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山鹰寂寞飞的糗事
同村的堂二哥,出生在60年代,和我并无血缘关系,比我大了近二十岁。
二哥出生时其实是健康人,一岁时坐枷椅被猪拱倒后,摔下廊沿沟造成后背骨折,当时没钱给他医治,勉强活了下来,就成了单峰插云的驼背。
当时正在长身体,驼背拉住了前面不能长直,于是又成了鸡胸。形状酷似上尖下尖中间鼓出的大纺锤。
关键是相貌也丑陋,在那个没有电视及其它娱乐活动,回家就睡导致子女众多的年代,这样的残疾人是不讨父母喜欢的,二哥的失宠于是理所当然。
饭都是他那些需要下力气干农活挣工分的九个兄弟姐妹先吃饱,每次饭点,鸡胸驼背导致矮小的二哥端着饭碗焦急的一圈圈在人墙外挤不进去夹菜,等他们吃完了,二哥只能哭丧着脸搞点汤汤水水。
幼时他只有两次吃饱过,一次是大过年,家中破例煮足了干饭(平时都是煮的大家只能吃半饱),那天二哥贼吃海塞,吃吃裤带松松再吃,吃到最后站不起来了,他爸嫌弃的呵斥他:到大门口蹦蹦!
吃撑了怎么能蹦涅?二哥扶墙忍痛到外边刚蹦一会,豆大汗珠出来就不行了,趴在地上捂肚哀哀哭…他爸出来看了看,淡定的说了句:好像肠子蹦断了。然后就进屋去了。
在兄弟姐妹议论他可能要死的夜里,二哥从趴了八九个小时的地上又起来了…
还有一次是收音机预报有地震,N次死里逃生的二哥不甘此生平淡,强烈要求把家里的十二只老母鸡杀了一人一只吃了再死。
他爸觉得有理,遂听了他的话,杀光老母鸡又去药铺包了点卤药卤卤,夜里一人一只在水库堤坝上铺好凉席吃了等着地震震死。
睡到天亮却平安无事,那个年代,过年也只杀一只老母鸡,一次杀十二只鸡无疑是轰动整个乡镇的大新闻,指望这些母鸡下蛋补贴家用的二哥他爸,差点把二哥打的跟那些老母鸡一块走了……
时间过的飞快,一晃二哥兄弟几个都讨着媳妇儿了,二哥却连个提亲的都没有,他爸把家里的牛栏清理清理,一间房,门边摆张破床,房中间做了个土灶,把嫂嫂弟媳都嫌弃的二哥分出去了。
残疾的二哥又种不了田地,细着细着粮食也快吃完了,得想办法谋生啊,到处找路子的二哥,终于天无绝人之路的学会了理发。
那时的理发,都是包片的,哪几个村庄归谁理,师傅让了一片给二哥,虽收入微薄,但足够二哥买粮食裹腹了。
理发你就好好理呗,这家伙却整了妖蛾子,今天谁谁头皮硬了,活不过大过年,明天谁谁头皮又硬了,能吃到端午的棕子你抠我眼珠子…关键他预测的神准,讲谁死谁就会死,闹的人心惶惶。
那次又预测一个老头要死,那老头做梦都能哭醒,一生积蓄全都吃光了,熬到二哥所说的大限,好好的没死。
倾家荡产的老头找到二哥家,把二哥打个半死,住在二哥家不走了,要二哥给他养老。
生活本就窘迫的二哥平白无故多了个爹,哪能吃的消?饭一烧好,老头拿碗就盛,咋说不走,又不敢打,万般无奈之下,二哥卷卷铺盖,跟随南下打工的大军去工地打工去了。
那一年,二哥三十五岁。
工地上省吃俭用,下雨天还帮工友理理发刮刮葫芦瓢光头赚点小钱,二哥渐渐小有积蓄。
可惜的是一天某个工友把二哥带进了粉红色发廊…
初尝云雨之欢的二哥,一发不可收的成了当时的票把子,都票成了当地的vlp,那么多工地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欠帐票昌,活活就是一张行走的信用卡。
票过昌的糗友都知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终于有一天,二哥从医院气急败坏回来,用他那六手的手机一个个打电话“喂…丽丽,是你把我传染了尖锐湿疣吗?…你玛个币!骂谁呢?…”…“喂…红红,我这尖锐湿疣是你传染的吗?…你才神经病呢…”……
