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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摘
要
第一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她回忆起这件事,就像溺入一个酒缸,燥热窒息、眩晕至极。
阮清言好像从来不曾这么高兴过。
她高考惊喜地考上名校——汉博,在这个梦寐以求的暑假,又获得父母的特许,一个人出来旅行。考上汉博金融系是她的梦,一个人旅行也是她的梦。两个梦发生在一起,未免太过梦幻,让她每天醒来,都会恍惚片刻,确认一遍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今天,她来到华岭大峡谷,准备蹦极。
蹦极是她人生愿望清单里必有的一项,从高空坠落,恐惧惊叫,拼命挣扎又无济于事,仿佛死过一次。
她想让以前的自己,死在这里。
大峡谷风景很好,阮清言边走边看,呼吸着原生态的空气。她穿着轻薄的T恤,踏着舒适的登山鞋,高兴之余甩甩手,像一个在公园里无所事事又对生活充满热忱的老年人。
华岭大峡谷的蹦极很有名,蹦极的跳台修在玻璃桥上,垂直高度270米。
她对数字没什么概念,只知道这高度绝对够惊险 *** ,蹦下去绝对够极限,讲出去绝对够面子。
甚至在没蹦极之前,她便和朋友讲了这件事。
眼看玻璃桥越来越近,她感到自己呼吸急促,心跳加速。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她在路上蹦了一下,又甩了甩手,可是不起作用,手依旧是又冰又麻的。
她面无表情,愣愣地往前走,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父亲阮守信告诉她,如果感到害怕,那就更不要停下,停下来无济于事,而往前走会更快结束恐惧。
转眼,她来到蹦极台,买好票,办完手续,站在一边排队等待。
她站在队伍里,看着前面的人一个又一个地消失在悬崖边。
悬崖下的云雾散去的时候,工作人员问:“姑娘,你不跳吗?”
阮清言惊讶:“我在排队呀!”
工作人员讪讪地笑:“排到头了,该你了!”
阮清言回神,刚刚跳下去的那个人是她前面最后一个,那人已经脱下装备,走出蹦极台七八米远,这里只剩下她一个了。
阮清言:“好,我跳。”
工作人员拿着装备靠近,准备给她穿上,她后退一步,比出一个“五”的手势:“等等!”
工作人员哭笑不得,这样的游客,他见多了,反正接近下班时间,也没有新的游客来。“行吧,你准备好了,就叫我。”工作人员不慌不忙地坐在小凳子上,喝起茶。
阮清言想了想,上前道:“大哥,你陪我跳,可以吗?”
工作人员摇头。
阮清言又说:“我知道,陪跳服务要加钱,多少?”
工作人员抱怨道:“姑娘,不是钱的问题,你也看到了,今天就我一个人上班,我陪你跳下去,谁把咱们拉上来啊?”
阮清言觉得也是,一个人跳就一个人跳吧!她心一横,走到悬崖边试探性地一望,差点儿屁滚尿流地退回来。
工作人员见状道:“姑娘,害怕就甭跳了,别为难自个儿啊!”
要来这里蹦极的事已经宣扬出去,蹦极也早就写进人生愿望清单,现在脚已迈到悬崖边上,退回去绝对后悔,她是真的渴望纵身一跃啊!
她多想有人陪着她一起跳。
这时,工作人员抬手指向远处:“那边有个人,你问问他愿不愿意陪你跳。”
顺着方向望去,她看见一个男生举着相机站在玻璃桥上,正在拍照。
阮清言迟疑着,要不……试试吧。她迈着碎步走过去,走到男生的背后。
阮清言:“嘿!”
男生穿着复古风格的格子衬衫,举着相机对着远处的风景,一动不动。
阮清言:“打扰了!”
男生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阮清言。
阮清言一愣,故作轻松道:“你好,我很想蹦极,你、你想不想啊?要不咱们一起……”
男生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蹦极台,挑眉道:“一起?”
阮清言:“对对对,就是……”她突然有些尴尬,比画着抱住的姿势,“两个人一起蹦那种。”
气氛顿时有些诡异和暧昧。
男生盯着她看,忽而低笑:“你是害怕吧?”
阮清言一下被揭穿,脸很红,可又不想承认。大概这副样子有些可怜,男生收敛得逞的笑意,正色道:“好啊,我陪你跳。不过……”
阮清言:“放心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陪我跳的!”
这句话他听得有点儿刺耳,脸色也沉下来,好像他在图什么似的。
他冷声道:“为什么找个人一起跳下去就不怕了?高度没有变,下坠的速度和失重感都是一样的,我不懂。”
阮清言蹙眉,想把“黑夜里小朋友抱着巨大的布偶,黑夜并没有因此亮一点儿,但小朋友因为抱着布偶就不那么害怕黑夜”的道理说给他听,可张嘴却是:“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无理,所以什么条件我都……”
男生仿佛被气到了:“有偿。”
阮清言:“成交!”
接下来,他们一起出现在蹦极台上,工作人员暧昧地笑着,向阮清言比了个大拇指。
工作人员过来,将双人跳的装备给他们穿上。
“你们抱紧一点儿。”工作人员说。
他俩互瞅一眼,又别开脸去。
“你们这样,让我怎么绑?”工作人员的脾气上来了。
男生勉为其难地抱紧阮清言,被抱住的那一刻,阮清言感受到死亡的味道,感叹自己花钱造的什么孽。
“准备好了啊,我数三、二、一。”工作人员站在悬崖边,两只手放在男生的背部,作势要推。
“啊——”阮清言尖叫。
叫到中途,阮清言发现自己还在原地,男生和工作人员沉默着……由于实在是深切地感受到即将来临的恐惧,她之前垂下的手,转移到男生的肩膀上,无力又难为情地搭着。
终于,他们跳了。
失重状态下,阮清言疯狂地尖叫,她搭在男生肩膀上的手,猛然变得有力,抓在男生肩膀和脖子的连接处,身子不断地往下坠,她的手越抓越紧。她所有的恐惧、不安、歇斯底里,通通发泄在那两只手上。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除了那两只汇聚浑身气血的手。
他们直直地坠下最深处,在最接近死亡的那一刻,弹簧绳结实地一扽,把他们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世界晃荡片刻后,静止了。
“哈哈——”阮清言狂笑。
整个峡谷都是她仿佛历经劫难而大难不死的狂笑。
她回过神,却看见一张苍白、死人般的脸,安详地在自己面前。
他为什么还闭着眼睛?
