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近年来，网络 *** 、杀猪盘、“薅羊毛”等黑色产业渐渐为人熟知，这类网络黑产背后都有着“接码平台”的身影。这是一种可以代接手机号和验证码的灰产平台，为黑产人员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手机号及验证码，成为他们恶意注册网络账号的助力。
南都记者调查发现，作为网络黑产的源头，“接码平台”成为这类黑色产业的基础环节，连接着一条由卡商、接码平台方、号商、各类黑产从业者构成的黑色产业链。“接码平台”往往以接码软件的形式呈现，网络中可搜索到大量接码软件。软件中提供可注册登录微博、QQ音乐、陌陌、探探、滴滴出行等各大网络平台的手机号及验证码，更有“接码平台”声称，“只要是使用短信验证码注册、登录的项目都可以接码。”
作为手机号和验证码的中间交易平台，接码平台上游对接持有大量手机卡的大小卡商，有卡商为平台提供各类虚假实名的手机黑卡，并实时上传手机验证码至接码软件。平台另一端，批量收购手机号，注册网络黑账号的号商们成为下游客户，催生出使用黑账号进行网络诈骗、网络水军、“薅羊毛”的黑灰产业。
接码：平台软件可购买手机验证码，400元就可实现“包月接码”
手机验证码已然成为用户注册登录各类网站的通行码，由此，汇集了各类手机黑卡且能接收验证码的“接码平台”成为了网络黑产人员的聚集地。借助“接码平台”，黑产从业者可轻易批量获取手机号与验证码，注册虚假网络账号。
广州市公安局网络警察支队民警向南都记者介绍，目前几乎所有网站和App都是使用手机号码和验证码注册账号，一个手机号加上一条验证码短信，就能拥有一个账号。“接码平台”正是一种交易手机号与验证码的平台，为黑灰产业提供账号支撑。
以“接码”等为关键词，南都记者搜索到多个“接码平台”网站，网络页面中有接码软件安装链接，在某款接码软件的“接收验证码”页面，显示需要选填项目、运营商、商户等内容。一名“接码”从业者向南都记者介绍，使用上述软件时，在“项目”栏，用户可以搜索想要注册账号的平台，“运营商”栏可按个人需求选择手机卡的运营商或号段等，“商户”栏可以选择提供卡号的卡商。确定以上选项后，点击界面中的“获取号码”便可获取手机号，随后接收验证码。
接码软件界面。
南都记者尝试下载安装另一同类接码平台，该平台中包含微博、探探、西瓜视频等多个平台的接码项目，其中，微博项目价格有0.1元到3.45元不等，即借助该平台注册登录微博账号时，每收取一条短信验证码，要支付0.1元到3.45元不等。此外，探探账号项目价格在0.57元至57.5元不等，西瓜视频账号项目价格在1.15元或2.3元。
按照上述商家介绍的相似操作，南都记者充值购买两个微博接码项目，点击“获取号码”后，该平台立即显示出可使用的手机号。用该手机号注册登录微博，在微博登录界面选择“获取验证码”后，不到十秒，接码软件上便收取到相应微博验证码。
实测过程中，南都记者发现，其中一个手机卡号可以顺利注册微博新账号，另一卡号却显示已注册账号，账号显示注册于2019年11月，被提示“处于异常状态”，无法正常发布微博，添加关注或点赞等。
对此，该软件客服称，平台只负责接发验证码，不负责项目对接。软件内可搜索到的公开项目可能存在已注册过的手机号。如需注册新号，可在软件相关的群组内，寻找卡商直接对接，谈好卡号条件。
“寻实卡做冷门App账号注册”“发验证码”“出售接码平台”在推广“接码平台”的网站之外，大量做着“接码”生意的QQ群内正滚动刷新着接码广告。
