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余秀华好像格外喜欢白色，她的内心高度敏感，时刻捕捉着情绪、声音、颜色与爱意。
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这首诗叫《我爱你》
我爱你，我想告诉你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一个能够升起月亮的身体，必然驮住了无数次日落诗人说，“我感谢诗歌能来到我的生命，呈现我，也隐匿我。”
因为我是脑瘫，一个字写出来也是非常吃力的，它要我用最大的力气保持身体平衡，并用最大力气左手压住右腕，才能把一个字扭扭曲曲地写出来。而在所有的文体里，诗歌是字数最少的一个，所以这也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情。余秀华的文字是大块大块悲伤与大块大块的美丽，爱自然，爱自然人，恨世界，恨世界与人。
但她警醒而独立：
作为我，一个残疾得很明显的人，社会对我的宽容度就反映了社会的健全度。所以我认为只要我认真地活着，我的诗歌就有认真出来的光泽。
而诗歌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也说不出来，不过是情绪在跳跃，或沉潜。不过是当心灵发出呼唤的时候，它以赤子的姿势到来，不过是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在摇摇晃晃的人间走动的时候，它充当了一根拐杖。是情绪在跳跃，在沉潜，诗歌以赤子的姿势到来，她拥抱爱。
这位女诗人的语言美丽而又纯粹，清新而又畅意。
南风很大，大朵大朵的蓝被吹来
一定有云朵落在水里面了，被一条鱼喝进去了
她喂完了鱼，夕光缓慢了下来
风把她的裙子吹得很高，像一朵年华
随时倾塌
云白得浩浩荡荡
散落一地的草绿得浩浩荡荡
这是我喜欢的时刻：黄昏深了一些，夜色尚浅
我的灵魂如此清澈，在树叶上滚动
一灯一影，我如此 *** 裸地活着，影子可以更长些
留一部分供养阴影
的确有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向四面八方散去
我在水里小幅度地摇摆
把一些词语光亮的部分挑在草尖上
我喜欢被诗句围困，再呕心沥血找一条出路
会腾出一个手掌
把还有火星的灰烬接住
而我，也必沦陷为千万人为你歌颂的
其中一个
把本就不多的归属感抛出去
一条河和大地一样辽阔
我不停战栗
我看见每一个我在晚风里摇曳
此刻，我的飘逸之态是一种 *** 的对抗
我追赶不上我的心了，它极尽漂泊的温暖和严寒
最终被一具小小的躯体降服。漏风的躯体
如同星子在黄昏，一闪。在墓园里走动，被点燃的我
秘密在身体里不断扩大，抓不住的火
风，曳曳而来， *** 捧住火，重一点就熄灭我
在五月之末，万物葱茏也不能覆盖
山水退让，而你若来，依旧被一个幻景溺灭
但是无法阻挡它被月光 *** 地照耀，越照越白
你看，我不打算以容貌取悦你了
也没有需要被你怜悯的部分：我爱我身体里块块锈斑
胜过爱你
这么蓝的天扣在横店村的上面
这么白的云浮在白杨树的上面
新种的小麦晃出一层毛茸茸的绿
野草枯黄出让人心醉的时辰
我坐在田头，秋风都往怀里吹
黄昏在拉长，我喜欢这温柔的时辰
喜欢一群麻雀儿无端落在屋脊上
又旋转着飞开
一朵云如一辆邮车
好消息从一个地方搬运到另一个地方
仿佛低下头看了看我对于生活的看法，她的视角总是新颖独特，又入木三分。
日子清白而单薄，偶尔经过的车辆
卸下时光，卸下出生，死亡，瘟疫
哦，我小小的女人，在这亘古的时间里
我只拿一朵花请求打开你，打开一条幽谧的河流
看你倒映着的容颜，天啊，这是一个以谜底为谜面的谜语
光阴不够平整，被那么多的植物分取