阮清言推他,叫他,他没有任何反应。
就像这万籁俱寂、深邃恐怖的大峡谷,没有一点儿回声。
阮清言大喊:“救命啊,快拉我们上去——”
景区的救护车火速赶到现场,急救医生下的诊断是:该男子脖子处的大动脉被外力压迫,导致短暂性脑供血不足,失去意识。
通俗点儿来说:阮清言把他掐昏了。
在一番吸氧抢救过后,男生渐渐苏醒过来。
阮清言扑过去:“你醒了!”
男生无力地看了一眼阮清言,又看了一眼墙上的红十字,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挣扎着坐起来,阮清言去扶他:“对不起,我赔偿你的损失!陪跳的钱、医疗费、精神损失费,我都赔!”
这时,有小护士低声八卦道:“原来不是情侣啊……陪跳?为了这点儿钱,犯得着吗?”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男生推开阮清言,凶狠地掀开被子,迈下腿要走,却一脚踢到自己的包。他把相机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装进包里。
阮清言见他不理人,有些着急:“相机,我赔你一台佳能最新款的相机也行!”
男生将包甩在背上,一脸“我怎么沦落至此”的疲倦和悲悯。
他厌恶地说:“同学,这并不能抹杀你带给我的痛苦记忆。”
阮清言愣了,不知道他想怎样。之前说好的“有偿”嘛!她还是从鳄鱼皮钱包里,抽出两张百元钞票。
男生看都没看一眼,走掉了。
阮清言没再追出去。
天色渐晚,华岭大峡谷升起磅礴的雾气。北方的雾比南方来得凶猛,深沉的夜雾,伸出爪牙,四面来袭。
作为渝州人,阮清言怕北方这气势汹汹、仿佛吞噬一切的雾。她草草收拾行装,赶回酒店,有点儿落荒而逃的意思。
离开华岭大峡谷,阮清言送不出去的两百块钱还搁在鳄鱼皮钱包里,她以前从不用这种钱包,这种钱包是暴发户最爱的款式,父亲偏要买来送给她——恰好又证明了她家是暴发户。
不过,虽然她家成为暴发户已经有些年月,一家人却没把习惯和思想观念转变过来,过日子依然精打细算,对钱依然锱铢必较。
比如高中毕业这趟旅行,阮清言处处花着“应该”花的钱,“不应该”花的钱,一分没花。家里有钱以后,她只是会把“应该”花的钱的这个范畴,任性地扩大一些,却依然被框在“应该”和“不应该”的框里。在玻璃桥上,她对男生的“有偿”,是她旅行中唯一“不应该”花的钱。
尽管这样,她还是受到了男生鄙视暴发户那般的待遇。
转眼,旅行结束。
出发去大学报到的前两天,阮清言在家反复确认行李。虽说现在购物方便,没有哪样是缺了买不到的。但像她这种没有安全感的人,不把行李箱里里外外地整理个三四遍,是不会罢休的。从小她就很怕丢东西,父亲阮守信让她觉得,弄丢东西是一件十分可怕且不被原谅的事情。记得有一次放学,她挤在小卖部前和别人抢五毛钱一支的雪糕。雪糕她倒是抢到了,新买的花伞却被忘在摊子上,最终丢失了。她回到家,阮守信也不骂她,只是遇到下雨天再也不准她带伞去学校。
“你以为家里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有本事,你自己挣钱,把伞买回来。”阮守信阴着脸,当着街坊邻居的面说。
那时,她十二岁。
在无数小孩的成长过程中,似乎总逃不掉家长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命运。当阮清言听话地顶着雨点离开家的时候,母亲温芳总会撑伞护着她到学校,并塞给她一包水果软糖。
那真是一段恍若隔世的时光啊……阮清言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来,嘴角就会泛起一丝冰冷咸涩的雨水和水果软糖混杂的味道。
陷入回忆的阮清言,正拿着一件新毛衣发愣。突然手机 *** 大作,来电人:顾凡超。
顾凡超以体育特招生的资格,也即将去首城的大学报到。
“干什么?”阮清言接起电话。
“来看我打比赛。”对方大声道,仿佛有阳光钻进耳朵。
顾凡超和阮清言……姑且算是青梅竹马吧!两人的父亲是高中兼大学同学,学生时代的他们格外投缘,亲如手足。尽管两人毕业后的人生方向大相径庭,一个早早下海经商成为发家致富的“创一代”,一个成了拿死工资吃饭的高级技术工,两家人的关系却没有丝毫疏离,顾凡超的妈妈还认了阮清言做干女儿。
“亭亭玉立的女孩子,我喜欢,男孩子太调皮了!”顾妈妈看着阮清言欢喜地说。
由于顾凡超实在太过调皮,精力太过旺盛,八岁刚过,就被顾爸爸扔进了青少年足球训练营,现在的他已经是一名U20青年队优秀的足球前锋。
顾凡超说的比赛在下午,正是阳光烤人的时候。
“忙着收拾行李,没空呀!”阮清言将毛衣重新叠好放进行李箱。拒绝顾凡超,她向来都是手起刀落。
“得了吧,就那点儿行李,你要翻来覆去收拾多少遍啊?这些臭毛病,你得改改,不然大学的室友会笑话你的。”顾凡超真心实意地建议,一语命中阮清言的死穴。
阮清言浑身上下都长着面子,最怕人笑话她了。
“呸。”阮清言立即挂掉了电话。
比赛开始前,她准时出现在了最前排的观众席里,准确地说,是和一群顾凡超的女球迷挤在了一起。绿茵场上,顾凡超积极地拼抢,场下女球迷们花痴般的助威声不断。
其中有两名女生的窃窃私语声,以每秒340米的速度传进了阮清言的耳朵——
“看见了吗?”
“哎呀,小声点儿,看见了。”
“她和超超到底是什么关系呀,又来看他打比赛?”
“长得……倒和超超差不多好看。”
“我知道了!他们一定是亲兄妹!”
