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朔（人文财经观察家）

凡有自主意志、抛弃听天由命的人都是我的同类。我把每种偶然放在我的锅里煮。它被煮熟，我才喜欢它做我的食物。

——尼采

一

我在上海的书房里，他在杭州一家酒店的客房里，视频通话。

我比他大20岁，却要叫他“石榴哥”。

因为人人都这么叫。除了亲朋好友，没有谁还叫他的真名——金国伟。

这个抖音上的好物推荐达人，目前有665万粉丝。2019年8月20日，他通过直播卖软籽石榴和其他水果，两天卖了220吨，销售额六七百万元。

有人说，石榴哥的成功难以复制，就像李子柒一样，很难再出现第二个。

但和他交流后，我的看法是：成功难以复制，但新的成功还会层出不穷。

金国伟生于1988年，云南大理自治州鹤庆县，白族人；石榴哥生于2018年8月，地点：抖音。

二

高考时，金国伟离云南师范大学的录取分数线差1分，被录到辽宁铁岭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他是村里第一个大专生，他对自己的智商很自信。出名之后，网友说他“很搞笑和憨厚”，他回应：“搞笑我相信，但我不憨厚，我聪明着呢。”

2009年大专毕业，金国伟留在铁岭搞培训，生意不错，但后来和女朋友分手，就在2010年来到父母外出打工的地方——丽江，在一家饭店谋生。他眼明手快，第二年，老板不想干了，就把饭店的租赁权免费让给了他。他成了老板。

之后的几年，生意特别好，当时在丽江古城开店的生意都特别好。他开了三个饭店一个酒吧，最多时有160多名员工，一个月的利润有二三十万。他买了两房两车，一房一车孝敬父母，他自己天天开着海南马自达。他还和在饭店遇到的一个女孩子幸福地恋爱，并结了婚。

三

从2016年底开始，生意不行了。

主要是因为丽江搞旅游市场整顿，早8点到晚8点，进古城要检查门票（古城维护费），晚8点以后各个路口不再检查。于是游客白天都去雪山和茶马古道，晚上再来古城，但这时他们已经吃饱了肚子，就算你饭菜再好、服务再周到，也吃不下。

金国伟的饭店酒吧都在古城，生意不好，还要付工资租金，不仅耗掉了百万存款，还借了农信社、网贷公司很多债，超过百万。

2018年春最差时，连续9天没有一分钱生意。最终，4月12日，最后一个店也关掉了。

“倒闭后就在家里暗无天日地待着，不知道该干啥。催债逼债的，员工联名写信告我拖欠工资的，都非常多。我只好提出和妻子离婚，她是一个非常好的女人，可是我不能让暴力催收、污言秽语一直伤害她。我要一个人来扛。”

7月初的一天晚上，金国伟到水库边散步，发了一个定位和一条朋友圈——“晚安，世界！”他的女人以为他想不开，就找了亲戚、警察和消防队来捞人，捞了一夜没找到。天蒙蒙亮，他们在回来的路上，发现金国伟正和朋友在划拳，女人大怒，拿了一个凳子就扔了过去。

“因为怕追债的人打电话发短信骂我，我已经一个多月不用电话，只有一个微信，偶然找个网吧上去看看。所以别人都联系不上我。”

这一天，女人说“我们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金国伟自己则“终于正式下定决心”，要好好活下去，“开什么玩笑，我还这么年轻！”

四

金国伟的第一个选择是养牛。

他在网上从山东买了几头肉牛，放在妹妹家旁边的地里养，刚来就死了一头，还有三头。

他闷闷不乐在路边散步，看到一个老太太正在卖石榴。“不知道是不是发爱心，还是要赌一口气，我就对她说，你看天要下大雨了，不如你把所有石榴都卖给我，我来吆喝，肯定能挣上两倍的钱，你信不信？”

金国伟用280块钱买了老太太的全部石榴，大概有一百四五十斤。在一个多小时里，他不放过任何一个路过的人，主动搭讪，打招呼，竟然全部卖掉，挣了400多块钱。

“看来摆地摊并不糟糕啊！”就这样，金国伟开始在民生街摆地摊。这条街是专门给失业者再就业开的，不用申请，每天来摆摊时交10块钱就好了，不摆不交。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一天能挣上两三百，但要想还上欠下的百万之债，这个速度还是太慢了。