南都记者随机加入多个上百人的群聊，面对验证码需求量大的卖家，某“接码数据群”内，一个声称提供“包月接码”服务的商家告诉南都记者，400元就可实现“包月接码”。一个月内，其每天可提供700张手机卡号接收验证码，手机卡均为移动实名认证的新卡，可以用于注册各大网络平台账号，且卡号绝不重复。
衍生：平台称提供个人手机号就能“躺赚”，以返利吸引用户推广引流
与此同时，接码平台还催生出出租个人手机号的网赚项目。“无门槛提现立即到账”“躺赚模式时时刻刻赚不停”在某款接码软件的充值栏中，一个“短信收益工具”引起南都记者注意。该平台声称，该收益工具实际上是卡商个人版，只有一个号码也支持收益，平均每个号码每天可收益几十元。只需一个手机号和安卓手机，就可以开启收益模式，不需要投资，也不会占用时间。
南都记者注意到，该收益工具实际上是一个手机软件，安装该收益工具软件后，弹出一个要求填写“本机手机号”的窗口，软件界面仅简单罗列出“今日收益”“已提现”“当前设备手机号”等信息。这意味着，用户可将个人手机号提供给接码平台，该手机卡将汇入平台的“卡池”中。他人可以通过接码平台获取该手机号，并读取手机号验证码，用于注册平台账号。
收益工具界面。
该收益工具如何保障用户信息安全？对此，该接码平台与收益工具软件均未做出说明。南都记者针对个人手机号风险、手机号注册平台账号的影响、手机号退出“卡池”机制等问题询问接码平台客服，客服仅回复，“不要使用常用手机号收益，可以办理或在网上购买自己不用的手机号。”
值得注意的是，多个接码软件均通过返利诱导平台用户推广引流。南都记者发现，多个平台中均有该接码软件的“推广链接”。有接码软件称“返利用户消费额度5%”；还有软件提供专属“邀请码”，称每邀请一人注册平台用户，可以获得随机数额现金奖励，且邀请用户充值后，还可获得其充值金额的30%作为推广奖励。
在QQ群内，有网友打着“收徒”的名头联系 *** 。南都记者联系某贴出“接码平台”广告的商家，其介绍，其手头有某冷门平台账号的注册任务，账号注册需要使用接码平 *** 成。每注册一个账号并改好账号密码，可以赚取1元的佣金，但接码费用要 *** 者承担。在商家指定的接码软件中，注册平台每接一条验证码0.1元，成功注册该账号需要接码两次。
上游：黑卡卡商为接码平台提供批量手机卡，实名移动卡30元一张
接码平台中的大量卡号从何而来？广州市公安局网络警察支队民警向南都记者介绍，平台上游存在着持有大量手机黑卡的卡商群体。他们在接码平台上注册卡商账号并登录，使用“猫池”设备将手机卡接入接码软件，并实时将手机卡收到的短信内容上传至接码软件。
一台“猫池”设备上可以同时插入数十至上百张电话卡，“猫池”连接上PC端后，可通过软件进行批量操作，实现自动读取、接发手机短信等功能。因此，一台电脑连接上多台“猫池”，一个“接码平台”也就基本成型。黑产人员以此规避网络平台通过短信验证码进行身份确认的风险。
一名销售“猫池”的商家向南都记者介绍，其所售“猫池”从“8口”至“256口”不等，即“猫池”支持同时接入8至256张手机卡。其中，“8口猫池”价格为650元，“16口猫池”价格为900元。
南都记者调查发现，QQ群、网站、贴吧等平台均有卡商出没。有卡商在各QQ群中发布出“长期出售各类无需实名电话卡”“长期出售境外注册卡”“稳定注册绑定各类App，价格优惠”“三网实名卡，需要接码的来”等广告。
QQ群内不断发布关于出售电话卡的广告。
让人眼花缭乱的手机卡广告中，一些未进行实名登记，或假实名的手机卡销售信息也隐藏其中，这些不遵守实名制规则的手机卡被称为手机黑卡。
一名卡商告诉南都记者，一般用于接收验证码注册网络平台账号的称为“注册卡”。其持有已实名认证的移动号段注册卡，单价30元，批量订购100张时每张25元。“已交年费，只要不连续两个月欠费不停卡，可长期使用。”该卡商介绍，其所售的该类注册卡为新卡，可以用于注册“所有平台”。