这句话仿佛巨石从天而降,砸得阮清言头晕眼花。她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将收款二维码展示一圈,说道:“实不相瞒,我是顾凡超的债主,今天又来追债了,你们要不要帮他还点儿,让他安心比赛?”
女球迷们直愣愣地看了看阮清言,旋即转过头,当无事发生过。
阮清言被太阳烤得认为自己有五分熟的时候,裁判终于吹响了比赛结束的哨声。回家的路上,顾凡超和她进了一家常去的冷饮店。
“说吧,就知道你有事。”阮清言蔫蔫地吸着冷饮道。
顾凡超挤着浓眉大眼,嘿嘿一笑道:“你到汉博大学报到之后,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
“加入汉博大学足球队。”
“扫厕所?”
“打扫更衣室也可以。”
阮清言安静地盯着对面的人,竟然觉得分外有趣。她眨眨眼睛点点头,表示愿闻其详。
顾凡超要去报到的景华大学与汉博大学仅一街之隔,两校素来是名校中的一对冤家。恩怨史犹如一款打了鸡血的程序,随着一代又一代的学生毕业而不断更新迭代。两校不光在学术、招生和教育资源方面竞争激烈,在强调素质教育、体育强国的今天,足球作为国内着重发展的体育大项目,两校更是打得不可开交。
顾凡超凑近道:“你加入以后,随便弄点儿谁首发、谁替补的消息给我,就可以了。”
“加入之后,我也是闭眼玩家,信息量有限……”阮清言说完,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态度暧昧不明。
顾凡超则当她答应了。
阮清言没想到,脚还没踏入首城那片热土,暗流已开始涌动。
从南方的渝州,到北方的首城,有两千多千米。
抵达首城的当天,妖风大作,天上黑压压一片云,被风吹得像不停翻滚的海浪。阮清言拖着行李站在机场门口,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风吹得“哗哗”响的广告牌砸中。
她耳边回响着飞机上看的粤语老片里的搞怪台词:“我好害怕。”
从今以后,她大概要独自一人面对很多事了,天空“哗哗”降下的倾盆大雨,算是给阮清言一番初来乍到的洗礼吧!
“到了吗?”温芳在电话里问。
“到了。”
“凡超开学晚一点儿,等他去了,你们好相互照顾。”
“妈,我知道了。”
收了线,阮清言抢到一辆的士,被敲诈两百多块钱后顺利抵达了学校。
宿舍是四人间,阮清言来得最早,选了个靠窗的床位。她马不停蹄地逛着校园,吃著名的汉博一食堂的鹌鹑蛋红烧肉。等餐的时候,前面有个背影一动不动,复古风格的格子衬衫,由于反射光线太强,看得她有点儿头晕目眩。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是见过这件衣服的。
新生报到,人实在是多,整个一食堂人山人海,简直吵翻天了。取好餐,阮清言一个箭步抢到了座位,刚将餐盘放好,抬头便见格子衬衫上方一张见过的脸。
这张脸的主人也在盯着她。
仿佛一颗玻璃弹珠,从华岭大峡谷的蹦极台出发,一路滚过山坡、溪流、人行道,绕过车轮、下水道,最后不偏不倚地落进首城一棵榕树下的洞里,见鬼般巧了。
——是明明愉快地答应提供陪跳服务,却因意外晕倒性情大变,不要一分钱,目光陡然凶狠的男生。
远处有人喊:“林朔,等会儿一起去超市买生活用品吗?”
男生轻轻点头,淡淡地笑了笑。
他叫林朔呀!阮清言暗自想。她一边吃红烧肉,一边不经意地打量对方,感觉他比上次见的时候更深沉了,像有一团乌云顶在头上。她刚这么觉得,油滑的鹌鹑蛋被筷子夹飞了出去,竟然落进对方的碗里。
阮清言急中生智,倒也真诚:“同学,上次我不是故意掐你的,对不起,我诚挚地向你道歉!而现在出现在你眼前的这颗鹌鹑蛋,含有丰富的蛋白质、脑磷脂、卵磷脂、维生素A、维生素B2,你……补补营养?”
林朔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道:“现在是陪吃服务吗?”
见对方不领情,阮清言操起筷子想把鹌鹑蛋夹回来,无奈食堂师傅可能煮菜时油放得多,她老是夹不稳。她的筷子跟着鹌鹑蛋“游”遍了他的餐盘。
“我还吃吗?”林朔看着乱糟糟的饭菜,冷冷地问。
阮清言累了,挫败感让她毛躁得很:“随你。”
林朔立马操起筷子把鹌鹑蛋砸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阮清言难以置信于他竟然有一双巧手。
可是,一颗鹌鹑蛋有什么错?阮清言最烦浪费粮食的人。她用下巴点了点对方,挑衅道:“我叫阮清言,清清楚楚的清,言出必行的言,以后请不要欺负没长手、没长脚的鹌鹑蛋,看你总是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有什么,冲我来行吗?”
林朔没理她,端起餐盘走远,“哐、哐”两声,把饭菜倒进了更大的垃圾桶里。
造孽。
阮清言报复性地把米饭往嘴里扒,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为什么这个用着旧相机、看上去缺钱的人会不懂呢?
开学两周后,一次宿舍卧谈会。阮清言想不到林朔会如此之快地成为女生口中谈论的对象,打开的方式虽有点儿另类,但也算女生们舌尖上的座上客了。
黑暗中——
床位在门口的罗玉洁突然惊叫一声,道:“啊,今天我路过动物医学系的解剖室,看见两个男生在……一个在闷闷地用拳头砸墙,一个倚在旁边小心地安慰!”
空气很妙地安静了几秒。
方兰和冉晓云八卦地问道:“怎么回事?说详细点儿!”
阮清言翻了个身,掖了掖被子,北方的初秋真的有点儿凉。
罗玉洁激动地还原现场:“砸墙的那个男生还挺好看的,他一拳一拳地砸在墙上,那阵势看着都疼,可他脸上淡淡的,面无表情,眼睛又通红通红的,像一条可怜的小狼狗!倚在旁边的男生呢!双手抱胸,低沉地说——林梭,坚强点儿。”
“林朔?”阮清言脱口而出。
“你认识?”室友问。
阮清言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顿了顿道:“我知道翘舌的、四声的林朔,平舌的、一声的那个我不知道。”
“翘舌的林朔长得好看吗?”罗玉洁问。
“好看。”阮清言老实地答,她向来是个尊重事实真相的孩子。
罗玉洁补充:“靠墙的男生有点儿口音。”
“那很可能是同一个人哟!”方兰冷静地侧卧着分析道,“你那个林朔是动物医学系的吗?”