于是金国伟转战丽江古城的忠义市场，这是一个农贸及小商品批发交易市场，因位于忠义巷而得名。还是卖石榴。但这里游客多，外国游客也多，对游客可以卖贵一点。这里是一个月交一次管理费。

为了赚钱还债，金国伟白天去一个外语培训班教外语，晚上到市场摆摊。他说：“从中学到大专一直在学英语，都是哑巴英语，真正会用，还是到丽江打工后和老外经常交流的结果。”

2018年8月，金国伟到忠义市场摆摊的第二天，晚上8点左右，有三个外国人路过他的摊档，他一如往常地主动吆喝介绍石榴，也许是他带有伦敦腔的发音吸引了他们，他们停了下来，和他聊了几句。

“我们到中国四天了，第一次听到伦敦发音，你是不是伦敦来的？”他们问。

“I’m local，I’m from Lijiang.”金国伟回答。

一共也就十几秒时间。不知道周围是谁拍了一段视频，发到抖音上。

当晚，石榴哥诞生了。一天内，抖音的推送超过7000万次。

网上争议纷纷。一种声音是，这个小伙子好厉害，英语发音这么好！另一种是，英语这么厉害还沦落到摆地摊，可见英语好也没啥用！

当时金国伟还不知道抖音是什么。但他就是火了。第二天刚走进市场，就有人主动过来找他拍照，拍视频，加微信，而且有很多很多人。

回家告诉父亲，他火了。父亲一惊：“你又恼火了？”在当地，恼火是出问题的意思。

石榴哥火了以后，走路、理发、吃米线都有人拍他。他想，别人都在拍我， *** 嘛不自己拍自己？

2018年9月，他开了自己的抖音号，“丽江石榴哥”。

从8月走红到9月，一个多月，石榴哥挣了20万块钱，一天挣四五千，而以前每天是六七百。货源来自批发市场，卖完货就去拿，并不复杂。

五

2019年底，我和石榴哥通过视频交流的时候，他早已不在丽江摆摊。也早已还清了全部债务。

2019年4月，杭州石榴哥电子商务有限公司成立。石榴哥要在全国各地的田间地头“摆地摊”，宣传各地滞销的优质农产品。他已经拍过44个城市的农产品的视频，除了通过抖音带货，在线下也建立了一些渠道。

石榴哥对我说：“现在我的公司已经有40多人，有供应链方面的，商务洽谈的，法律的，内容电商策划的。我团结了十几个网红，一起宣传家乡的农产品，家乡的美景。我们基本的模式是这样的，如果一个地方 *** 有好的农产品，但没有人知道，卖不上好价钱，我们就和他们对接。 *** 帮我们和地方的合作社、企业、村委会联系，通过他们和果农对接，并在合作社或企业这里完成选果和标准化包装，然后我们通过达人做视频宣传，粉丝在抖音就可以下单买货。”

“之前老百姓的农产品卖给谁呢？卖给卡车司机，批发市场，水果店，最后才是老百姓。卖不上好价钱，种地也白做了。现在我们走上‘三农’这条路，因为我是大山的儿子，是农民的儿子，我要为农民代言，让他们的产品卖上好价钱，不滞销，而且找到一种便捷的销售手段。”

石榴哥，又成了浙江杨梅、江苏水蜜桃、攀枝花芒果、广西百香果的代言人。他一直坚持，消费者收到产品不满意可以退款。他说从最早开饭店，他就是这个原则。

“让天下没有滞销的农产品。”这是石榴哥的公司的理念。中国每年因为滞销、贮藏和初加工能力不足而导致的农产品产后损失超过3000亿元，相当于1.5亿亩耕地的投入和产出被浪费。这是一个巨大的痛点，也是巨大的商机。

石榴哥是整个公司里学历最低的人，公司里有清华大学、浙江大学的硕士毕业生，他们一起思考电商架构的问题。

谈到去年8月20日销售了六七百万元的盛况，石榴哥说：“我在抖音上直播了一天，到具体卖货这个环节，只用了20多分钟就卖掉了四个地方的石榴，就是云南的华平、永盛、贵州的会理、四川的大凉山，市面上所有石榴一天都被卖完了。当天和第二天一共卖了220多吨水果，顺丰快递都瘫痪了，他们说这是石榴哥的双11。”

