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宋人费衮所著的《梁溪漫志》中有一段论酒的妙语："晋人云酒犹兵也，兵可千日而不用，不可一日而无备。酒可千日而不饮，不可一饮而不醉。饮流多喜此言。予谓此未为善饮者，饮酒之乐常在欲醉未醉时，酣畅美适如在春风和气中，乃为真趣。若一饮径醉，酩酊无所知，则其乐安在邪？"
我很赞同费衮的观点，所谓欲醉未醉，大概是指有醉意而无醉态的半醉阶段。这时胸胆开张，面具不在，是最真实的自己；这时心情舒畅，精神饱满，是最快乐的自己。以前不敢说的肺腑之言，终于可以说出口了，以前不敢唱的陈腔老调，终于可以吼破喉咙了。这种真趣，稍纵即逝，这种快乐，过犹不及。只是如费衮这般知酒懂饮者很少，适合营造这种意境的美酒更少。如果一定要选一种，恐怕非阿瓦提县的穆塞莱斯莫属。
说起来也惭愧，我虽然生长在新疆，但与穆塞莱斯相识甚晚，而且一共只饮过十几次。
穆塞勒斯是新疆阿克苏地区阿瓦提县盛产且特有的饮品，一种类似葡萄酒的天然果汁，是 *** 尔族民间传统饮料，据说已有上千年历史。穆塞勒斯以葡萄为基本原料自然发酵，在配料中又加入乳鸽血、丁香、鹿茸、玉竹、藏红花等诸多名贵中药材，在维医中有着极高的药用价值，号称"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美容院"。所以，汉族人根据谐音形象地把它叫做"没事来事"。
第一次喝穆塞莱斯，是在十四年前。朋友从阿克苏地区采风归来，顺便从阿瓦提县带来了一桶穆塞莱斯酒，邀请我们几个好友品尝。酒用一个五公斤的油壶散装着，从半透明的白色塑料中透出暗红色来,如同暮雨后的夕阳。朋友说,这酒没有加鸽子血和大芸,是比较纯净地那种。我见了传说中的穆塞勒斯,未生敬意,先生怯意.浅尝了一口,先是带有葡萄味的甜,然后是微苦。由甜而苦，舌尖味蕾却没有丝毫不适应，既没有品尝琼浆玉液的 *** ，也没有穿肠烈酒的 *** 。我们几个人一壶酒，没有太多客套，没有任何拘谨，几个有着不同经历的人仿佛是散发着不同气味的药材,同时浸泡在了穆塞勒斯酒中。
不知不觉我们就喝醉了，是那种深沉的浅醉，没有胃部的翻江倒海，没有头部的疼痛欲裂，只是一种忘我的状态。我突然想到，庄生梦蝶，不知道是蝴蝶做了个庄周的梦，还是庄周做了个蝴蝶的梦，他应该也喝了酒，喝的也是像穆塞莱斯这样的好酒，让人醉得恰到好处。
后来参加各种聚会，朋友偶尔会带来穆塞莱斯——那时市场上没有卖的，都是托朋友从阿瓦提县捎来了。每次喝得微醉时，也是我最活跃的时候。据朋友说，我喝了穆塞莱斯后，特别有表达欲，不论生疏，不管男女，我都会紧紧攥着人家的手，要么吟几句不知名的诗，要么唱几声不着调的歌。大家把这种状态称作"没事来事疯"。
其他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呢？那些一喝酒就哭的女士，喝了穆塞莱斯竟然旁若无人的傻笑。那些自称"万里长城永不倒，酒瓶子不倒我不倒，马路多宽我多宽"的好汉们，饮的时候豪情万丈，放下酒杯突然面色凝重，吞声踯躅不敢言。总之，穆塞莱斯和我们以前喝过的任何酒都不相同，口味不同，喝了后的表现也不同。
据《阿瓦提县志》记载：清代乾隆兴屯政，到光绪百余年间，多次从阿克苏、温宿、乌什等地移民到阿瓦提垦荒，带来了各地的酿造方法，逐步形成了穆赛勒斯优异独特的工艺。阿瓦提土地辽阔肥沃，气候温暖，葡萄种植多且长势好，原料丰富；近代交通日便，他县酿酒已被烤酒(白酒)工艺取代，阿瓦提交通闭塞，仍保持民间土法，直到50年代，阿瓦提县广大农村仍以穆塞勒斯为唯一酒类饮料，群众以醉人程度作为衡量穆塞勒斯优劣程度的标准。由于穆塞勒斯纯手工制作，所以，每个人的手艺制作口味都是独一无二的，无可重复和模仿。甚至同一个人同一种技法，在不同的时间地点里做的穆塞勒斯的口味竟然也截然不同。上个世纪80年代，农村最著名的工匠是阿瓦提县阿依巴格乡柯坪村拜克·热西热普，能用一锅葡萄汁酿出12种不同味道的穆塞勒斯。在漫长历史以来，在阿瓦提的各个乡村、冬牧场上， *** 尔人民自己煮的营养物质最多、味道香甜、令人兴致勃勃的一种安全的饮料，在喜庆日子里、凯旋时、丰收中、婚庆节日、宾客聚会时，人们畅饮它。穆塞勒斯不勾不兑，纯真天然，加之营养丰富，历来是 *** 群众喜爱的 *** 饮料。它浓茶色，透明，甜中微苦，浓郁醇厚，回味悠长，具有独特的风味。
岭南画派的高剑父曾题过一联：“酒寻名士饮，礼爱野人真”。新疆的文人，大多爱饮穆塞莱斯。女作家纯懿曾经有一度非穆塞莱斯不饮。南疆朋友知道她的嗜好，每次来都要给她带上几桶。朋友聚会时，她总是带上一桶半，半桶是上次没喝完的，她接着喝。另一整桶是给大家喝的。如果喝不完她还要带回去，总之绝不浪费。本土作家也无数次在文章中写到穆塞莱斯，有人记录穆塞莱斯的制作过程，有人描写扎巴依畅饮后的欢乐，有人概括着穆塞莱斯的内涵，有人阐发着穆塞莱斯的寓意。诗人沈苇在《酒之秘仪》中写道：“穆塞莱斯代表的是遗忘，大家喝了它，要把邻里之间、人与人之间的误会、怨恨和不愉快统统忘到九霄云外。忧愁的人从现在开始要快乐起来，贫苦的人要祈祷上苍，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即使是罪人，穆塞莱斯已洗涮了他的灵魂，从现在开始就做一个新人吧。”
也许正是因为有了文人的赞美和礼遇，散发着浓厚乡土气的穆塞莱斯酒才更具魅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