“个人实名注册卡”“注册养号必备神器”另一卡商向南都记者出示的“注册卡”报价表中均为虚拟运营商卡，其中售价最低为某虚拟运营商旗下号段为165、170 的卡号。该卡卡号套餐为月租每年8元，每张卡零售5元，订购超过500张时每张售价3.5元，但需要买家个人进行实名认证。该卡商解释，如今，卡商代为实名认证的风险太大。之所以选择虚拟运营商卡，而不销售三大运营商卡，也是由于“不能实名”“不好做”。
广州市公安局网络警察支队民警向南都记者介绍，手机卡主要分为三大运营商卡、境外手机卡、虚拟运营商卡、物联网卡四类。三大运营商卡、虚拟运营商卡均需要实名认证，为获取实名认证手机卡，有的卡商直接组织他人到运营商办卡，有的卡商可能非法购买公民个人信息。物联网卡主要作用于企业的智能设备联网需求，由企业提供营业执照进行认证。近年来，由于大多数物联网卡已不支持接收短信，卡商使用物联网卡“接码”的比重下降。此外，一些不需要实名的境外手机卡也会被用于接码平台，该类卡在境外销售，只需提供营业执照就能获取。
南都记者了解到，随着针对黑卡卡商的打击力度逐渐增强，其所涉犯罪往往集中在侵犯公民个人信息、诈骗两方面。广州市公安局网络警察支队民警告诉南都记者，为完成手机卡实名认证，一些卡商可能涉及侵犯公民个人信息。另一方面，为了实现卡的价值最大化，卡被注册完成所有项目后，卡商可能会将卡卖给诈骗人员，用于拨打诈骗电话等。
下游：用接码平台批量注册网络黑账号，可能涉及网络诈骗、“薅羊毛”等黑产
“soul百天成品号清库存”“微信带卡带圈有交易，可收款可加人”“要探探号加我，1手货源，保质保量”出售各类网络账号的卖家们在网上卖力的吆喝，这些经过虚假认证的账号由于极强的隐蔽性，成为了黑产人员从事犯罪活动的关键工具。
南都记者联系一名出售探探账号的商家，其称，有所售账号均有“双V”认证，即真实头像认证和实名认证。其中，男生账号每个55元，女生账号每个65元。另一声称有“1至5年私人老号” 的探探账号卖家则给出了更高的价格，其介绍，实名认证账号需要150元，普通账号120元。
QQ群内关于出售网络黑账号的内容。
“纯果内18年圈ID格式死密：105”“国内12-19私人费解老号圈或设备ID格式死密：120”一名通篇打着暗语的微信号卖家向南都记者发来了不同类型微信号的价格表，其介绍，“ID格式”意思是微信号未绑手机，“死密”是没有支付密码，“费解”指非解封账号。按其解释，南都记者了解到，“纯果内18年圈ID格式死密：105”指2018年注册、未绑定手机号且无支付功能的国内微信号105元一个。“国内12-19私人费解老号圈或设备ID格式死密：120”指未绑定手机号、无支付功能，且不是解封后出售的国内老账号，每个120元。
另一微信号卖家告诉南都记者，其所售微信号可以正常收款，加微信好友，且“带卡带圈有账单”，即绑定手机卡、有朋友圈及账单付款记录。账号注册时间越长价格越高，2012年至2015年注册的账号每个180元，2017年至2018年间注册的账号每个120元。
南都记者调查发现，这些在网上泛滥的各类社交平台黑账号，实则与接码平台密切相关。众多贩卖网络账号，或需要借黑账号掩护，从事“薅羊毛”、网络诈骗、网络水军等黑灰产人员成为接码平台的下游客户。这些在接码平台批量购买手机号及验证码的黑账号注册者可以称为“黑账号注册号商”。
广州市公安局网络警察支队民警向南都记者介绍，号商在接码平台上注册号商账号并登录，选择需要注册的项目后，接码平台会自动查找平台上尚未注册该项目的手机号，显示在页面中，供号商使用。为提高注册效率，号商也可以编写自动化程序，调用接码平台提供的接口，批量获取手机号的验证码，用于注册虚拟账号。
