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万千粉丝期待的畅销小说《酥油》改编电影《梅朵与月光》七夕上映在即,已入围第23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电影频道传媒关注单元。这部影片由管曦导演,朱珠、更登彭措主演,通过“局外人”记者美多的经历展现了藏区社会和民众生活,在讲述美多与达瓦动人爱情故事的同时,也描绘了雪域高原的美景和人们对信仰与生命的思考。
《梅朵与月光》电影海报
原著小说《酥油》作者、知名作家江觉迟本人是影片中朱珠饰演的女主美多的原型。拥有在川藏高原十多年支教、帮扶经历的江觉迟,有一个美丽的藏族名字——扎西梅朵。
江觉迟与孩子们
江觉迟是安徽桐城人,现为桐城市作家协会主席。她生于书香世家,祖父和父亲均从事教育工作,祖母苏蕙华女士是安徽桐城市文化名片之一“裁襟励子”故事的主人公。受家世影响,江觉迟从小酷爱写作,热衷帮扶工作。2005年她带上个人全部积蓄,只身来到川藏高原支教、帮扶,创办了草原孤儿学校。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写进了她最知名的自传体长篇小说《酥油》及其续篇《雪莲花》中。《酥油》《雪莲花》的主人公都叫梅朵,它们是江觉迟的“藏区支教姊妹篇”。
点起一盏酥油灯,
我要说一个酥油灯下,
孩子们的故事。
让你慢慢来听,
慢慢抚摸它的灵魂。
想象自己是那个酥油一样的女子,
有着酥油的精炼、酥油的光。
她藤条一般柔韧的爱情,
也是你的梦想;
那些明亮的孩子,
也是你的希望。
纵然那个青年渐行渐远,
他结愁的背影,
也是你的牵挂;
他身体匍匐的地方,
也是你的故乡。
——《酥油》题记
《酥油》是江觉迟的成名作,也是一部发行超过30万册的畅销小说。这部自传体长篇小说根据江觉迟在藏区支教的52本日记创作而成。谈及写作过程,江觉迟说——
当初写第一部长篇小说的时候,它还不叫《酥油》。我只是在写日记,记录平常的草原生活。那时草原还没有电。冬春两季,在有雨有雪的日子,我和孩子们都会睡得很早。夏秋两季,夜晚,月光映照着我们的碉房学校。楼下的院子里,孩子们围在一起交头接耳,有说不完的话,但声音压得很低,不会传到楼上来。因为孩子们都知道,老师又在写日记呢。
要记下的事真是太多了。从日常琐事到文化收集。拉开门帘,月光照在床铺边的木柜上,人倚着床铺坐下来,盘着双脚,迎着月光,一夜写作也是有的。我记得,晚饭后到上半夜,月光是黯淡的,需要点上一盏酥油灯才能写。月色最为皎洁的时段是在半夜时分。孩子们全睡去了,月光映照着地铺边的木柜,可以清晰地看到圆珠笔在作文本上畅快划过的痕迹,一个个字,像是从月光里蹦出来。而酥油灯,会在这时被熄灭,说是为了省点酥油也好,说是在月光下的写作更富情感也好,到夜半时分,酥油灯总是会准时和习惯地被熄灭。灵感上来时,我会听到纸与笔摩擦的沙沙声,非常急速。我有时会呆望着窗外挂在雪山之上的月亮,什么也不写。无数个月光之夜写出的文字——那种记录在小学生作文本上的文字,当初只是被随意地丢在一边,是有心的孩子们,跟着一本一本地收集起来,最后才是我,把这些作文本带到有电的县城去,一本一本地誊写到电脑上。《酥油》便是这样完成的。可以说,它是我绝处逢生的一部作品。
《梅朵与月光》剧照
《酥油》讲述了一个凄美动人的缘分故事。主人公叫梅朵,她从内地来到位于康巴藏区的麦麦草原支教,与当地藏族青年月光一起,创办了一所孤儿学校。他们一起千辛万苦地寻找、救助那些流失于草原的孩子和没有父母的孩子,给他们基本的教育和生活上的照料。在那片雪山环绕的原始草原,梅朵、月光与孩子们相依为命,艰难而温暖地度过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梅朵与月光之间也互生情愫。正当他们用汗水浇灌梦想时,梅朵罹患高原病,不得不回内地治病,她与月光刻骨铭心的爱与誓言,终究没有逃过命运的捉弄……