阮清言的心“咯噔”一下:“什么叫‘我那个林朔’呀,那人我知道,但不认识,不知道他是什么系的。”
“知道,但不认识”,这六个字从阮清言的嘴里溜出来的时候,她觉得怪怪的,就像有根软绵绵的毛线头躺在心里,在风的吹拂下一动一动的,有点儿痒。想着想着,她眼前浮现出林朔面无表情、一下一下砸墙壁的画面,莫名其妙地笑了出来。
据罗玉洁讲,男生砸墙与被调剂到动物医学系当兽医,与梦想的经管学院金融系差距太大有关,也与和同学打赌第二次上解剖课一定不吐,结果输掉半个月生活费有关……
大手笔啊!阮清言想。
回想他将满盘的饭菜倒进垃圾桶的行为,阮清言觉得他是能出此大手笔的人。
转眼,校道两旁的银杏树开始泛黄,偶尔有两三片叶子会先于季节飘落下来,被伤春悲秋的女生捡来当书签。
别人捡叶子,阮清言动筷子。
自从上次夹鹌鹑蛋丢尽中国人的脸之后,阮清言经常会将鹌鹑蛋红烧肉打包回来,独自坐在书桌前,像练武功般,练习如何用筷子夹鹌鹑蛋。
罗玉洁感叹道:“清言,你这么喜欢这个菜啊!”
阮清言屏息凝神,夹住一颗鹌鹑蛋:“不喜欢啊!买着练手。”
没多久,她就胖了五斤。
第一个发现她长胖的人是顾凡超。那天,他约她出来说加入汉博校足球队的事。
工作日的汉堡王有些冷清,阮清言坐在窗边搅着吃不完的草莓圣代,一脸“我胖了”的忧愁。顾凡超蹙着浓眉,一边违心地说她胖了也可爱,一边催促她去应聘汉博大学足球队行政助理的职务。看着他晃在眼前的招聘启事,她没信心地说:“可是他们只招一个耶!”
“嘿,行政谁都能干,足球队那些人都看脸。”
做大一新计划的时候,阮清言就下定了自己赚零花钱的决心,这大概是她和其他“富二代”最明显的区别。眼前应聘足球队行政助理的工作,确实是赚零花钱的绝好机会。
经顾凡超一催,怕失败被人笑的阮清言,终于郑重地点了点头。
面试那天,阮清言套上旧牛仔裤,穿上白衬衣,外搭校服外套,塑造出一种麻利、能干、接地气的青春形象。与其说塑造,不如说是接近七年前的自己——最真实的自己。
一进等候区,阮清言发现果然有不少人前来应聘,目光扫视而过,她发现一位男生同样穿上了校服。
——林朔。
他总能在她发现他的时候,也发现她。
阮清言迎着他警惕锐利的眼神,一 *** 在对面坐下。
因为应聘的人实在多,协助招聘的学长宣布改为“群面”,六人一组,阮清言和林朔被分到了同一组——先是自我介绍,说明加入汉博足球队的初衷,再根据一个球队面临的日常管理问题进行讨论。
阮清言是善于临场发挥的选手,最后就她和精心准备过的林朔留下了。学长让他们喝口水等等,他去和老师再商量一下。
狭小的办公室里,阮清言和林朔面对面而坐,空气温热而混浊。
“你骗人的吧!”阮清言眼睛盯着桌面的纹路说,“想通过卖苦情,得到这份报酬不错的工作。”
林朔轻轻咽下口水:“你才骗人的吧,热爱足球?刚刚有人聊起各大联赛,你好像一窍不通呢!”
阮清言眯眼笑。
林朔是土生土长的首城人,妈妈原本是做生意的,在业内是颇有名气的女企业家,这一年来突然就赔光了家底。
林母婉拒了那些灾难过后伸来的援手,更不肯向任何人借一分钱,林朔也从一个衣食无忧的公子哥,变成了省吃俭用的穷学生。
如此情况下,林朔被调剂专业后,林母建议儿子复读,但考虑到花费,他还是咬牙来到了动物医学系报到。
此般境地又如何,他有他的打算。
没错,面试的时候,林朔声情并茂地讲述了自己的悲惨遭遇,淋漓尽致地展示了对这份工作的渴求,也十分顺利地激起了阮清言的战斗欲,让她表现优异,一同被留到了现在。
墙上的分针“嘀嗒、嘀嗒”地走着,林朔突然道:“阮清言,没记错的话,前两次咱们遇到,都是我走人了事,但这次你休想,这份工作应该给真正爱足球的人,而不是为了钱的人。如果有必要,我会揭穿你的。”
眼看两人又要呛起声来,门被推开了,学长喜笑颜开地走来公布最后的结果,他表示汉博临时加入新比赛,事务跟着变多,老师决定把他们都留下。
真是个天大的、带着点儿五雷轰顶的好消息啊!
学长激动地看着石化的两人。
最后,阮清言欢快地蹦起,拍了拍林朔的肩膀:“林朔同学,我们一起加油吧!”
说来奇怪,当原本的生活突然 *** 一件事之后,就像原本平静的湖面,忽然掉进一颗石子,石子荡开的波纹铺满整个湖面,生活中好像就全是这件事了。
金融系大一学生每周10节课,平均下来,每天只有半天是在上课的。这对于阮清言这种自我管理混乱的学渣来说,非常不利。为了不虚度时间,她全身心地投入足球队行政助理的工作中。因为认真,所以她较真儿。足球队的人经常能看见她和林朔面对面而站,无语地看着彼此,胶着的视线因为20厘米的身高差,与水平线呈45度角。
“东西就放这里不好吗?”林朔无奈地问。
“不太好,放这里有挡路的可能。”阮清言摇了摇头。
林朔叉腰环视一周,可见范围内所有的地方几乎都被阮清言否决了。他一字一顿地说:“阮清言,你故意的吗?”
