被拒绝了。这个家庭，自从搬到马德里，就从来没有真正安定过。
姐姐的离开，给弟弟带来的是何等打击，没人知道。历史资料里，这位姐姐的名字叫克莱门蒂娜，这个名字就是柑橘的意思。她的名字一定让他的弟弟，不断梦见故乡加泰罗尼亚漫山遍野的柑橘林。当柑橘成熟的时候，金灿灿的颜色在一片翠绿的林海中闪烁摇曳，空气中飘满了柑橘特有的迷人香甜。
阿尔贝尼兹 | 西班牙组曲之格兰纳达小夜曲
约翰·威廉姆斯 吉它演奏1875年，姐姐去了天堂，弟弟再次离家。这次他换了一个方向，他先去了德国莱比锡音乐学院学习，但依然无法忍受当时德国音乐教育的严谨与刻板。1876年，在西班牙王室的资助下，他又去了布鲁塞尔，但仍然无法完成学业。1880年时，为了追寻那个时代最伟大的钢琴家李斯特的脚步，他也曾和同学一起赶到布达佩斯，不巧的是钢琴王子李斯特，正好云游去了。
寻隐者不遇，寻梦者无痕。
1882年，阿尔贝尼兹失望地流浪归来时，年少时的钢琴天才已经23岁。他回到了儿时的故乡，在加泰罗尼亚美丽的海滨城市巴塞罗纳，暂时停下了脚步。虽然在音乐会上，他已经是西班牙首屈一指的钢琴家，然而，相比那个时代伟大的演奏家，他小小的成就，实在对不起世人对他的期待。这小子，似乎天生注定了无法沿着德奥古典大师指引的传统音乐之路前进。
菲里佩·佩德雷尔，西班牙民族音乐之父，正是他的引导，激发了西班牙现代音乐三杰的创作 ***在巴塞罗纳，年青人遇到了后来被称为西班牙民族音乐之父的音乐教师——菲里佩·佩德雷尔，他告诉年青人：在西班牙，古老的音乐就仿佛是大地之下暗自涌动的大河，你只有唤醒了它，你的音乐才会找到故乡。
风筝飞得再高，依然被一根细细的长线牵回了大地。人们疯狂地去外部世界追寻梦想，临了却发现，它只是藏在内心的一个旧梦。那年，在这场流浪的终点，阿尔贝尼兹第一次静下心来，聆听岁月的歌声，寻找属于自己的音乐。那些散落在年少浪游时的旧梦纷至沓来，象海浪一样，永远无休止地拍打着他的灵魂。
阿尔贝尼兹 | 西班牙组曲之阿斯图里亚斯的传说
约翰·威廉姆斯 吉它演奏这首阿尔贝尼兹早期创作中最伟大的名曲，最初的时候并不叫阿斯图里亚斯的传说，它本来是1883年年初，阿尔贝尼兹创作的《西班牙之歌》中的第一首，原名叫《前奏曲》。1886年时，阿尔贝尼兹才给这首曲子改名，并编入了后来出版的杰作《西班牙组曲》之中，成为阿尔贝尼兹人生的转折点。
在创作时，阿尔贝尼兹吸收了西班牙吉它和弗朗门戈音乐的演奏特点，在主旋律线条之外，加入了大量的断奏和装饰性三连音，类似佛朗明戈吉它中经典的扫弦和琶音。钢琴中带着强烈的西班牙吉它的风味。因此甫一发表，就被当时的著名吉它大师塔雷加改编成了吉它名曲。阿尔贝尼兹曾经称赞塔雷加的改编版，比他自己的钢琴原曲更美、更有西班牙的风情。
阿斯图里亚斯，是西班牙北部的一个重要地区，有着3500年的历史与传说。在西班牙有一句古话：阿斯图里亚斯才是真正的西班牙，其它地区则是占领地。
翻开历史，中世纪，在西班牙持续了五个多世纪的光复战争中，伊比利亚半岛上几乎所有土地都曾被 *** 摩尔人占领过，唯有北部阿斯图里亚斯一地，始终屹立不倒，成为西班牙民族不屈的象征。无数英雄传奇、荒凉的古战场、怪石嶙峋的寂寞海岸线，仿佛是古代西班牙伟大史诗《熙德之歌》中描述的如烟往事：
英雄与妻儿在花园里生离死别，肩负着阿拉贡王国的使命，奔赴有去无回的战场，悲壮与柔情，深沉与哀婉，在离别与思念中，缠绵成不朽的歌谣。
曾经沧桑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全曲在开阔而悠远的意境中，不断轮回的旋律，犹如海浪一般，激荡着你的心灵，却在退去同时，留下一片亘古不变的孤独海岸线。
爱与死的苦酒
黝黑的少年，你的血里掺进了什么
那么激荡和苦涩
先生，我的血里掺进的是海水
——洛尔迦《海水谣》
阿尔贝尼兹 | 西班牙组曲之古巴小夜曲
每一个孩子都在长大，多数人都是在大人严格的管教中，收起了梦想的翅膀，象家鹅一样按部就班地咯咯长大，直到永远不能飞翔。但自由不羁的心灵，却永远会跟着浮云，流浪到云和山的彼端。1883年，阿尔贝尼兹在乐谱商店里，邂逅了一位美丽的、有着一双黑色大眼睛的西班牙姑娘。经过2个月不到的热恋，阿尔贝尼兹就向姑娘求婚。持续了十多年的飘泊生活终于安定了下来。
1886年，他与新婚妻子正式定居在阳光明媚的巴塞罗纳，潜心于描绘他的西班牙之梦。1886年，阿尔贝尼兹完成了3首西班牙主题的钢琴小品，再加上后来1890年之后写的4 首，合并成了著名的《西班牙组曲》（OP.47）。1883年写的前奏曲，也被改名成《阿斯图里亚斯的传说》收录其中。这是一组开启了西班牙现代音乐的杰作，其独特的和声织体充满了丰富的色彩，深植于西班牙节奏的旋律，释放着人生的苦难与 *** 。
