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中汉拍卖学术顾问 金立言
秘藏于紫禁城中的历代瑰宝，尤其是明清两代的御窑瓷器名品如何被世人所知并受到广泛关注？这无疑是大家所津津乐道的话题。回答以上问题，必然要从中国的近代史开始梳理，而本次「奉华」专场，恰好有多件重要作品彰显了清宫珍宝的曲折命运，令人感慨。
清末的紫禁城
回顾历史，爆发于光绪26年(1900)的义和团事件正是清宫文物大量流失的滥觞。据日本富田昇教授的研究，慈禧携光绪仓皇 *** 后，「缺了主人的王城呈现出无 *** 状态，繁华街市上的店铺无论大小都变成了空壳儿。打著搜索残党的旗号，富裕人家成了猎取的物件，金银财宝，衣服器物都被抢走，就连著名的巨贾高官，乃至皇族的宅园，也遭受掠夺」。在此背景下，虽然紫禁城倖免洗劫，但是颐和园、皇史宬以及北京周边的大小寺庙都遭到破坏，众多文物典籍被瓜分一空，陈设于庙堂宫殿的各种古董文玩也随之四处流散，有的作为战利品漂洋过海、有的被就地拍卖出售、有的流落到民间商铺，人们终于见识到了所谓宫廷典藏的庐山真面目。
叶赫那拉·那桐(1856-1925)
义和团事件对社会方方面面的打击极为严重，据晚清重臣那桐(1856-1925)日记所述：「东南隅人声鼎沸，知为义和拳焚烧教堂，由南而北，瞬息十馀处。」「一路教民奔逃甚多，西邻德洋人房屋被焚，相距甚近，幸未连及。晚间枪声四起，人声鼎沸，次早闻洋人轰毙路人数名，义和拳 *** 教民数名，西北城教堂焚烧十馀处，枪声至寅刻止。」「昨今两日土匪抢劫钱、当铺，九城一空，住户东南隅受害最重，日本界内尚好。今日未刻，玉如处有日兵十一人索表银，甚汹汹，家中人极惊恐。」在如此混乱动盪的时局中，日本公使馆书记官杉山彬(1862-1900)被当时召回负责镇守北京的甘肃董福祥部下残杀至死，酿成了中日两国间的外交风波。《清史稿》记载：「拳乱起，日本书记杉山彬出永定门，福祥兵杀之。」为了平息事态，清廷在次年(1901)7月派遣那桐一行出使日本，共计56日，期间的所见所闻在他的《东使日记》中所述甚详。
「康熙青花釉裡红圣主得贤臣颂笔筒」(Lot14)是本专场的重要作品，也正是当年那桐携往日本致歉的国礼之一。本品不仅胎釉精良，青花发色悦目，更带有清宫木盒及硬木托座，正面题签「康熙年製青花大笔筒成件」，盒盖内更有墨书题记「明治卅四年□□十九日，清国钦差专使大臣那桐□□献上，四个之内。」
包装题签
参考《东使日记》，那桐在日本滞留期间，除了给杉山彬扫墓，更拜谒了明治天皇、皇后以及东宫太子(之后的大正天皇)，分别呈上国礼，即「国礼皇太后送日后六色：二玉二磁二绸(白玉柱雕花环玉提篮成件，白玉三羊杯碟成件，雍正年製斗彩龙凤牡丹磁梅瓶成件，乾隆年製青花九子大磁瓶成件，藕色彩缎衣料成件，湘色彩缎衣料成件)。皇上送日皇六色：《图书集成》全部，二玉二磁二铜(白玉荷莲双铜大吉葫芦瓶成件，白玉雕龙花插水盛双件，汉器古铜大鼎二件，雍正年製青花莲口大磁樽成件，乾隆年製粉青双龙大天球磁瓶成件)。桐呈日皇四色：一玉一铜二磁。桐呈日后四色：一雕漆一磁二绸。桐送日太子四色：一铜三磁。」光绪27年(明治34年，1901)八月初五的这份记载非常重要，可惜的是仅记载了慈禧和光绪皇帝送的国礼明细，没有列出那桐自己所赠物品的详细内容。但对照上文，此件「康熙青花圣主得贤臣颂笔筒」是在「四个之内」，所以可以断定是在他本人所赠天皇全家礼品之列。
与中国的情况相同，日本皇室也经常将各类器物下赐群臣，这一点在木盒题签上也经常有所记述，点明作品的来龙去脉，弥足珍贵。另外，日本皇室的珍藏称为「御物」，现在统一收藏在宫内厅。在近年出版的一系列藏品图录中专有一册《御物·中国美术》，其中收录了多件康雍乾御窑名品。
无独有偶，以清三代御窑名品作为国礼馈赠日本皇族及政要的实例尚有爱新觉罗·溥伦(1874—1926)在光绪33年(明治40年，1907)赴日时携至的乾隆青花釉裡红折枝花果纹梅瓶，可见康雍乾的御窑瓷器名品也是当年达官显贵出使外国时所备高档礼品之首选。百年沧桑，此梅瓶近年现身拍卖，被上海藏家重金购得，重回神州，令人欣慰。
