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山精
山精的情况与水虎一样,主角是中国的妖怪,图中文字节自《永嘉郡记》,原文为:“安国县有山鬼,形体如人而一脚,才长一尺许。好噉盐,伐木人盐辄偷将去。不甚畏人,人亦不敢犯,犯之即不利也。喜于山涧中取石蟹。同伐木人眠息,便十十五五,出就火边跂石炙噉之。”(见《太平御览》卷九百四十二引)请注意,《永嘉郡记》的原文是“山鬼”而不是“山精”,但图中的形象及情节则与原文甚合。《妖怪大全》里收有“山精”,采用了鸟山的图和文字。另有“山鬼”一则,写的只是一个民间故事,并没有对“山鬼”有所介绍。
这里值得注意的是,中国的山鬼是一足的,而日本山林中的妖怪里山鬼、山爷、山父、山男等也都是一足的,而且不仅一足,还是独眼。柳田国男称这一类妖怪为“一足神”,为多地山民所崇拜。柳田氏还提到甲斐那里有一个村庄祭祀着一个一足鬼的石像,上面用了中国山神“夔”作为“雅称”。但这与中国的“如龙,一足”的“夔”毫无关系,不过是“少了一条腿的狛犬”,只能引起知识者的发笑。——这个事例可以看出一足山鬼在日本民间的野生存在,但民众也希望为它们取得一个更正规些的神名,结果就是从遥远的中国移植了。
鸟山石燕虽然画了《永嘉郡记》中的山鬼,并且在图画中详细地描绘了这山鬼的形态和故事,而这些都不是日本一足鬼所有,可见他丝毫没有把它当成日本妖怪的意思。
玉藻前(九尾狐)
很久很久以前,天地初开,世间一片混沌,一团上升的阴气聚集到了一起,幻化成了一只妖狐。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后,妖狐拥有了不死之身,它全身长着金毛,长长的尾巴分成了九股。人们将其称作“金毛九尾狐”。在中国的商朝,九尾狐幻化成一个绝世美女,魅惑商纣王,做尽坏事。周武王兴兵推翻了商纣王。之后,妖狐去了印度,化身为摩竭佗国斑太子的王妃华阳天,惑乱朝政。后来,九尾狐幻化成少女,搭上了从中国返回日本的遣唐使吉备真备的船。到了日本后,它化为弃婴,被一名武士收养。由于天资聪颖、美貌绝伦,不久便入了宫。九尾狐自称玉藻前,企图接近天皇,被著名的阴阳师安倍泰成识破。真面目被曝光后,它变回原形,飞到天上逃走。泰成利用神镜的魔力,将它击落在那须(栃木县内)荒凉的原野上。九尾狐被赶来的军队包围,最终被除掉。据传,它的尸体化为了“杀生石”。杀生石会释放硫化氢和二氧化碳等气体,至今仍危害着人类和动物的安全。
以上采自《妖怪大全》对“九尾狐”的介绍,只要略动脑筋就知道,这故事是典型的倒叙或倒编历史式的“甩锅”。日本的这个玉藻前也和中国商朝时的妲己一样,是个虚虚实实的传说中的人物,但她的时代即鸟羽天皇在位的十二世纪,要比中国的商代晚了差不多两千年。尽管她是传说中的人物,但她是日本本土所产则是不变的事实。而商朝的妲己,在脑袋被割下来之后如何能跑到印度再东渡日本,这故事可能中国没有一个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它不过是日本江户时代的好事之徒借用《封神演义》编了个故事,为玉藻前做了个“前传”。说编这故事的人是把妖狐“甩锅”,其实是不确的,他可能并没有什么恶意,也不过是炫耀一下自己的博学,顺便用文明上国的故事为自己的“名妖”贴贴金罢了。但也正如中国人不会读了《说岳全传》就真的以为岳鹏举是印度的大鹏金翅鸟转世一样,日本人也不是傻子,他们也同样不会相信玉藻前就是妲己的变形。既然是先有了玉藻前而后才有的九尾狐妲己的附会,那么怎么也不能说玉藻前是中国传过去的妖怪了吧。
阴摩罗鬼
我曾写过一篇《避煞之谜》,专聊我国的丧俗中的避煞,其中自然要谈到煞神或称煞鬼这种东西。阴摩罗鬼就是对煞鬼的一个特殊称呼。鸟山石燕的说明文字是中国南宋人廉布《清尊录》中一段故事的节略,让我把原书全文译介如下:
郑州进士崔嗣复到京城(汴梁)去参加选官,在距京城一舍之地时,住宿在一座寺庙的法堂上。刚入睡,忽听有叱逐自己的声音。嗣复惊起一看,见一物如鹤,色苍黑,两目炯炯如灯,鼓翅大呼,其声甚厉。嗣复赶忙皇皇然下堂,避至庑廊下,那怪鸟方不再叱叫。次日嗣复把此事对寺僧说了,寺僧说:“本寺一向没有此怪,只是几天前有人把放有死人的灵柩厝置于法堂之上,大约是因此之故吧。”嗣复到都城之后,又对京师大刹开宝寺的一个和尚说起此事。和尚道:“藏经中对此有记载,此怪为新死尸气所变,名叫阴摩罗鬼。”(原文见宛委山堂本《说郛》卷三十四上)