看起来简单，但简单不代表容易。大量的供应链问题、选品、尽调、物流部署，都要团队实现全部搞掂，那两天屋子里全是单子，都要快速处理。

“感觉人生就像过山车，一个人直播一天，下来后太累了，直接进了医院，我以为脑出血了。”

石榴哥的这次直播，最高同时在线人数11万，前前后后有500多万人进出，最后他已经累得不想卖了。

“我们公司现在每个月都有活动，其他达人也在他们的账号上直播。2019年4月到2020年春节，大概销售额能做到1亿，目前我带动的占80%，但以后比重会下降。”

六

我和石榴哥交流的最后，是这样一段对话——

“你觉得自己为什么成功？”

“因为抖音是一个伟大的地方，不看你的长相，只看你拍的视频内容够不够精彩，然后推给用户。因为公平，所以草根也有机会，也能改变命运。”

“抖音上的创业者有多少能成功？”

“其实我一开始没有想到创业，想到一年挣多少钱。就是摆地摊，还别人的钱。没想到红了。抖音的机制很公平，给每个人提供了一种生存机制。如果一个作品是美好的，就会被推给更多的人。”

“你自己在创业的过程中有什么收获？”

“内心的抗压能力越来越强大。压力有多大，只有鬼知道。有很多次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石榴哥，你最应该感谢谁？抖音？网友？都是。但你真正感谢的就是你自己。’曾经在走投无路时摆地摊，造就了我强大的内心。”

在日活用户4亿多的抖音上，很多人只是在记录生活、创作和分享。而像石榴哥这样的人，以前做过生意，对商业有一定了解，突然走红积累了粉丝后，更容易找到有效的模式，实现经济价值。在抖音上，有靠说大实话火了、一天卖光27吨水果的河南中间商，有把“中华粮仓”大米卖向全国、月入10万元的黑龙江米商，有开通抖音长视频后圈粉百万月入20万的威海生蚝养殖者，有辞职回家卖海鲜、年收入超过3000万的连云港卖海鲜的兄妹，有剪发剪的全国顾客排队打卡的沧州理发师，有月入20万的油纸伞手工艺人。

每个成功者，都有一定的偶然性。但所有的成功汇聚在一起，又可以看到一些通用的规律：通过展现自己的才艺、能力、生活，让自己的视频被广泛喜爱，积累起粉丝；然后凭借自己的粉丝、流量，卖产品，荐好货，开课堂。每个成功者的第一步，都是因为拍摄和创作出了好的、有意思的内容，抖音平等地对待所有用户，有好内容就可以获得更多推荐和分发，让普通人永远都有机会获得更多人的关注。

相信偶然，相信偶然背后的必然。

七

石榴哥告诉我，他每天工作15个小时以上，从早上8点半干到夜里一两点，一个月有25天坐飞机。

他觉得学习的压力很大，因为日益发展的业务超出了个人的知识边界。股份制结构，上市，收购，建立子公司，财务，税务；还有农产品、生鲜、预加工食品工厂等等问题。

“因为经历过困难，所以知道一定要坚持。因为天生佛系，所以也要懂生活。现在不少网友来我老家找我，我家在鹤庆县中欧村，全国贫困村，但是风景特别好。”

石榴哥对大学生说了四句话，“学好外语，考个驾照，掌握互联网，谈一场恋爱。”

石榴哥也对所有创业的人说了几句话：“就是去干，去做，不要空谈，什么概念、理论、理想都不重要，先干。干着干着，各种规律和口号就出来了。”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埃德蒙·费尔普斯在《大繁荣——大众创新如何带来国家繁荣》一书中说，现代价值观是现代繁荣的源泉，例如参与创造、探索和迎接挑战的愿望。这样的价值观点燃了实现广泛的自主创新所必需的草根经济活力。大多数创新并非是亨利·福特类型的孤独的梦想家所带来的，而是由千百万普通人共同推动，他们有自由的权利去构思、开发和推广新产品与新工艺，或对现状进行改进。正是这种大众参与的创新带来了庶民的繁荣兴盛——物质条件的改善加上广义的“美好生活”。

菲尔普斯不会知道石榴哥的故事，但他的观点，似乎就是对石榴哥这样的创业故事的最好总结。

偶然的美好，美好的偶然，从偶然中可以长出长长的，累并快乐着的必然。

中国无数的石榴哥，祝你们好运，为你们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