阮清言又摇摇头道:“不是故意,我天生对工作就这么认真。”
林朔点了点头:“嗯,你天生就是来折磨我的。”
话音落地,空气像被烫了一下,两人都屏住呼吸。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句话,放在他俩身上仿佛一台缺了零件的扫地机器人,疯狂地失灵了。
一次,林朔在修足球队活动的图片,阮清言不会,只得在一旁仔仔细细地看着。窗外秋天冰冰凉凉的气息化成一口软糯的雪糕,猛吸一口,让她打了个哆嗦,忽然,她想到了什么。
“欸,你是动物医学系的吧?”她问。
“动”字一出口,林朔的眉毛抽搐了一下。
“动物医学系,是不是?”她又问了一遍。
林朔看着图片一动不动,如一座剔透的冰雕。
“在解剖室外砸墙壁的人是你吧?”她又问。
这句话像一支利箭,射到了冰雕上。林朔碎了。
他暴躁地起身,“啪”地关掉笔记本电脑,却还是沉默不语。
“真的是你啊?”阮清言甩出了第四个问题。
林朔踩着沉沉的步子,拧开了办公室的门。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阮清言眼神微颤,嘴唇翕动:“其实……当兽医没关系的。”
她的声音很小,被林朔“咚”的关门声砸得稀碎。
十月过后,学校偌大的绿茵场上长出一圈飘飘摇摇的巨型气球,跑步赛道上一点儿一点儿移动的训练身影,都在表明秋季运动会就要到了。阮清言所在的金融一班,女生很少,除了一位短发、黑镜框的女生,就只有阮清言所在的342宿舍了。
对于选拔谁负责入场式举班牌的重任,342宿舍已经在卧谈会上吵了一周有余。显然,她们都不想担此重任。
她们吵架的流程是这样的——
罗玉洁:“清言,你去吧!真不能让咱金融一班丢了面子。”
冉晓云:“对啊,咱班男生都希望是你来举班牌吧!”
方兰:“女生也希望是你。”
阮清言:“不行,我胖了。”
这样吵了几次之后,阮清言发现自己买回来的鹌鹑蛋红烧肉再也不能摆在桌上超过五分钟,因为另外三双筷子像三台抽水机,一会儿抽得连红烧肉的汤汁也不剩了。
阮清言被她们的决心折服了。
她答应去做那个举着班牌、穿着超短裙、走在最前面承载所有目光和讨论的人。
运动会那天,冷冽的妖风四起,田径场上的巨型气球胡乱地纠缠到一块,不近人情的大风差点儿吹掉主席台上领导的假发。阮清言饿了几天,很快瘦回原先的模样。她在肆意吹拂的大风下,心情也很飘逸。
动物医学系比金融系的班级先入场。阮清言站在班级的最前面候场,大脑正放空着,忽然空气中远远传来一声浑厚的狗叫声,接着是两声、三声……
她看见一个长得像林朔的人,走在举班牌的人之后,正在被五条大狗拖着在主席台前胡乱打转。
“哈哈——”她畅快地爆笑,转头对身后的罗玉洁她们说,“快看动物医学系的入场式!”
罗玉洁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八卦地说:“听说牵狗的人是抓阄抓到的,他们班四十四个人,真是神一般的运气。”
阮清言直愣愣地望着林朔,他瘦瘦高高的身影被几条狗狗拉弯的样子,突然有点儿可怜。
林朔完成了五分钟的狗遛人表演后,被同学解救了下去。
随着主持人介绍的推进,阮清言很快站到了主席台边上,马上就该他们了。她突然有点儿紧张,担心林朔也会像她一样,在人群里看她的笑话。她越是这么想,脑海里勾勒出的细节越多,紧张感像一瓶倒过来的沙漏,源源不断地散落而下,沙沙作响。
她 *** 的双腿开始紧张得发麻,渐渐麻得失去知觉,冷风一吹,又微微颤抖。
“接下来,经管学院金融一班的同学们正精神抖擞地向我们走来——”主持人声音高亢,响彻整个操场。
阮清言却跟没听见似的。
“走啊,清言!”同学在身后低吼。
数秒过后,阮清言突然像个电量爆满的机器人,一个激灵抬起步子,走出了全场,乃至汉博大学建校一百零八周年来唯一的正步。
主持人念词明显卡顿了一下,仿佛在惊奇地打量眼皮底下这位精神抖擞的女同学。
而观众席此起彼伏的窃笑声尖锐地穿透入场式的音乐,涌进金融一班同学们的耳朵里,军心大乱间,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都走正步!”