与唐代大量动辄食人裂尸的煞鬼故事相比,《清尊录》这故事远不算恐怖,但它自有其可取之处。其一,开宝寺僧指出煞鬼为尸气所化,见地颇为高明。其二,阴摩罗鬼驱赶客人下堂,看似凶厉,其实是保护客人不被尸气所中,这样的煞鬼过去是没有的。其三,开宝寺僧又为煞鬼创造了一个具体的称呼。古代煞鬼故事虽多,但很少有具体的称谓,一律是煞、殃、眚、煞鬼、煞神之类的泛称,直到唐代才出现了一个“罗刹魅”(见张鷟《朝野佥载》),也易与恶鬼“罗刹”相混。而“阴摩罗鬼”却要别致多了。但也要做一点说明。和尚说阴摩罗鬼见于藏经,虽然知道没有人去查,但他真不是打诳语。现在《大藏经》可以检索,在《俍亭和尚阅经十二种》的《涅盘末后句》中就有如下一段:“拘尸那城阿耨达池,深一尺,阔一丈。东门西门,南门北门,灵棺自举,阴摩罗鬼惑乱于人,不用大惊小怪。”这里的阴摩罗鬼让墓里的棺材都自动离地而起,似是夜叉恶鬼之类,和中国的煞鬼不像是一回事。而且印度次大陆的丧葬风俗与中国大异,有没有煞鬼的传说都成问题。所以我们只能说中国的煞鬼从此有了个新名号,却不能说这煞鬼和印度的“阴摩罗鬼”有什么血缘关系。
鸟山石燕所绘的阴摩罗鬼很是精彩,特别是除了云南神马之外,中国至今没有见到煞神的玉照,故而尤为可珍。但鸟山氏所画此鬼,完全是根据中国传说,唯一稍有日本特色的是背景,即寺院法堂内灵柩前的供物。所以此图之阴摩罗鬼是中国的而非日本的。但据水木茂《妖怪大全》中对阴摩罗鬼的解说,此鬼也曾日本化:
《太平百物语》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山城国(今日本京都府)的西京住着一个叫宅兵卫的人。一个夏天的晚上,他在寺院里遇到了阴摩罗鬼。当时,宅兵卫正在寺院的走廊里打瞌睡,忽然听到有个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宅兵卫,宅兵卫……”他吃了一惊,睁开眼睛,只见一只形似鹭鸶,通体发黑,目光如炬,叫声像人的鸟,正拍打着翅膀。宅兵卫急忙离开了那里。他将此事告诉了寺里的长老。长老说:“最近有一些尸体被临时安置在寺里,恐怕就是这些尸体的原因吧。《藏经》里说,新的尸体的尸气会化成阴摩罗鬼。”
很明显,《太平百物语》把《清尊录》的故事做了一些改造,人名、地名都换成日本的,故事也就成了日本的了。那些认为日本的妖怪来自于中国的朋友,似乎可以将此作为一个证据。但我只看到了日本引进的是一个妖怪故事,虽然换成日本的背景,却没有让这妖怪成为日本人的妖怪。如果说日本的妖怪中有了阴摩罗鬼,起码也应该再有一两个本土故事才行。但这其实是很难做到的。因为中国的阴摩罗鬼有它借以产生的民俗和信仰。煞鬼为大鸟之说,最晚在中国汉代就已经出现,直到清代,煞鬼故事缕缕不绝,就是因为中国的丧俗一直延续不变,长时间的停柩不葬,尸气侵人,就需要人们用避煞的迷信丧俗让人免为尸气所中。日本如果没有这样的习俗,就没有产生煞鬼的社会基础。所以只靠引进一个故事,是不会轻易生出一个妖怪的。
我的看法是,日本民间没有真正的拥有阴摩罗鬼这个妖怪。
魍魉
这又是一个拼凑起来的妖怪。名是“魍魉”,图是“弗述”,文字是“罔象”,仍然是一个名不符实的怪物。
让我们先看图,图中是一个怪物,把新死不久的尸首从墓中拖出来,然后抱着脑袋啃。这不是魍魉。吃死人尸体的墓中怪物有两种,一名罔象,好食死人之肝,一名弗述,好食死人之脑。
依此说,图中应是弗述了。宋人邢凯在《坦斋通编》中也说:“梁任昉曰:‘地中有兽,名弗述,好食亡者脑,畏柏而不畏铜铁。’”也就是此说最早见于南朝梁任昉的《述异记》。但鸟山石燕画的是啃脑袋,可是说明文字中却说“好食死人之肝”。但好食死人之肝的也不是魍魉,而是罔象。罔象与魍魉字形和读音有些相似,但却不是一种东西。晋干宝《搜神记》卷十二引《夏鼎志》:“罔象,如三岁儿。赤目,黑色,大耳,长臂,赤爪。索缚则可得食。”鸟山的说明正是此物,只是省略了最后一句。
所以鸟山图中的说明写的不是魍魉,而是罔象。那么魍魉应该是什么东西呢?