除了著名的《阿斯图里亚斯的传说》，在这组作品中，还有一首相当独特的小曲——《古巴小夜曲》。在爱情的滋润下，它仿佛是一首交织着现实与回忆的情歌。和其它7首鲜明的西班牙民谣风格不同，这首小曲使用了古巴民谣中常见的，3拍子与2拍子组合成的复合节奏，两个不同节拍的声部旋律，就仿佛时而手牵着手漫步，时而又嬉闹分开的年轻情侣，在沙滩上留下了一串串或深或浅的脚印。在钢琴清澈的间奏中，你仿佛望见，温柔的月光洒在加勒比海幽蓝的波涛上，波光鳞鳞。遥远的旋律，从心灵深处涌出，冲刷着记忆的沙滩，如梦似幻。
阿尔贝尼兹 | 伊比利亚组曲第三册之阿尔拜辛舞曲
钢琴和乐队合奏阿尔贝尼兹一生都致力于，发掘西班牙音乐内在的美学，他很少直接引用西班牙民谣的旋律，而是将西班牙音乐的韵味与要素，巧妙地融汇在他的钢琴创作中。安达卢西亚深沉歌的六度模进、西班牙古老的弗里吉亚调式、弗朗门戈的节奏与装饰音，西班牙吉它的华丽琶音，在他的钢琴音乐中无处不见。阿尔贝尼兹对音色与节奏的独特发掘，让法国印象主义音乐大师德彪西，深为激赏。
就在阿尔贝尼兹的事业，刚刚露出曙光。1900年，阿尔贝尼兹却被查出身患严重的肾病，经常疼痛难忍。严重时，根本无法演出赚钱。命运似乎总是乐于捉弄可怜的人儿。不久，连心爱的妻子也卧床不起，让正处在创作巅峰期的音乐家陷入了无边的痛苦。在法国朋友的帮助下，一家人隐居在法国靠近西班牙的山区。虽然地处法国，那里其实是一个著名的加泰罗尼亚聚居区。
爱情的美好，漂泊的记忆，现实的痛苦，人生的无常。这人世间的悲喜，仿佛都在黑白琴键的钢琴上，幻化成诗。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咬着牙，在病痛中写下人生最后诗篇。
1907年之后，阿尔贝尼兹的病情加重，直接影响了他的创作，很多极富诗意的作品都只写了一个开头。他最后的巨作是12首的《伊比利亚组曲》，所谓伊比利亚，其实就是大西班牙的代名词，地理上，南欧伊比利亚半岛，90%以上土地都在西班牙之内。所以，这组曲子也可以视为音乐家最后一组西班牙组曲。上面这首阿尔拜辛舞曲，就出自组曲第三册，也是德彪西最喜欢的一首。阿尔拜辛舞，是吉普赛人的舞蹈，狂放而激烈，饱含着痛苦与 *** ，在强烈的节奏中，生命仿佛在肆意地燃烧。真到将一切美好都烧成灰烬。
往事如烟，前程如梦，1909年5月，在几乎无法忍受的疼痛中，阿尔贝尼兹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多病的妻子，也不久随他而去。人生的苦酒，一饮成歌！
遥远的旧梦
船在海上， 马在山中
影子裹住她的腰
她在露台上做梦
——加西亚·洛尔迦《梦游人谣》
Tango In D MajorBob Wilber;Ralph Sutton;BUTCH MILES;Bucky Pizzarelli - Nostalgia
阿尔贝尼兹 | D大调探戈
鲍勃·威尔伯用单簧管演奏在音乐家晚年散落的乐谱中，我们还能找到一首完整的、短小特别的曲子——《D大调探戈》。这首小曲从节奏上说，和今天的探戈相比，慢了半拍，更接近于西班牙古老的哈巴涅拉舞曲，这种舞曲正好就是探戈的前身。
大约在阿尔贝尼兹离开人世的时候，探戈舞曲刚刚从美洲大陆的阿根廷传到欧洲。我们无从知道，年轻时的阿尔贝尼兹，是否曾在探戈的起源地——阿根廷码头，看到、听到、或者跳过一曲探戈。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少年时不羁的浪游，一定悄悄地折射在了这首精致的钢琴小曲中。
《D大调探戈》各种改编版多得数不过来，就我个人而言，我其实蛮喜欢上世纪的萨克风大叔鲍勃·威尔伯用单簧管演奏的版本。轻柔的摇摆，仿佛把我们卷入了大海的梦中。
仍是阿尔贝尼兹去世的1909年，瑞典阿姨拉格洛芙因为《尼尔斯骑鹅历险记》成为诺贝尔文学奖历史上第一位女性。1935年，西班牙最伟大的民谣诗人洛尔迦，拜访了阿尔贝尼兹的墓地，写下这样的诗句：在我的眼中石头升起
在黑暗的泥土上野草疯长
守护着暗影中的七弦琴
太阳的余晖，在墓碑上歌唱在20世纪初，浪子阿尔贝尼兹，用他不那么科班的音乐直觉，在古典音乐的最后篇章中，留下了令人难忘的西班牙之歌。在阿尔贝尼兹最后的诗篇中，你仿佛还能感觉到生命的炽热，风帆已经扯起，梦想之舟，正从苦难的现实中拨起带着血泪的锚，向着山与海的尽头远航。风不止，梦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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