大家才和阮清言整齐划一地走成了一个整体。
顿时,阮清言泯然众人矣。
后来,她回忆起这件事,就像溺入一个酒缸,燥热窒息、眩晕至极。
都怪林朔,怪她想着林朔会笑自己出丑,才让自己注意力不集中。她还怪自己突击减肥,饿晕了头,怪鹌鹑蛋红烧肉。
不过主要还是怪林朔。
第二章
无法同甘但共苦
阮清言之所以不反抗,是想看看林朔给出的“关心”这颗糖下究竟藏着什么狗屎。
运动会过后,学校恢复到往常的教学秩序中,但有一点变得不同,金融一班名声大噪,成为团结、班魂的代名词。
一天,342宿舍的人早早关灯睡觉。
睡得正香,阮清言猛地被手机振醒,来电显示是明晃晃的三个字“顾凡超”。
“你办的事怎么样了?”他问,那边音乐声强劲。
“什么?”阮清言仿佛在说梦话。
“比赛的事!”顾凡超又急又暴躁。
“哦……后天的比赛,张阳……首发。”
张阳是汉博大学足球队的前锋,和顾凡超同为足球界的青年才俊。如果说顾凡超是景华大学的“C罗”,那张阳便是汉博大学的“梅西”。两人暗中较劲,在射手榜上相互赶超。
“他的伤好得这么快?汉博的食堂果然名不虚传啊!”顾凡超嘟囔道。
“嗯……营养跟得上。”
嘟囔完,阮清言便扔飞手机沉沉睡去。
比赛那天,阮清言在课堂上如坐针毡。一下课,她便拨开人群冲进了足球队的休息室。她用力推开门,空气中弥漫的汗味儿和球员嬉笑打闹的声音都在提醒阮清言:球队真的像微信群里说的那样,赢了。
有个大嗓门的球员甩着毛巾说:“这次赢,多亏了李教练的战术,景华果然以为咱阳哥的伤没好,打出了433的阵型。哈哈——”
休息室的人都跟着笑起来,一片爽朗喜乐的氛围中,阮清言睫毛一颤,嘴角抽搐。她把“赛后队员互评表”发给球员们后,端着一杯热茶,安 *** 下。
她心里想,顾凡超这个傻子。那天晚上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无意间把真消息脱口而出,他居然还不信。
自从阮清言入读汉博大学,朋友圈经常转发学校和校队的东西,喜爱之情溢于言表,顾凡超怎能轻信她会出卖自己的母校呢!他自然运用了一下逆向思维,然后……就猜错了。这时的他正一言不发地瘫在景华休息室的地上,抱头陷入“怎么也猜不中阮清言的想法”的魔咒之中。
这情况和小时候一样。
“扑哧。”阮清言捂嘴笑出声,表情猥琐。
林朔抱着一堆新毛巾走来,见阮清言神色可疑,愣怔片刻。阮清言的眼神刚要和他触碰,他立马装作什么也没看到,投入分发毛巾的工作中。
时间像水龙头滴下的一串串水珠,滴滴答答,接连不断,又转瞬即逝。
虽说女儿到首城念书已有些时日,温芳在千里之外的南方老家还是忍不住地挂念。她时不时给顾凡超发去微信,让他多照料阮清言。
这天,顾凡超约阮清言去吃蔬菜沙拉。
他在电话里语重心长地说:“温阿姨说了,你不爱吃蔬菜,要我对你进行定期投喂。”
阮清言心里不太快乐,但还是接受了这份母爱。
时间约在周六晚上,阮清言还没到汉博门口,就远远瞧见顾凡超在等她。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拉起顾凡超埋头便走。
“地下党接头啊?”顾凡超有些不满,故意放慢脚步。
阮清言凑近他的耳朵道:“大哥,我现在是你在汉博足球队的卧底耶!”
此言一出,顾凡超沉吟一声,觉得颇有道理。
阮清言心中嘀咕:像你这种人,在谍战剧里活不过三集。
他们默契地没提上次比赛的事,顾凡超没脸提,阮清言不屑提。阮清言早就决定,她要借“卧底”的身份,放假消息给顾凡超,想让她出卖母校,不可能。
周六晚间的校外人来人往,她和顾凡超走在一起犹如路上众多情侣中的一对。为了不引人注目,她叫了辆“滴滴”,冷静地把顾凡超塞了进去。
偏偏在这个时候,人群中飘来一个熟悉的眼神,林朔。
他碰巧经过,一向不和阮清言打招呼的他,笑着走到车前,装出很熟的样子:“嘿,清言。”
阮清言硌硬了两秒,敷衍地挥了挥手。
林朔却探头望了望车里,高声道:“啊,原来景华足球队的前锋是你朋友啊!”
顾凡超听到自己被提及,伸出脑袋“嘿”了一声。
*** 。阮清言暗骂,继而对林朔笑道:“他是我的发小。”
她是在说,认识顾凡超和加入汉博足球队这两件事毫无关联。
林朔点点头,祝他们周末愉快后便消失在人群中。
“他是谁?”顾凡超在意地问。
“你不知道啊?”
“不知道。”
“那你‘嘿’什么?”
顾凡超无语。
这次偶遇像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落到阮清言心里,有点儿硌人,她担心林朔知道了她和顾凡超的关系以后,看她的眼神会从此不同。
周三,汉博足球队的办公室气氛凝重,李教练举着手机,破口大骂。说不知哪个叛徒把球队写在小白板上的战术草稿图拍给了景华的人。此言一出,全员噤若寒蝉。
林朔那阴森的眼神就在这个时候飘向了阮清言,她胸膛一紧,心像被人捏住了。
散会之后,阮清言犹豫要不要去找林朔大大方方地说清楚,指责他那莫须有的眼神,是无理取闹、不可理喻的。但她也听过“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句话,于是跟在林朔身后转了两圈,放弃了。
那天以后,林朔总是阴魂不散,她敏锐地发现林朔在对自己暗中观察,或是监督,或是在收集她背叛球队的证据。牛顿说,世界上的力都是成对出现的,力都会有一个反作用力。此刻的阮清言比上初中物理的自己,更能理解这个知识点。林朔暗中观察她,她也条件反射地暗中观察回去。
敢问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能比自己时时刻刻在意着讨厌的人,更痛苦的呢?
她快受不了了。
在上完令人头晕眼花的高数课后,她猛然想出一个对策。她来到学校时代超市,挑了一盒平时不会多看一眼的心形曲奇礼盒,然后用荧光笔在小卡片上写出“暗恋,犹如这盒甜蜜曲奇”一行字。
干呕完,她满意地将卡片放进礼盒中,第二天趁人不注意,放进了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
然后,她开始了自己精彩的表演。
“嗯?”她打开抽屉,一脸惊愕地看着礼盒,又看看旁边的林朔。
“这是球队发的福利吗?”她拿出礼盒,装模作样地看着。
林朔瞟了一眼,不予评论。
“怎么还有张卡片……”
她将卡片举在眼前,脸突然红了,双眼水汪汪地望向林朔。林朔脊梁僵直,屏住呼吸,直到她念出“暗恋,犹如这盒甜蜜曲奇”……
“不是我。”林朔站了起来。
阮清言忸怩地晃了晃身子,轻咬下唇:“嗯,不是你。”
林朔胃部翻江倒海,认为自己平日对阮清言的“关注”或者“监督”对方一定注意到了,并且会错了意,这让他不得不想,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是不是该适可而止了?
就在这时,之前负责招聘的学长走了过来,看了看曲奇礼盒,饶有兴致地问道:“好吃吗?”
