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小斗笠（江南笙供图）
第一章 老鼠药多抢一包
我的家乡是南方的一座小城镇，那里常年最多的是雨水，不出意外的话，雨水能从正月淅沥沥连续下到三月，三月开始就要淹了似的，哗哗地下到五月，梅子被雨水冲刷后愈加地酸爽。到了七八九月份，台风裹挟着骤雨，温和地来转一圈问好。等入了十月，雨是冰的，带着丝丝的霜气，冷不丁飘进衣领里，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因时因利，老家的妇女们学会了一门手艺——编斗笠。由于科技的发展，这门手艺现在已经接近失传，会编的人已经不多了，这是后话。
斗笠编得最巧的是一个名叫茨菇的女子。茨菇很年轻，才二十四。茨菇长着典型的南方女子的温柔相，肤白貌美，丹凤眼，小小的樱桃嘴，眼波流转间风情万般。茨菇不仅貌美，还有一双巧手，她编的斗笠柔巧讨喜，每次到集市上总是被一抢而空，因而她免不了多了一分傲气，在别的姑娘都还在为生计抓耳挠腮时，她每场集都能把斗笠卖出个好价钱，顺便买几两蚝干回去给老公下酒。茨菇每次扭着腰肢提着卖斗笠钱买来的稀奇吃食时，江岸两边的妇女姑娘们都要羡红了眼，那个时候物质短缺，多少人为吃肉而奋斗一生。有的姑娘顶不住苦，哭了，老实的父母就劝慰道:“乖囡囡，你手脚麻利点，编多一些，下场集我们卖了斗笠，也买蚝干来炖汤。”茨菇的婆婆可不干了，她是个精明的女人，怕斗笠太多，她家斗笠卖不出好价钱，于是就撺掇茨菇在斗笠上做手脚，收购的人一次两次购买后，发现斗笠质量不如以前，慢慢地这个村的斗笠就没那么多人上门收购了，而茨菇的斗笠还是一如继往地抢手。女人们只好大清早起床走着大远的路，有时还要趟水溪，才能把斗笠卖掉。终于有一天，村里有个男人带大家出去挑沙子赚钱，江两岸的男人们出动了，出门务工去了，渐渐地女人们也放下手里编的斗笠，跟着男人出去务工了，编斗笠的绝活也就慢慢失传了。
话题拉回茨菇身上。自从越来越多的人放弃编斗笠后，茨菇还在没日没夜地编斗笠，她还让自己的孩子跟着学，可惜她的孩子都不是那块料。茨菇嫁给我远房表叔厚，育有二女一子，三个孩子中二女儿和茨菇长得最像，茨菇也最疼她。但问题也来了，茨菇自从生完小儿子以后，感觉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时大女儿已经七岁了，二女儿也已经五岁了，姗姗来迟的儿子，让茨菇不用再编斗笠了，整天在家带孩子累得她腰都直不起来。我们两家隔着河岸，每天晚上都能听到茨菇打骂孩子的声音，那声音尖细尖细的，就像唱戏在吊嗓。每次都听到她尖着嗓子骂二女儿:“老鼠药你也多抢一包！”然后就传来二女儿跟她一样的，吊嗓一样的哭声。第二天老人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三个孩子为了一把花生米，打得头破血流，其中二女儿最狠，下手照着弟弟的脸就是一爪子，弟弟脸上顿时破开皮。茨菇气急败坏，把花生全塞给二女儿，然后说:“老鼠药你也多抢一包！”二女儿夺过花生米，一把塞进嘴里，惹得姐姐和弟弟滚在地上嚎，茨菇气得心脏生烟，捂着心脏跪在地上哭丧，那声调一声声像喊魂，吓得她儿子当即屙了裤子，从此落下了尿床的毛病。
第二天，茨菇照常扭着腰肢上街买酒买菜，只是嘴巴再也不甜滋滋地喊着“大伯长二娘短”了。买完菜迈着杨柳扶风的步子，逶逶迤迤地回到家里，不一会儿，窗口又飘来她吊嗓的声音:“老鼠药你也多抢一包！”孩子哭声又乱成一片，一问，才知道三个孩子分米糖，她二女儿又要求要多分……
从那时起，每天不分昼夜，茨菇家总是飘出这么一句:“老鼠药你也多抢一包！”我没见过茨菇的样子，也没见过老鼠药，这些都是从老一辈的口中流传下来的，但我见过茨菇的孩子和家人，她的二女儿遗传了她，很漂亮，但也是最让人叹惜的一个。
茨菇三十出头就命丧黄泉了，这时她大女儿已经十岁了，儿子只有四岁。人们看到茨菇出门买菜，脸色比之前更白，两颊布了两片红晕，红晕上是密密小小的雀斑，更有一片说不清的风情。她蹙着眉，袅娜地走到一个肉摊前，对着老板说:割半斤肉。老板是一个爱开玩笑的糙汉子，他无见茨菇捂着胸口的手，半开玩笑地说:“哟，茨菇妹子，我这没老鼠药卖啊。”旁边商贩跟着笑了起来，调侃道:“老鼠药可不好买，多抢一包也没办法。”茨菇抬起头，阴冷地盯着他们，哆嗦着嘴唇骂道:“我家吃肉你吃糠，宰猪汉子你也配得老鼠药下饭？”
肉铺老板一听不乐意了，素闻茨菇嘴巴不饶人，没想到却是这般厉害。他说:“我们吃糠，我还不想把肉卖给你了，你爱上哪买马买去。”茨菇又骂道:“世上卖肉千千万，我还不稀得你家的老鼠肉下饭。”说完转身捂着心脏离开了，肉铺老板在背后骂了几句脏话。
茨菇回到家后一病不起，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终于在一个大雨瓢泼，雷声阵阵的夜晚，茨菇睁着一双无光的丹凤眼走了，人们再也没听见那句:“老鼠药你也多抢一包。”
后来的故事就日渐趋于市井化，茨菇的老公又再婚了，过后又离了，然后又处了好几个对象，又都合不来。归结原因，都说是茨菇的老公玩得太花，没真心。但我听老一辈偷偷说过，说是茨菇的婆婆和儿女们在中间搞破坏，每次茨菇的老公带女人回家，茨菇的子女就 *** 不煮饭，还把家里的锅碗全部摔碎，茨菇的老公也不是真心实意跟人处，就顺水推舟，说儿女不喜欢就不成。其实是他自己玩得花，想要占尽便宜罢了。那些被他们赶出去的女人，无一不悲声痛哭，临走还咒上一句:“老鼠药你也多抢一包，你就等着断香火吧。”
后来我们家搬离了江岸，亲戚之间就少往来了。我也长大去外地求学了。初中时学校放节假。回家听到大人们在议论茨菇的事，惊闻茨菇的二女儿自从结婚后和婆婆天天吵架，突然抢了一包老鼠药吃，送到医院时，口鼻流血，抢救回来后，已经眼瞎脑子混了，那一年她仅24岁。
这件事让人唏嘘了很久，毕竟在那种常年围着小溪转不了一圈太阳的小镇。后来人们就渐渐淡忘了，现在，村里的老人大概也忘了茨菇是谁了吧，因为再没听人提起茨菇这个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