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环视当今艺苑,几乎每位书画家都有几枚闲章。闲章是窥视艺术家内心世界的后窗,是性情的自然流露或艺术追求的脚迹。诚如韩天衡先生所言:(闲章)“已成为一个内容包罗万象、多姿多彩、足堪从文学及印艺上作双重咀嚼的勃兴品类”。管继平兄专门撰写了一本《梅花知己》,将罗振玉、陈师曾、鲁迅、李叔同、郁达夫、闻一多等半百名流的名章、闲章“一网打尽”,通过点点朱迹,将他们治学、从艺、生活日常等故事讲得十分有趣,上架后很受读者喜欢,一版再版,也折射出闲章在当今文化语境中的“感光度”。
海上名家戴敦邦用过多方闲章,其中三枚闲章钤用频率最高,在画作上留下了数十年艺术耕耘的心迹。
二十多年前我在劳动报文化新闻部当主任编稿子,有一天摄影记者拿来一张新闻照片:戴敦邦参加人民公园的一个新书签售活动,读者将他团团围住,气氛热烈。同时出席活动的还有几位画家,他们的台卡上都写着头衔加姓名,只有戴先生的台卡与众不同,是“民间艺人戴敦邦”。照片上戴敦邦乐呵呵的,仿佛对这个称号相当满意。
在艺术圈的话语体系中,“民间”意味着在野,与“庙堂”对应,处于非主流地位。戴敦邦曾受聘于交大,是名符其实的教授,这“民间”两字是他的自许,而非别人的“加冕”。
早在1979年,戴敦邦随中国美协代表团远赴西北采风写生,在西安、甘肃、敦煌、山西等地的寺院、洞窟观摩了许多民间艺术遗珍,这些精美的壁画、泥塑、木雕等绝大多数没有留名,不知作者是谁,但经过岁月的淘洗,仍然感动到每个审视者。戴敦邦认为它们共同拥有一个不朽的名字——“民间艺人”,回上海后就请人刻了一方闲章:民间艺人。这是他对自己的定位和警醒。
如果说“民间艺人”体现了戴敦邦的文化自觉和民间情怀,那么他的第二枚闲章则记录了一段生命历程。进入新世纪后,戴敦邦受有关方面委托,赶在辛亥革命一百周年这个时间节点前,创作了煌煌巨制《辛亥革命人物百图》。因为时间过紧,任务过重,用力过猛,导致眼球大出血,至使他右眼完全失明,左眼严重损伤,这对一个以绘画为终身追求、为生命价值的画家来说,简直是致命一击啊!但戴老相当乐观,照样笔耕不辍,并为自己取了个雅号:“一目山人”,还请人刻了一方闲章。
“錬师娘”周錬霞曾经有两方闲章,一方为“目眇眇兮愁予”,另一方为“一目了然,”不少人都知道所为何来。但戴敦邦的“一目山人”显然承载着不一样的时代风云,他在钤用这方闲章时,底气十足,壮阔豪迈。
戴敦邦擅长人物画,被辽宁著名画家王弘力誉为:“现代任伯年”;叶浅予也有过很高的评价:“运用中国画的造型用笔,描绘历史故事人物,戴敦邦是当今独树一帜的高手。”他为电视连续剧《水浒》创作人物形象造型,等于为这部作品“一槌定音”。其实他对中国四大古典小说和《 *** 》等都很喜爱,都以绘画形式演绎过,而与《红楼梦》结缘又超过四十年。
1977年,杨宪益、戴乃迭夫妇将《红楼梦》翻译成英文版,戴敦邦为译作配了36幅彩色插图,便于外国读者理解小说的情节、人物和文化背景,此后他又创作过白描组画《红楼梦人物谱》、《红楼群芳谱》以及连环画《红楼梦故事》等。最重要的一次是在世纪之交,耗时整整两年完成了240幅《新绘红楼梦》全图,全景式地再现了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兴衰史。
因为画《红楼梦》,戴敦邦又多了一枚闲章。那天在老爷子的画室,他跟我说起由来:曹雪芹创作《红楼梦》时家道已经衰败,居住在京城西郊,自称“举家食粥酒常赊”,后来得到王族公子敦诚、敦敏的慷慨资助,才得以完成这部旷世巨制。“我的姓名中也有一个‘敦’字,所以我就将敦诚、敦敏两位引以为穿越时空的知已,自称‘三敦居民’,请人刻了一方闲章,经常钤用在红楼梦人物图上。” 戴敦邦说最后又补了一句:“本来想刻‘三敦居士’的,后来觉得有点酸,干脆就叫‘居民’吧,我与敦诚、敦敏两位穿越时空,成了同一小区的居民。”
十多年前戴老爷子还画过一幅漫画发表在《新民晚报》上:他在敦诚、敦敏两位的引荐下拜谒曹公,曹公与他执手相视,露出欣慰的笑容……
如今,戴敦邦的弟子遍布大江南北,他们都爱读中国四大名著,在绘画、雕塑、刻瓷、设计与插图、连环画创作等方面,均取得令人瞩目的佳绩,而且大家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民间艺人”。(沈嘉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