《酥油》问世后,感动了万千读者,包括许多文化名人——
姚晨:这是一部让人看了既感动又心疼的小说。美好、纯净的爱情,醇厚、野性的藏区风景与其中的大爱、感动、悲伤交织在一起。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找到独属于自己的价值和梦想,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盏酥油灯。江觉迟的那一盏,点燃在遥远的藏区草原。她是幸运的,遵循了自己的梦想和价值。她比很多人活得更体面和奢侈。
麦家:我为梅朵选择留在高原而震撼、起敬,更为梅朵最后无奈离开的柔弱而感动、伤怀……其实,这就是一个真实、普通的生命。梅朵所以让我不能忘怀,正是因于此:她生命中的强和弱,都被那片神奇的土地成倍地放大了。
潘石屹:我真的是被感动了。怎么说呢?也许并不是所谓“感动”能够概括的,准确地说,是一种力量,一种梦想的力量,传递到了我的身上。有些人想做,但下了一辈子决心都没能做到的事,有些人在一闪念中就去做了。江觉迟是后者。人的精神财富大于一切,而江觉迟,内心的富足证实了这样的财富。这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子!
安意如:为了给流离失所的孩子们一个庇护所,梅朵在草原上坚持多年。无论是对草原孩子的爱,还是对青年月光的爱,都是那么的真诚。她让我们在感动之余,心存温暖。
《梅朵与月光》剧照
下面的小说片段,选自《酥油》第29节《他是小牦牛的模样》和第30节《挫伤》——
29.他是小牦牛的模样
多农喇嘛的碉房前有个操场,孩子们一下课就会上操场去。玩什么呢,大半都是玩泥巴。空地上泥巴多,孩子们便就地取材,挖地壕,打泥仗。到上课 *** 响起,来不及擦洗,便一身泥巴糊糊地回到课堂。有些孩子的课本因此沾满泥渍,新书变成旧书,旧书变成残书,作业本也不例外。迫得我无奈,只能针对操场活动做出限制:课间十分钟一律不准玩泥巴,平时也一律不准坐地上。
小尺呷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质问:“老师,这样的规矩太复杂,为什么不让坐地上?”
“不让坐地,是老师怕你们会弄脏衣物,并且坐地时间长久也会叫人生病。”我解释。
小尺呷不信,跟我争辩:“老师,我们一直坐在地上,从小坐到大,还睡在地上,也没见生病!”
“那我们大人整天说的腰痛腿痛,不是病吗!”
小尺呷朝我眨着眼:“老师,那是什么病?”
“关节的病,关节炎。你知道关节炎主要是因为什么引起的?”
小尺呷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说不知道。
“就是我们这样长久坐在湿地上,沾染湿气造成的。”
小尺呷朝我歪着头:“那我们家嘎嘎大叔,他得的大肚子病,又是什么造成的?”
“那个嘛,是包虫病,也和卫生有关系。我们吃生牛肉,给大狗喂生食,随便坐在地上,随便抓牛粪,时间久了就会得这样的毛病。”
小尺呷听我这话,有些纳闷:“那我们阿妈天天抓牛粪,也是好好的。”
“小尺呷,你阿妈现在是好好的。但你能看到的,只是你阿妈目前表象的健康,也是侥幸的健康。”
小尺呷朝我洞张着嘴,像在听天书。他不能明白“表象”“侥幸”这样的名词。
月光走到小尺呷身旁,朝我眨着眼,问:“梅朵老师,什么是表象的,什么是侥幸的?你这可不像在教小娃娃,像在教大学生嘛。”
我才意识到,这后一句话说得过于书面化了,孩子们听不懂。我的脸因此红起来。月光瞧着我的窘迫神态,很得意,想习惯性地吹个口哨,看到小尺呷,又控制住了。
小尺呷又亮起嗓门在问:“老师,人家的厕所都挂在二楼,你为什么把厕所放在离学校那么远的地方?”