没人认帐,二哥倾尽积蓄勉强医好了病,大过年回家,别人都揣着钞票欢欢喜喜,二哥却因为票光了钱还举了债,睡在自己的小破屋门都不敢出。
那年正好我一个亲戚来我家躲避计划生育,占用了我的卧室,于是我去找二哥商量,看是否能在他那借个宿。
二哥沉默一会说:我先跟你说个事,我小的时候家里没地方睡,俺爹让我跟西头老光棍一起睡,没想到半夜…唉,他咋是那样的人!跟他睡了六年,你都不晓得我过的是啥日子,直肠子上厕所都掐不断了…我看你也十五六岁了,要是贪图二哥的身子,你就直说,反正二哥也是残花败柳了,啥多一个人少一个人的…
望着他一脸正经的说这些事,我一口咸菜就稀饭喷了出来,自己默默回家打了地铺。
第二年二哥借了点路费又去了工地,过年依然是举债回来了…
他几个兄弟一看这特么不是办法,得想路子让二哥成家,凑了点钱,去一个严重心脏病姑娘家提了亲。
那姑娘才堪堪二十岁,时常心脏病发作,她父母为了不让她留有遗憾,竟真的同意了婚事。
结婚那天,盛况空前,二哥请了若干敲锣打鼓的,又请了礼拜堂唱诗班,头戴盘了红丝线的绿帽子,咧着大嘴招呼亲朋忙里忙外,那几年流行军装,所以二哥有一顶橄榄绿的帽子。
新娘太过兴奋,心脏病发了,是用架子车拉来的,挺漂亮的姑娘,身材也不错,两个脸颊因心脏病的原因,有两片红通通像沐着夕阳余辉的山里红,于是我们就给二嫂子取了个外号叫山里红。
喝完喜酒,鉴于新娘特殊情况不能闹洞房,于是象征性的把二哥糊了点锅底灰就散场了,我们这些平辈的插科打诨调侃二哥:二师傅,悠着点,别把媳妇儿搞坏了!
二哥强憋着一脸平静:“噫嘻,你咋这不要脸哎!”
谁想一星期下来,二哥真的眼窝深陷两眼黑如熊猫走路打晃,他父兄及乡里乡亲无不鄙视嫌弃,我也看不过去了,提醒他:日子还长啊二哥,别照死里斗啊。
二哥长叹一声:我比窦娥还冤啊,你二嫂咋这几天都是来月jing,我是整夜睡不着熬的呀…
不管怎么说,二哥算是成家了,因为二嫂随时都可能会有不测,外出打工是不可能的了,二哥重新操起了老本行剃头,又承包了水库养鱼,还尝试着种了几亩地的棉花大豆之类的。
一个残疾人,干这些活付出的辛苦,远比正常人大上几倍,饶是如此,二哥也绝不允许二嫂帮他哪怕一丁丁点,但凡发现,必会大声呵斥制止。
二嫂也就在家烧烧饭,没事大树荫下摇着蒲扇坐坐,二哥变着法的买些传说对心脏有好处的猪心,没事网点鱼上来烧给二嫂吃,再有空闲,二哥就唱歌给二嫂听。
二哥嗓子很好,唱的歌几乎可以和原唱媲美,倘若晚生个一二十年,真的没有朱之文什么事了。
二嫂常常听的微笑抹泪,抹完泪笑着骂:死驼子,再唱…再唱…
原本被医生宣判只能活一两年的二嫂,在二哥的精心饲养下硬是活了7年没事,甚至还怀孕了!
确诊怀孕那天,二嫂的娘家人都来了,与二哥的几个兄弟商量是保大还是保小,因为医生说了,重症心脏病是不能生孩子的,两家吵的象地球大战一样。
二哥在水库头哭的像死了爹,眼睛哭的像装了两个红桃子,哭完挮挮鼻涕回家,弄个架子车,厚厚的铺上草,又垫了床棉被,反复用手按压别有疙疙瘩瘩,把二嫂扶上架子车,拉着就往医院走。
他兄弟几人在后荒坡截住二哥, *** 地揍了他一顿,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生养以后死了祖坟都不让埋,只能埋在荒山野洼做孤魂野鬼…
二哥一句都没争辩,挨完打抹抹嘴角的血,继续拉着二嫂上路…二嫂哭的泣不成声,坚称要帮死驼子留个后,非要下来,二哥只是一次又一次把她按在架子车上,说了句:再闹把你捆起来!