义和团运动的失败使得清廷被迫向列强赔偿巨额银两，加速了王朝瓦解的进程。另一方面，宫廷器物的流失使世界认识到了中国正统艺术的无尽魅力，从而也促使了书画古玩行业的蓬勃发展。其中，日本古董商山中定次郎(1866—1936)凭藉过人的魄力和经营手腕迅速崛起，最终成功购得恭王府的所有器物库存，一跃成为叱吒风云的业界巨擘，山中商会的大名也随之享誉四海，成为经营中国艺术精品的世界品牌。
当时，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朝的统治，恭亲王爱新觉罗·溥伟(1880—1936)坚决反对宣统皇帝退位，积极筹备复兴大清。在此波澜万丈的历史时刻，为了募集资金，溥伟毅然决定「毁家以纾国难」，将恭王府的收藏悉数变卖。据他的日记所记：「归而禀请堂上，以时局至此，后变不堪设想，拟毁家以纾国难，堂上允之。
乃尽出古画古玩，招商变价。」对于山中定次郎而言，这无疑是千载难逢的良机。1912年3月，他随山中商会一行人来到恭王府，最终做成了这笔载入史册的大生意。追思录《山中定次郎传》如此记载了当时的情景「袁世凯已经给士兵发不出军饷了，以至抢劫事件频发。恭亲王对如此事态甚为忧虑，决定变卖古董器玩。(中略)恭王府非常宏大壮观，仓库也分成了专门贮藏如意的如意库，收藏书画的书画库，放置铜器的铜器库等等，井井有条的共十馀间。看到这般景象，山中翁喜形于色，对已经落满灰尘的各类翡翠，铜器，瓷器，玉器等等逐一上手过目，接二连三的纳入囊中。」这一大批恭王府旧藏次年(1913)在美国纽约公开拍卖，引起了空前的轰动，总成交额高达约28万美金。这不仅给山中商会带来了巨大利润，也确立了中国的宫廷艺术品在国际市场的价格行情，意义深远。
此后，山中商会势如破竹地买入流传有绪的宫廷文物，进一步于1917年在北京肃王府成立办事处，积极收货。20世纪初到二战前的这段时间，山中商会在欧美举办了多次亚洲艺术品拍卖会，留下了一系列图文并茂的图录。转过头来看日本，从1923年到1941年的近20年时间，东京和大坂两地共搞了25场留下图录资料的各类文物展销会，包括1932年轰动一时的「世界古美术展览会」，而本专场中的雍正白釉模印绳纹桶式缸(Lot13)即源自该场展览。
此次大展门类众多，甚至包括了希腊罗马的雕刻和南美洲的木刻作品，可谓名符其实，蔚为大观。中国艺术品方面，上三代青铜器、宋瓷、清代官窑、宫廷傢俱等等不一而足。为了呈现气派的陈设效果，山中定次郎特意把展览会场选定在规模宏大的上野公园。
《世界古美術展覽會寫真集》及目录
除了文字描述占了大部分篇幅的图录之外，更出版了 *** 50部发行的《世界古美术展览会 *** 集》，极为珍贵。饶有趣味的是，按照清代宫廷标准设计的会场陈设中，这件雍正白釉模印绳纹桶式缸被置放在硬木托座之上，威风凛凛地摆放在案头的重要位置，对面有紫檀傢俱和挂毯屏风等彼此呼应，相得益彰。
世界古美術展覽會内景
除了在上述 *** 集中留下了作品的真实面貌之外，这件的年代名称等文字资讯也著录在山中商会的一系列图录之中，写为「雍正白瓷绳带桶花盆」或「雍正白地绳带桶花盆」或「雍正白瓷绳扣甬子花盆」等，清晰可考。这一事实或许也说明了当年山中定次郎对此器珍爱有加，以致索价甚高，逐渐成了历届展销会中估价待询的明星作品之一。
底座及编号题签
时过境迁，承载了近代史沉浮动荡的这两件清代御窑瓷器名品在百年之后重新出现在中汉拍卖「奉华」专场，以陶知政，令人感慨！无论是康熙青花釉裡红圣主得贤臣颂笔筒还是雍正白釉模印绳纹桶式缸，北京故宫博物院和中国国家博物馆等重要机构皆典藏类似作品，可资比较。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腾飞，盛世收藏，在此珍宝归途之际，衷心希望有缘藏家参与竞拍，得者永宝之。
参考文献：
富田昇，《流转 清朝秘宝》，NHK出版，2002年。
北京市档案馆编，《那桐日记》，新华出版社，2006年。
广田不孤斋，《骨董里おもて》，国书刊行会，2007年。
朽木ゆり子，《ハオス·オブ·ヤマナカ 东洋の至宝を欧米に売った美术商》，新潮社，2011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