“魍魉”有时可与“罔两”(不是罔象)相通,如《春秋左氏传》宣公三年:“故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螭魅罔两,莫能逢之。”现在就通写成“魑魅魍魉”。罔两这怪物有几种说法,一是水神,当然也可以说成是水怪。二是木石之怪,也被人看做山精之属,好学人的声音说话以迷惑人。这两种罔两不妨也可以作为魍魉来看,但魍魉还有一种晚近的说法,与罔两无干,那就是“大鬼”,但此说只见于明清两代,姑且不去管它了。无论是水怪还是木石之怪,显然与图及图中的说明都没有关系,所以我说鸟山石燕画的魍魉是个拼凑之物。
那么日本有没有魍魉这妖怪呢,据水木茂说是有的,请看他的介绍:
据樱井德太郎所著的《魍魉信仰的基础》记载,在土佐地区(今日本高知县),人们将那些死于非命的人称作“不意死者”。不意死者的灵会将在世的朋友或熟人引向死亡。因为这样做会提升灵的地位,因此,这些不意死者的灵会趁机引诱人去死。另外,还有与不意死者“御次”有关的传说。“御次婆”被洪水冲走后溺水而死,尸体被发现后,她开始在家中作祟。家人请来神职人员做法祈祷时,她的灵魂出现了,说:“我就是御次婆。如果不厚葬我,我就世代作祟。”于是,人们将老太太的死灵作为魍魉祭祀,虔诚供养,死灵就消失了。
原来日本的妖怪本来叫“御次”,后来把这个妖物供奉起来,又给了它一个进口名称“魍魉”,从而抬高了它的身份,就不再和人捣乱了。诸公试看,这个冒名“魍魉”和中国的魍魉、罔象还是弗述,可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蜃气楼
图中的文字引自《史记·天官书》,云“海旁蜃气象楼台”(其下省略未引的一句是“广野气成宫阙”)。蜃为巨蚌,《月令》“雉入大水为蜃”,注“大蛤曰蜃”者即是。据云其吐气能成楼阁城市,故称“蜃气楼台”,简称“蜃楼”。“蜃气楼”即“蜃气楼台”,现在看来是一种自然现象,就是在古代也只是看作一种少见的怪异现象。此现象在别处未必没有,但以山东登州最为著名,正是因为此地的“海旁蜃气象楼台”,所以战国时才有了海上蓬莱仙山的传说,惹动了秦皇、汉武“万万岁”的雄心,结果成了方士的玩物。其实方士到海上转几圈,心里也明白那仙山楼阁也不过是蜃气作怪,转瞬就会消失,没有人认为那是真的楼阁城市,更不用说是真的仙人所居的神山了。既是现象,那就顶多只能说是“异象”,却不能说是妖怪。当然日本的“妖怪”概念与我们的不同,他们中的有些人是把怪异现象也称之为妖怪的,比如“鬼屋”。
但既然是中国发生的“现象”,就是传到日本,也不会变成日本的“现象”。而如果日本本来就存在此类现象呢?我记得在江户川乱步的某篇小说中,提到过在日本一个叫鱼津的海边上看海市蜃楼的事,而且那地方和中国的登州蓬莱一样,是专门碰运气看海市蜃楼的胜地,甚至碰上的机遇比蓬莱还多一些。如此说来,鸟山氏画的蜃气楼,顶多就是用中国的“蜃气”之说来为日本的异象做一种神话般的解释,却不能说鱼津的海市是从中国蓬莱传过去的。此理应不费解,所以蜃气楼也不在“百分之七十”之列。
烛阴
《山海经·海外北经》:“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此烛阴在《大荒北经》作“烛龙”。所以鸟山石燕在说明中改做“人面龙身”,也自有根据。后面提到“北海之地”,是因为烛阴生于东北至西北之海外,称为“北海之地”也未尝不可。这样一来,烛阴所生之处尚在中国之外,与日本就更扯不到一起,鸟山不过向日本介绍了一个中国神话中的怪物而已。
人鱼
