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小时候，我站在宝顶山那未雕刻完工的十大明王像前，总有一种做噩梦般的畏惧感。到后来，我对大足石刻变得越来越痴迷的时候，才发现那未雕刻完工的明王造像的“败笔”，一直是心底的一个结，一个再也无法摆脱的结，一个似乎解不开的结。
在这些未雕刻完工的造像前，梁思成先生用他建筑学家的眼光打量过；马衡先生用他对金石特有的敏感而吃惊过；顾颉刚先生以其对古史的熟稔思索过……当然，无数游客更是以自身不同的阅历，在这龛造像面前久久沉思默想，我也曾多次站在那狰狞恐怖的造像面前思索——为什么这么巨大的一座石窟殿堂，会有如此“败笔”呢？尽管那未雕凿完毕的十大明王龛，在艺术表现上反而更能给人一种畏惧感！
宝顶山十大明王造像（局部）
我不禁一次又一次站在这里，仔细地凝视着十大明王造像。他们呈“一”字形布列在柳本尊行化事迹图下方。居正中的是大秽迹明王，为释迦牟尼佛所变化，明王三头六臂，发丝高耸，面有三眼，双目怒瞪，口出獠牙，手中持金轮和鞭，给人面目凶恶勇猛之感。另外有五身明王造像刻有铭文，他们是卢舍那佛化身的大火头明王、金轮炽盛光佛化身的代成德明王、金刚手菩萨化身的降三世明王、观世音菩萨化身的马首明王。其余四身明王造像因为未雕刻完工，因此没有刻下这些明王的身份。
他们均呈现愤怒之身，大多为三头六臂，也有三首四臂或八臂的，额间竖刻一只眼睛，顶光中刻有本尊佛或菩萨像。如世人熟知的观世音菩萨，为三头四臂，手臂持有法器，发丝向上飘扬，发中雕刻一马首，头部左侧发出一毫光，其上刻有一尊端坐在云中的观音菩萨。明王造像为佛教密宗所特有，是佛和菩萨受大日如来教令，降伏诸恶魔时变化出的威猛愤怒形象。宝顶山大佛湾的这处十大明王造像，生动形象地诠释了明王的造像艺术。
然而，大多数明王像还未雕刻完工，有的还是雕刻样品的粗坯，有的身臂还残留凹凸不平的琢痕，即或是居于最中的大秽迹明王也不例外，你看他前伸的手臂，琢痕累累，似乎匠师稍微再雕琢片刻便可以完工；而身体下部，则为几块刚勾勒出形状的片石，似乎还残留着匠师最初的设计。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这不禁让人想起宝顶山的营建者赵智凤来！
“赵智凤”是一个扑朔迷离的名字，一个令无数人迷惑不解的名字。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于南宋后期苦心经营70余载，一座方圆近2.5平方公里的大型石窟道场，出现在天地山川之间，可最后居然在十大明王造像龛留下如此沧桑的“败笔”，足以令后人孜孜不倦地苦苦思索！
我曾经想，或许是南宋后期某一天，那些正在虔诚念诵着梵呗的僧侣们、那些正在精心雕琢的工匠们，忽然听见天空传来阵阵凄惨的号叫，一群又一群被蒙古铁骑从北方驱赶过来的鸟群，在天空奋力飞奔着，寻找它们可能失去的家园。于是，僧侣与工匠们惊闻日渐逼近的金戈铁马声，惊慌失措地抛下手中的活儿，纷纷逃离他乡……
我也曾想，或许是一代高僧赵智凤，眼看辛苦经营70余载的密宗道场即将大功告成，他悲喜交集，阖然圆寂成仙了！众多信徒难以维持这一巨大事业，加之信徒内部纷争，日子难以为继，工匠们为了生计纷纷作鸟兽散。于是，他们来到毗邻大足的安岳参加相同题材的造像雕琢……
难道那一道又一道未雕刻完工的明王造像，正应验了赵智凤在宝顶山牧牛图中说的“了了了无无所了”吗？欲说无语的一代高僧在暗示我们，这本来就是一项未尽的事业，后继必将会有来者。
柳本尊行化图和十大明王造像
难道真是这样吗？很多次我都这么痴迷地想：赵智凤苦心经营70余载，他会这么轻易放弃自己的事业吗？眼看造像达一万余尊的宝顶山就要完工，他会这么做吗？要知道，十大明王上面可是赵智凤一生最为敬仰的人——唐末五代柳本尊的生平事迹图，柳本尊是一位极具传奇色彩的人物，其后200余年，仍然激励着出生于大足的赵智凤，并追认他为“师”！若没有赵智凤，柳本尊的事迹也仅仅局限于专题史料的著作而已，正因为赵智凤的出现，所以，一幅空前绝后的关于柳本尊事迹的雕刻才出现在世人面前，而柳本尊事迹图下面，就是未完工的十大明王造像，偏偏就在赵智凤最为崇拜、仰慕的人物——柳本尊事迹雕刻图的下面啊！他就这么轻易放弃吗？我心底一次又一次重复着这个疑问，他无论如何也应该为自己仰慕的人完成这一作品的雕刻呀。至少应该如此吧。
我不禁又一次来到十大明王像下，凝视那些琢痕。突然，一种粗犷雄伟的形象携带的意蕴涌入我心间，我忽然觉得这些没有完工的部分，一点也没有影响造像的美，反而给人留下一种极富想象的无限空间，一种“残缺美”“粗犷美”的感受荡漾于心。
我接着还这样想过，如果十大明王像雕刻完工后，又会雕刻什么造像呢？是赵智凤的生平故事吗？还是……
或许在这龛巨大的岩石下面，将来还有很多像我一样狂想不已的人，去探索这“败笔”背后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