被一头牛分取，被水中央的鸭子分取
被一个个手势分取
同时，也被我分取
我用分取的光阴凑足了半辈子
母亲用这些零碎凑足了一头白发
只有万物欢腾
—它们又凑足了一个春天
真的
我已经忘记了人生的摇曳之态
我无所期待，无所怠慢
如果十月安慰我，就允许五月烫伤我
时光落在村庄里，我不过是义无反顾地捧着
如捧一块玉
身边响起的都是瓦碎之音
月光流到哪里是哪里，包括它的几个暗疤
月光流不流动都一样，堵不住风的虫孔，触角不长的流言
月光里有雪的消息，它淡淡的
雪是年岁里的谎言，埋不住它
而月光越来越白，像要说话。听不听
全凭一种心情
爆米花的老头还在街口，白炽灯昏黄
谁会在深夜吃它呢？只有生活的残渣不停从嘴角
掉下
“要好好地生活，一个人就够了。”我脱下鞋子磕土
突然爱上了自己小小的脚丫
它们在人世已经走过万里路啦，还是一副小模样
它包庇了一个个坏天气
我早该有一颗隐士心了
人间情事一丢，就有了清澈的骨骼
是否有一颗高贵的灵魂不是我在意的
田间小麦长势良好
喜鹊一会儿落在树上，一会儿落在地上
麻雀站在平庸的词上，鸣叫。闪烁小舌头
没有被巨大的寂静扑灭
夕阳悬在天边，欲落未落
那么大，刚好卡在喉咙。人间荒草荒凉着色
我从来不改变走路的速度
有时候急雨等在一场情绪的路口
一棵孤独的稗子给予我的相依为命
让我颤抖又深深哀伤
云落在湖水里，她落在云上，树影落在她背上
这棕红的时辰，这泥质的时辰
这薄而脆的，一捅就破的时辰
在她前面摇晃
身体里没有酒杯，装不住风
这些年，她不再摇摆。不再把昨夜的雨
夹在裙褶里
走着走着，就走进一棵树里，被树梢挂起来
而人群摇晃
没有人留意一个空酒瓶一样的女人
也不知道一瓶酒
洒在了哪里
你能否来，打扫我的枯萎：
阳光从我们中间踏进堂屋
摆钟似乎停顿了一下
继续以微不足道的声音
摆动
阳光退出院子，退得那么慢
其间还有多次停顿，如同一种哽咽
药味儿冲了出来
击打着一具陈旧的病体
只是一想到你，世界在明亮的光晕里倒退
我身体里的黑都在破碎，如死去多年的腐骨
同时破碎的是爱，恨
它们的混合之物在如此盛大的月光里
肮脏
想起我白天里活着的样子，也是月光
偷偷摸摸挨在阳光里的样子
我以灰烬拼凑的肉身，我以晚霞塑光的心
它的深奥在于平坦之处的隐匿，这样的隐匿让你
想把自己供出她是生活的哲学家，看过无数次黑格尔黄昏时的乌鸦。
如同悖论，它往黄昏里飞，在越来越弱的光线里打转
那些山脊又一次面临时间埋没的假象
或者也可以这样：山脊是埋没时间的假象
那么，被一只乌鸦居住过的身体是不是一只乌鸦的假象？
——我不知道向谁呼救
生命的豁口：很久不至的潮汐一落千丈
一次次，她试图从身体里掏出光亮
掏出蜜
溺水之人身负重石。她不停地吹起气泡
让光在里面弯曲，再破碎，消逝
—这从来不被修改的过程
她只有不停地吹，掏心掏肺地吹
把命运透支了吹
—这也是一个无法修改的过程
可是，原谅她吧
她把远方拉进身体，依然有无法穿过的恐惧
肉体落定下来，灵魂还在打转
一说到灵魂，我就想打自己两耳光
这虚有之物，这肉身的宿敌
不要让流言停止
不要让 *** 停止
只有万物的姿势蛊惑了你的心
它们是另一种静止，它们放下长远之心
它们在风里立正，只让影子四散，倒塌
一说到远方，就有了辽阔之心：北方的平原，南方的水城
作为炫目的点缀：一个大红裙子的女人有理由
把深井里的水带上地面，从黄昏倾流到黎明
这是一个御寒的过程
如同把血液洒在生存
把爱抵当给死亡
写字
这温柔的凌迟
已不是最初的那根稻草。
如同我知道一个久病的人不能寻找良医
我不停旋转，抖落纷扬而来的灰烬
时间的灰烬，水的灰烬，烟的灰烬
我说过，生活掐在五指间
漏不出去
我不是秋天里唯一被度化的人
却有着重生的可能
—否则那些摇来摇去没有坠下的颜色
不会到了午夜还在我血管里行走
空了心的肉体沉重，在尘世悲哀地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