鸟山石燕图中说明见于《山海经·海内南经》:“氐人国在建木西,其为人人面而鱼身,无足。”郭璞注:“尽胸以上人,胸以下鱼也。”说是“人鱼”,其实人家是“鱼人”,“氐人国”的国民。连中国也把“氐人国”视为外国,那在日本看来就更为遥远了。
但《山海经》另有人鱼,如《西山经》中丹水出人鱼,据郭璞注,是“如䱱鱼四脚”,还有《北山经》的决决之水,《中山经》的浮濠之水等都出人鱼,这些人鱼又叫鲵鱼,就是我们平常说的娃娃鱼。
《日本妖怪大全》中的人鱼,图是采用鸟山的,但文字说明却是各国都有的娃娃鱼之类,说它们“肉味鲜美”,吃了还可以长生不老云云。这些人鱼当然不是妖怪,我想,如果日本人鱼像鸟山氏画得那么可怕,那么日本人要考虑的就应该是别让自己上了人鱼的餐桌了。
彭侯
彭侯在中国是木精,在中国也只存在于古籍中,你随便问个知识人,也未必能知道的。不知道也不能说他不博学,因为它这名字太冷僻,而且几千年只露了一面,从此没了下文,谁还去记它。
鸟山的说明采自晋干宝《搜神记》和《白泽图》,大意是,彭侯为千岁木精,状如黑狗,无尾,人面。《搜神记》的全文要详细得多,说是吴大帝孙权时,建安太守陆敬叔为命人伐一棵大樟树。才下数斧,树中就冒出血来,及至树断,出来一个人面狗身的怪物。陆太守说:“此物名叫彭侯。”然后就煮着吃了,说那味道和狗肉差不多。
这里有几处与鸟山的说明不同。一,《搜神记》说彭侯狗身,但没说它是“黑狗”,说“黑狗”的是《白泽图》。二,《搜神记》只说彭侯从大树里出来,没有说它是“千年木精”,而《白泽图》只说彭侯是“木精”,却没有说是“千年之木”。千年之木的精怪不是彭侯,而是“贾朏”,其状如猪,吃起来味道却如狗肉。此说也见于《白泽图》,日本人抄书时有些马虎,弄混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返魂香
这个返魂香更与“百分之七十”没关系了。但也可以说说,文字说明写的是汉武帝与宠姬李夫人的故事,其文见于《汉书·外戚列传》。大意为,李夫人死后,汉武帝思念不置。齐方士少翁言能致其神魂,便在夜间点起灯烛,设一帷帐,请武帝另居一帐。武帝只见远远 来一美女,仿佛如李夫人之貌,坐于为她所设的帐中。武帝隔着两重帷帐看不大清,可是又不能出帐就视,于是感而作诗:“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
这里只有一个招魂故事,或者说是一个降灵把戏,并没有提到什么返魂香。但日本人并没有错,唐朝时白居易的诗集流行于扶桑,而白居易的《新乐府·李夫人》中就把上述故事引进了“返魂香”:“又令方士合灵药,玉釜煎炼金炉焚。九华帐中夜悄悄,反魂香降夫人魂。夫人之魂在何许,香烟引到焚香处。”
汉武帝时倒是另有个返魂香的故事。月氏国使者来朝,献返魂香四两,大如雀卵,黑如桑椹。武帝以香非中国所有,颇为轻之。但使者说此香乃长生之神药,因瘟疫而死者能起而还生。武帝当然不肯以九五之尊充当外国药的试验品,就命人放到仓库中,置而不用。后来长安大疫,死者大半。武帝突然想起此香,便把香分到各处焚烧,也是做个试验的意思,结果凡死未三日者全都活了过来。这时武帝才相信了月氏使者的话,可是香已经烧完,所以就与这“长生之神药”失之交臂了。又有说此香产于西海聚窟洲的。此故事见于《海内十洲记》,当然是后来的道士们编的。关于返魂香的故事还有一些,反正与中国、日本的妖怪都是风马牛不相及,就此省略。
但无论是方士的返魂香还是月氏国的返魂香,在中国都是偶尔一现的东西,日本国也只能当成一个异国故事听听,怎么也不会进入妖怪谱的。至于水木茂说日本国有个返魂冢,与中国本无关系,当成妖怪还是故事,那是他们的事了。
方相氏