“放二楼那是小家小户,人少。我们这么多娃娃,底楼又是教室,你把厕所挂在教室上方,那还能上课吗?”
小尺呷歇了话,心里像是还有很多不满意的问题,但一下又无心再问,扭过头只和伙伴们打闹起来。
上过十几天课,小尺呷就坐不住了。他的心是散的,即使人坐在教室里,眼神也不在课堂上,目光四处晃荡。好多天,只要我走进教室,都会感应到这个孩子,心早飞了,空留个身子放在座位上。
一天,我只是走出教室,下课的 *** 还未摇响,小尺呷就从窗口跳了出去。受他的影响,大帮娃娃也跟随他跳窗户。等我再回到教室,课堂里只剩下阿嘎和苏拉两个孩子。
阿嘎满脸难过,无奈地解释:“老师,我实在控制不住他们……”
我转眼望操场,虽然眼睛已在冒火,但脚步却也不能过度地冲动,还是压抑地、缓步地走向操场,佯装没事儿模样,我在微笑中喊出小尺呷,把他带 *** 室里。
“小尺呷,坐下来,老师想和你谈谈呢。”我说,拉小尺呷坐进位子。
“小尺呷,老师想问你,在老师还没摇响下课的铃铛之前,学生们应该在哪里呢?”
小尺呷不应声,目光不在我脸上。
“那么老师上课时,学生们又应该怎样做呢?”
小尺呷扭头望窗外,思想开小差。
“小尺呷,老师在问你话嘛。”
小尺呷才回过神,眼睛盯住窗口,突然说:“我要坐到窗边去,我要坐苏拉的位子!”
“好,只要你听话、听课,你坐在哪里都可以。”
《梅朵与月光》剧照
第二节课我就给小尺呷和苏拉调换了位置。
但这是错误的。小尺呷一坐到窗子边,不但是目光,头也跟着伸到窗外去了。我在讲台上课,他会趁我不注意,伸头逗窗外树上的小鸟。他不但自己顽皮,也影响别的孩子。东边草场上的米拉因为羡慕小尺呷在课堂上的“勇敢”,也要求把座位调到窗边去。几个小点的娃娃索性不看黑板,专注于小尺呷暗下做出的各种小动作。有一节课,我在面对黑板抄生字,小尺呷竟然爬上课桌,闪身快速跳出窗口,又闪身快速跳回来,他像只猴子迅速完成所有动作。课堂上孩子们哄然大笑,我却不明白,回头望,他们都安稳于座,便又转身面对黑板。小尺呷等我一转身,重蹈覆辙,再次跳窗。这次没摸索好,回闪时咚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四仰八叉。全班哄堂大笑。米拉立马脱离座位要去搀扶小尺呷。这孩子却侠客一般从地面上弹起身,还不忘刹那间做个鬼脸。几个崇拜小尺呷的小娃娃趴在课桌上笑得前俯后仰。课堂不像课堂,像幼稚园了。
“小尺呷!”我终于朝他厉声喊起来,“你给我站到前面来!”
小尺呷不服,不动身。
我跨下讲台一把拉住他,把他提上讲台来。
这孩子估计还是吃硬不吃软,我那样好言好语说教,他听不进,我这么一动火,一叫,一揪,他倒老实下来,乖乖站在讲台前不动了。
30.挫伤
考虑卫生问题,我把挂在碉房二楼上的厕所撤掉,把它设在距离教室稍远一些的地方。
本来孩子们自幼习惯了 *** 露风随处方便,现在要圈地点,要跑远路,大半孩子并不乐意。有我在面前,他们佯装跑厕所。等我一转身,他们就会随地方便。最不守规矩的是小尺呷,竟然大便也不上厕所,蹲地就来。为这我已经深入地跟他谈过很多次,但这孩子仍是我行我素,我的话,是他耳边的风。
一天,我竟然在教室外的院子里看到粪便,心头真的蹿上火来。我把所有孩子叫到粪便前,我的声音不再温和。
“这是谁做的?!”我朝孩子们拉下脸。
孩子你望我我望你,面面相觑。
“到底是谁?能不能自己站出来承认呢?”我目光无意地瞟一眼小尺呷,并没有确定是他。不想这孩子却侠士般地跳了出来。
“就是我。”他说,语气还理直气壮。
“嗯很好,你能承认很好。但老师平时是怎样跟你招呼的?”