流完了产,二哥像个发瘟鸡晕了个把月,生活又恢复了老样子,依旧买猪心、捕鱼、唱歌……
其实他俩人都不错,那年我考上了纺织大学,服装设计专业,生活窘迫的二哥扶着行走不便的二嫂专程来我家,奉上了二百块钱,我不要,二嫂还火了,最后只得收下。
走到村后二哥还搀着二嫂追来了,高喊:兄弟呀,你二嫂子她有话想跟你说!
我返回搀住二嫂,她吼吼 *** 的:“弟呀,二嫂没文化,说了你别见笑,就是那个设计服装,记得千万要设计两个布袋子(口袋),俺们从小布袋子小了,过年拜年都是提个大塑料袋子装人家给的瓜子花生,没布袋子的衣裳,人家不爱买啊…”
我连连点头,这句朴实到不能再朴实的话,直接影响了我一生的服装设计风格。
万没料到,那场对话,竟然是我和二嫂的永别。
那天二哥四弟家用小四轮轧稻谷,常年受人恩惠的二嫂子心里过意不去,拿了家里的洋叉(一根木棍上面有两个弯曲叉叉的农用工具),去帮二哥四弟翻草,秋老虎还是很热,翻着翻着,山里红二嫂心脏病发作,软软的坐了下来,小便失禁…
医生来了之后,只是把二嫂子眼皮翻翻看了一下就走了,在外剃头的二哥跌跌撞撞回来,抱着二嫂哀哀的哭:“…额的个人哎…我一天不在…你边沿啊…你奏出事来…额的个人啊…”
众人无不抹泪,二哥四弟还把他媳妇儿揍了一顿,说怎么会让二嫂子也来干活,众人劝说谁都没注意,是二嫂子偷偷来干的…
送走二嫂,二哥在家躺了一个多月,适逢我爷爷去世,我请假一星期回家,顺便去看了二哥。
他眼窝深陷形如鬼魅,皮肤焦黄的如泼了土黄色油漆,坚持要下床做饭我吃,我挽挽袖子自己动手做了几个小菜,一瓶洋河,我们俩一边垂泪一边喝酒聊天。
二哥有些混沌了,总说着二嫂在那边没人照顾可怜,我也不知怎么安慰,只能一口一口的焖着烧酒…
第二天天刚亮,村东头人声嘈杂,有人大喊:二师傅喝药了!快来人啊!
我来不及穿衣,捞了个大裤衩子就往东头跑,二哥已经被人移出了房间,大声嚎哭拒绝别人把他送医院,我泣不成声的冲上前呼喊:二哥,别想不开,听话,快点去医院。
二哥眼神已经迷离,口吐白沫,看见我惨然一笑,,握住我的手对其他人说:一整瓶乐果,你们别费心了,我有几句话想和老弟台说…
众人识相的退后,我哽咽着:二哥,您说!
二哥声音小了下来,蜡蜡黄的脸上忽然还有丝害羞:弟啊,你是文化人,我死后,你帮我这驼背按直吧,都怪我那时放了黄*片给你二嫂子看,她说一辈子没尝过在上面啥滋味…二哥…二哥这该死的驼背…啊…
这么悲惨的场合说这种话,我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二哥见我不语,猛地捏紧我的手,呼吸急促一嘴刺鼻农药味:“你行的,你一定行…我不想你二嫂在那边再留遗憾…我得去照顾她去了…她有心…脏……病…”
伴随一阵剧烈咳喘,二哥渐渐进入了弥留状态,但手,一直未松过。
朱红的棺木,二哥静静的侧躺在里面,一动不动,我向几个长辈说了二哥希望驼背变直的心愿,他们说了胡闹后任由我们去做。
可惜的是,按头脚翘,按脚头翘,两头齐按,又侧过去了,奋力再压,依然无果,学医的堂哥说,别费力了,骨头都已成形,除非用大锤砸断。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只得作罢。
按着农村惯例,二哥二嫂没有子翤,只能埋在荒山野岭…我走的那天,下着濛濛细雨,静静的在二哥夫妻坟前烧了点纸,敬上二哥喜欢的烧酒…
极目四野,耳中仿佛又听见二哥唱给二嫂子的那首歌:…又见山里红…久别的山里红…你把燃烧的岁月…融化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