图中的说明是引了《论语·乡党》的一句话:“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言孔子每在乡人们举行大傩时,都要身穿朝服而恭立于台阶之上。大傩就是由人装扮成以方相为主导的诸种神道和以疫鬼为主的各种恶鬼,扮演一场神驱疫鬼的戏剧,但孔子可不是把它当作戏来看,因为这是从周天子到各国诸侯以及城乡都要举行的一种礼仪,由此可见孔圣人对大傩之仪的重视。当然这也同样可以反过来看,在孔子以外的众乡党眼里,大傩吸引人的主要是它的娱乐性。
方相氏在驱除疫鬼的大傩仪式中既是行傩的主持者,又是主神方相的扮演者。《周礼·夏官》中说:“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他外形的主要特色是身披熊皮,黄金四目,手持戈盾。而他的“黄金四目”,就是一个接近方形的大面具,我总觉得,“方相”之名就是由此面具而来。在众多扮演者所戴的小面具中,这个木雕的大方面具是很突出的。我们小时候看戏,不知道什么角色和情节,最注目的就是那个“大花脸”,总是喊着“大花脸又出来了”。方相就是这个“大花脸”。在大傩中,方相率领着一群由十几岁的儿童装扮的形如神兽的十二神,驱赶追杀各种鬼魅,这是一个场面宏大的群体表演。“ *** ”完毕,他们还要到各家居室中做做驱除疫鬼的样子。
方相还有一个衍生功能,即由镇压邪鬼而派生的“导墓驱邪”。每临大丧,就有人扮成方相,为送葬队伍的开路神,可以让一众邪鬼回避。而到了棺椁入葬之时,方相先要持戈敲击墓圹四隅,以驱除地下以死人为食的妖魅,即前面说的好食死人之脑的“弗述”、好食死人之肝的“罔象”等物。
中国的傩仪很早就传到了日本,也一度成了日本驱疫、送葬中的一个角色。水木茂先生的《妖怪大全》没有把方相氏归入妖怪,而是按照中国的说法编进“神明”中,并说中国的大傩仪式传到日本后,“当神社举行追傩仪式时,有时会有方相氏登场”。由方相偶尔客串一下日本的傩仪,这大约是古代才有的事吧。因为即便是中国,方相作为仪式中戴着假面的固定角色,早就失去了信仰崇拜的内在质素。而随着大傩逐渐为别的驱疫神明如张天师之类所取代,方相就只出现在富贵人家的送葬队伍中,一个纸糊彩绘的巨无霸似的开路神,显示着丧家的阔绰和排场。在六朝以来的志怪小说中,说到某种神怪的相貌,往往就是一句“状如方相”,那么方相是什么样子呢?大家都知道:就是那个“面具”的样子。在这一点上,水木茂的方相更接近面具的真实。
白泽
鸟山在图中题了一个白泽赞:“黄帝东巡,白泽一见(现),避怪除害,靡所不遍。”概括了白泽神兽的故事。其事见于《瑞应图》,道:“黄帝巡于东海,白泽出,达知万物之情,以戒于民,为除灾害。”《轩辕本纪》中说的更详细些:“黄帝巡狩至海,登桓山,于海滨得神兽,能言,达于物之情。因部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凡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白泽言之,黄帝令人图写,以示天下。”后世有《白泽图》一书,就是假借白泽之名,介绍民间的各种精怪。此兽的尊容没有任何记载,但有人说白泽其实就是貘,因为白居易的《貘屏赞》中说“图其形辟邪”,结果成了白泽即貘的证据,其实这是不大靠得住的。而白居易说貘“象鼻犀目,牛尾虎足”,用上面的三幅白泽图来对照,或者如牛,或者如狮子,或者如犬,看来也没有人把白氏的话当回事。
无论是鸟山石燕还是水木茂,都没把白泽当成日本的妖怪。至于日本的民间,恐怕如果不看鸟山的图册,都不知白泽为何物。所以我们也就没必要自作多情地去做比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