“我急了。”
“真是急了?撒谎可不是好孩子!”
“我习惯这样。”
“习惯?是不是好习惯呢?”
小尺呷犟着头不理会。
“小尺呷!我可是天天跟着招呼你。就是风,它也让你有所感觉吧,你难道不能学着把它改正过来?”
“为什么要改正,你说不能坐地上,我们天天坐在地上,也没见生病!”小尺呷语气强硬。
《梅朵与月光》剧照
我终于忍耐不住了。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个孩子两个孩子,也不是一件事两件事蓄积的火气,是我身体内部那个先前对教学信心十足、满怀抱负,后来对管理束手无策、满心委屈的心理受到彻底性的挫伤,或膨胀到应该爆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我朝小尺呷叫起来了——
“那你认为这样随地大小便,你自己闻起来 *** ?要不你就别 *** 室了,在这里给我嗅一节课?”
孩子们一阵哄笑。小尺呷也夹在中间笑,好像这件事与他无关。
我仰面望天,不知是气虚,还是无奈,叫我再也说不出话。转身跑上楼去。眼睛肿胀,更多的酸辣在眼线内攒动——之前在家乡的时候,一直就未曾预料,做帮扶工作也会这么憋屈、烦琐。
心里很乱,很难过。把课本重重地摔在地上,又捡起来。生硬地躺倒下去,又僵直地爬起身来。踱起的脚步,却是撞在墙上。欲要下楼,心里又赌着一口气。
月光此时却伏在窗台上望着我偷偷笑呢。我的火气不由冲到他身上。
“你什么意思呢?难道那些孩子还是对的?”我质问月光。
月光并不生气,只在这么说:“可是你的方式我觉得不好。”
“我怎么了?我那么苦口婆心地跟他们讲道理,做示范,还不够吗?在我小的时候,一件事情,我的爸爸只要说一遍,一年我都记得!”
“那能一样吗?”月光朝我伸开五指,“你看看这个有没有一个模样长的?”
我愣在他的手指间。他即说:“我觉得你性子有些急躁。”
“急躁?我问你,那个事如果说一遍、三遍、五遍、十遍,不听,也可以理解。但是我说过多少遍了?我是天天跟在后面招呼啊。这个招呼声跟你的经声一样多了!为什么你的经声他能记下来,我的话他记不下来?”
月光一脸惊讶,朝我凑近身来,答非所问:“以前,我听你跟我们的娃娃解释过一个词,说是两个事情,因为性质和标准是一样的,可以放在一起比较,叫‘可比性’,是吧?”
“你想说什么?”
“那我的经声,和你的招呼声,它们有可比性吗?”
我的嘴洞口一样地朝月光张开,哑口无言。
月光面色严肃,盯我多时,才说:“你的招呼声,跟我的经语声,是两回事!”
说完,他伸手,关起窗户。院子里孩子们的吵闹声因此小起来。他又把厚厚的窗帘拉起来,屋里顿时变得昏暗了。
“你可能是有些累了,先休息吧,安静一下,睡一会,我去做饭。”月光口气似是关爱,却有更多的责备在里面。他丢下我走进厨房。听到他在清洗厨具,把铜锅铁铲敲得嘣嘣作响。
从未感觉,二楼的客厅如果拉起窗帘来,屋里也会这么昏暗。外面的阳光照不进来,孩子们的声音也被挡在窗户外。我突然感受到一种孤独,来自喧闹当中的心的孤独。这种孤独充满焦躁,像一个突然丧失语音的人,面对一个曾经听过你说话的盲人,你能对他做出很多稀奇古怪的动作,以此来表达你的感受,但是他看不到。
我只好爬起身,一把拉开窗帘。
下午明晃晃的阳光就又跳进客厅里了。顿时客厅又变得亮堂起来。迎着光芒愣一愣,想一想,然后我夹起课本下楼去。
选自《酥油》,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