“啊?”阮清言迷茫地抬起头。
“我昨天上午看到你在超市买了这盒曲奇啊,好吃吗?”学长说着,舔了舔嘴皮。
虽然识字几千,语法熟练,此刻的阮清言却嘴唇打战,努力都拼凑不出一句话来。她本能地别过头,不看林朔,怕那会是一生的阴影——被人无情 *** 嘲笑的阴影。
“呵呵。”
他在高考以后第一次笑出了声。
阮清言的奸细身份坐实。
学长吃着阮清言砸过来的曲奇,看着她把林朔拖到了窗外,逆光中两人一高一矮的影子像一出静默又激烈的皮影戏。
矮的那个仰着纤细的脖子,对着高的那个吼着什么。
第一幕——
她张牙舞爪,说都是误会,是弄巧成拙,叛徒不是她。
他摇头不信。
第二幕——
她委屈抬眼,骂他内心阴暗,难道共事多日还看不出她的真心所向吗?
他闭眼养神。
第三幕——
她一挥手,两人分道扬镳。
虽然没人宣布开始,但冷战一触即发。第二天太阳爬上山坡的一瞬间,他们就避免一起工作,导致足球队后勤行政的工作效率大幅提升。
转眼,阮清言拿到在球队的第一份薪水,激动地和父母开了视频。阮守信看着女儿终于凭借自身的努力,赚得人生的第一桶金,牵起松垮的嘴角,满意地笑了。
“清言啊,要记得今天这份喜悦,以后啊,你会对这种感觉上瘾的。”阮守信深以为然地说,一双精明又老练的眼睛在眼镜后闪闪发光。
“嗯。”阮清言点头。
得到父亲的肯定,让阮清言心中涌入一股巨大的幸福感,这和其他的幸福感截然不同,它好像一汪奔腾的洪流,让她的心田万物滋生。
温芳在一旁贤惠地笑着,忽而想到什么拍了拍阮守信。阮守信才清清嗓子,拿腔拿调地说道:“下个月我去首城考察,同时被邀请参加一个寿宴。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
“哇,爸爸你要来首城啊!”
想着很快就能和父亲在首城相聚,阮清言睡觉时嘴角都是上翘的。
她原想用薪水给父母买点儿礼物,但被阮守信拒绝了。阮守信说,让她好好利用这笔钱,期待她能让钱生出钱来。
室友们都知道她领了薪水,嚷着让她请客。阮清言略微思忖,拿出薪水的一半,也就是1000元,以人均250元的规格,誓要吃遍首城三大美食街。
这天阳光灿烂,阮清言挽着好朋友们轻松愉悦地走在街上,心里的满足感沉甸甸的,似阳光下的蜜糖,暖暖地溢了出来。比起诱人的美食,阮清言更被一种赚钱后的 *** 吸引,说不清,道不明,却又在真实地愉悦着她的每寸肌肤、每个细胞……
而同时拿到薪水的另一个人,正在对着这笔钱发愁。
昏暗的宿舍内,林朔将1500元转给母亲后,望着余额中的500元眉头紧锁。他的脸在橘色台灯下,清晰得能看清绒毛,明暗光影中,他的脸轮廓分明,像一尊忧郁的雕像。
“嗯……”他低吟一声,翻开一个小本本,里面全是这段时间欠下的账。
如何将500元钱,对8个兄弟雨露均沾,不过分偏爱一个人地把钱全还完,不让别的兄弟有小情绪,也不要因为欠哪个兄弟的钱少,就完全不还,让以后再借很难。
如何掌握其中微妙的平衡,他深思熟虑良久,终于有了答案。
“妈,不好意思,钱还是转回来吧!”
他发出消息,都还了算了。
林朔虽然一直努力在转换角色,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的消费惯性像一头百米冲刺的骏马,立马停下来是不可能的。
周五晚上,阮清言接到足球队学长的电话,他说明天王老师安排了事情,但由于自己临时有急事,去不了了,拜托阮清言救急。
王老师是足球队管行政后勤的老师,这次是让学生帮忙做点儿私事。他一个亲戚的女儿从老家考来首城,在一个偏远的村镇当老师,正苦于没有住处。王老师打算把闲置的房子清理出来,帮帮这个后辈。
想着要出去两天,还要下苦力清理房子,阮清言一百个不想去,可学长在电话里快声泪俱下,真的找不到人来顶替这份苦差了。想到当初学长招聘自己进来,也算是有知遇之恩,她赶紧回复:行。
周六早晨五点,阮清言来到学长说的汽车北站。北方初冬的冷气凶猛地撞击在候车室的落地窗上,内外气温的巨大差异,使得窗上生出一片结结实实的雾气,像夏天冰糕表层厚厚的冻霜。
时候还早,坐不住的阮清言到处打量着这个车站。如今交通网络发达,飞机、高铁已成为公共交通运输的主流,对比之下,汽车站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检票员举着喇叭喊检票的声音、候车区大爷大妈嘈杂的土话、去卫生间的路上被人踩来踏去的碎鸭蛋,都在不动声色地拉住时光。
她最后走到落地窗前,开始发呆,手指不自觉地在玻璃上画着什么,直到一只猪头浮现。
望着勾勒出的猪头,她嘴角闪过一抹童真的笑意。
“你也来了?”玻璃外面有人说。
透过猪头,她看见林朔正从手机上转移视线,抬头和她讲话。
“呃?”阮清言算是回答了。
五分钟后,林朔和她坐在一起候车。他对阮清言的同行非常诧异,她干吗牺牲周末时间,不去和帅气迷人的顾凡超约会,反而来干这种毫无内幕消息可探的苦差事呢?
想到这儿,林朔被强大的暖气烘得背心冒汗,他目光暗了暗,随即脱下极具质感的毛呢外套,披在了阮清言身上。
阮清言感到浑身一沉:“干吗?”
“你穿太少了。”林朔望着她,真挚地说。
不等阮清言反应,他又取下自己的针织帽,扎实地戴在她的头上,接下来是围巾,在她脖上紧紧缠绕三圈,然后是手套……试了试太大不合适,便放弃了。
几分钟之内,阮清言莫名其妙地被一种叫“林朔”的气息包裹,鼻息间呼吸着一种陌生的亲昵味道。她形容不出那是什么感觉,越是深呼吸想要形容,越是忘了形容。
两人就这么坐着,望着大厅墙上的时间发呆。
“你……不热吗?”隔了一会儿,林朔闪着罪恶的目光问。
阮清言睁大眼睛,故作天真道:“不热啊,谢谢你哟!”