接码平台使批量注册黑账号更轻易，成为网络犯罪滋长的温床。广州市公安局网络警察支队民警介绍，接码平台下游，注册、买卖、使用黑账号的黑产人员往往涉及犯罪。注册虚拟账号时，号商可能需要用到大量真实姓名、身份证号等公民个人信息，获利或者数量达到一定的程度，可能构成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
此外，接码平台更是频频被应用于网络诈骗、网络水军、“薅羊毛”等黑灰产业中。广州市公安局网络警察支队民警告诉南都记者，为了躲避侦查打击，犯罪嫌疑人会从号商手中购买虚拟账号，用于联系事主和接收事主的钱财，例如 *** 、杀猪盘等网络诈骗。而在一起某电商平台被“薅羊毛”的案件中，犯罪嫌疑人就以破坏计算机信息系统罪被逮捕。
打击：“接码平台”犯罪链条长，广州网警已打掉36个虚拟账号商团伙
“目前，网络实名制主要是建立在手机实名制的基础上，接码平台卡商的手机黑卡，造就了大量的未实名网络虚拟账号，对国家网络实名制度造成一定的冲击。”谈及“接码平台”的危害，广州市公安局网络警察支队民警向南都记者表示，“接码平台”是网络账号类违法犯罪和黑产行为的始作俑者，涉网违法犯罪的网络通联工具主要是各类网络虛拟账号，接码平合提供了大量的未实名的网络账号，大量的网络账号也涉及“薅羊毛”、养号、引流推广等网络黑产行为。
另外，“接码平台”的存在助长了手机卡和手机号码类违法犯罪行为，“接码平台卡商的手机卡和手机号码，往往前期已利用过多次，最后才拿来做接码业务，而且利润可观。”民警介绍。
由于“接码平台”涉及面广，犯罪链条长，公安机关对接码平台的打击存在一定的难度。然而，针对接码平台及其上下游犯罪的打击行动从未止步。广州市公安局网络警察支队民警向南都记者介绍，2018年以来，广州网警持续对手机卡商、虚拟账号商开展严厉打击，共发起集中收网行动6个波次，打掉41个手机卡商团伙、36个虚拟账号商团伙，缴获手机黑卡80万张左右，虚拟账号近一百万个，一定程度上遏制了本地卡商号商犯罪的嚣张势头。
2019年5月，东莞市公安局网警支队根据上级通报线索侦查发现，东莞市自游人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搭建“多米”网络接码平台，联系“卡商”和黑产犯罪分子，绕开实名认证，批量获取手机验证码，然后提供给平台的黑产用户批量注册各类平台账号，再提供给下游的犯罪分子实施“撸车”“撸贷”“撸餐”等违法犯罪活动。
经深入侦查发现，东莞市电信运营商2名工作人员充当“行业内鬼”，利用工作之便为“卡商”提供大量手机“黑卡”。“卡商”再将手机“黑卡”贩卖给网络黑产犯罪人员，网络黑产犯罪人员使用“酷卡”“猫池”等与“多米”平台对接，利用“多米”平台可以批量接收手机验证码的功能，大量在各热门手机App注册账号后非法贩卖， *** 者可以获取相应商家的首单优惠，或者以消费后不支付、小额贷款不归还的方式实施犯罪行为，就是所谓的“撸车”、“撸贷”、“撸餐”等。
广东省公安厅将该案列为“净网22号”专案。在查清团伙组织架构和锁定犯罪证据后，9月中旬起，广东省公安厅组织东莞市公安机关，分阶段开展收网行动，在广东、福建、山东等地抓获“行业内鬼”“卡商”、“号商”、平台人员、下游犯罪等各环节主要嫌疑人82名，打掉窝点9个，缴获电脑、手机、服务器、“猫池”等作案工具一大批，以及公民个人信息1400多万条，涉案金额达3500万元人民币。该案彻底斩断了该“接码平台”黑色产业链。
出品：南都新业态法治研究中心
采写：南都记者 敖银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