此时,检票员开始催检票,她起身径直向检票口走去。阮清言之所以不反抗,是想看看林朔给出的“关心”这颗糖下究竟藏着什么狗屎。
结果就是这样——“你不热吗?”
阮清言感到没劲,都懒得搭理他。
上车以后,老旧的中巴车卖力地生产着暖气,乘客却依然紧裹自己的衣衫。显然,中巴车的制暖效果并不好,从小就坐这种车去外婆家的阮清言习以为常。她轻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林朔。林朔平静的脸色下,透露出小学生似的慌张,他十分奇怪为什么车里如此之冷,为什么大家对此毫无反应。
成年以前没体验过辛苦的林朔,哪里能明白生活里的这些细枝末节呢?
“冷吗?”阮清言问他,以一副“冷我也不把衣服还给你”的语气。
林朔缩了缩身子:“不冷。”
阮清言点点头,戴上降噪耳机和靠枕,开始睡觉。
随着车身的抖动,她的鼻尖陷进了他的围巾里,由于起得太早,困倦像一汪温暖的潮水将她席卷,很快她开始做梦,梦里她整个身体浸在色彩绮丽的不明物质中,可又像在呼吸亚马孙森林上空的空气那般畅快,她在里面失重地飘浮着,有种陌生奇异的 *** ……
突然车停了一下,她迷糊地睁开眼,鼻尖的气息却让她犹如在梦中。她的心“咯噔”一下,明白过来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她两下扯掉林朔的围巾,正想要甩过去,就看见他跟个树懒一样,抱着车窗旁的窗帘睡着了。
他真的很冷吧?
“喂。”她叫他。
他没答应。
隔了几秒,他蒙眬间见到一条毛茸茸的围巾朝自己而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在脖子上围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是针织帽,她柔软的手轻轻将帽子戴好,戴的时候在意到了他发型的完好性。他甚至能感受到她指腹的温暖,只是整理的过程过于漫长。最后该轮到毛呢外套了吧……
林朔偷偷地想,竟有些期待,却猛地感到眼前一黑,呼吸困难。
外套分明砸到了他身上。
阮清言,真是个没有耐心的女人。
他继续装睡,在心里说。
半小时后,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车站外人流很快散去,林朔缠着围巾,讲话似乎有些困难:“谢谢……你,帮我围围巾和……”
“没什么,物归原主而已。”阮清言头一甩朝前走去。
王老师那屋子的地址在三惠街52号,村镇很小,不过十来分钟,他们就来到了门前。过道四周不像他们预想的那样,堆满杂物,反而空空如也,一个多日不用的旧扫帚无力地倚靠在墙边,满是荒败之感。
“感觉这儿没什么人啊!”阮清言东张西望地打量着。
林朔掏出钥匙,转动锁孔:“何止这里,来的路上你看见几个人了吗?”
要不是冬日泛白的太阳高照,举目所见都是明晃晃的天光,阮清言真会脑补一出荒凉乡镇闹鬼的剧情。
“咔咔。”
锁孔由于生锈,转动的时候发出了令人难受的声音。
阮清言不禁蹙了蹙眉头,侧身到林朔身后,以防门里有什么突发状况。所幸并没发生什么怪事。
他们进了门,推门带起的风,让灰尘在阳光下肆意地飘浮着,像漫天银色的星星。
“喀喀。”阮清言难受地咳起来。
林朔从背包里找出一个防尘口罩扔给了她。
“你先歇会儿。”他说。
她果然一 *** 坐下,眼巴巴地望着他,捂着口罩指挥道:“先把卧室清理出来,保证有地方睡觉,然后……”
然后,两人同时愣住。
卧室只有一间。
林朔放下扫帚,从钱包里取出身份证做作地晃了晃:“我睡宾馆。”
而阮清言也在翻找自己的身份证,她没料到林朔会与自己同行,本打算就在屋里凑合的。她翻了半天,身份证的确没在身上。
“好的。”她答。
自己也只能在屋里睡了。
她刚琢磨完,眼前冷不丁出现一把分叉的扫帚,林朔把扫帚抬了抬,示意她接过去。
“墙角有只蜘蛛。”他紧张地说。
阮清言瞟了一眼蜘蛛,瞟了一眼林朔,没有反应。
“墙角……”
“啪!”
阮清言冲过去就是一脚,蜘蛛当场死亡,林朔安静了。
林朔从小对蜘蛛有浓重的阴影,如果恐惧有具体形象,对他来讲就是满身花纹、爬行中的八角蜘蛛。
好像觉得丢了面子,林朔凑过来,一本正经地道:“其他的,像蟑螂、潮虫、蛾子……都归我管了。”
“哦。”阮清言回。
打扫了半天卫生,屋子总算有点儿样子了。粉红色的晚霞开始一寸一寸地落到阳台上,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来的晚风依然冷冽,而衣服被汗水浸湿的他们却感到无比凉爽。
着实是累了,阮清言冲完澡,走去卧室睡觉,盖上被子才听到一声闷响,敢情林朔在她洗澡的时候一直没走,只是在外面把门虚掩着,确认她睡下才离开。
“这人什么情况?”阮清言捂着被子,纳闷地想。
她大概不会想到他是为了确认她第一次使用闲置多年的淋浴设备,会不会出现突发状况这点上。
就算能想到,她的重点也会不受控制地往别的方面偏,比如:“他竟然扒在门外听我的洗澡声。”
猥琐。
林朔“莫名其妙”的行为,神经质地引发了她一场莫名其妙的生气。第二天清晨,她睡得正酣时,楼下的林朔嘴巴跟套上了小蜜蜂扩音器似的,兴高采烈地喊着什么。
昨夜的气再加上起床气,让阮清言猛地掀开被子,踩着拖鞋就冲到阳台前,俯身怒喊:“你喊什么呢?!”
楼下的林朔呆愣片刻,机械地举起一大包早餐,冷酷地晃了晃。
他想说:从宾馆出来,他走进一个早餐铺,发现做早餐的阿婆,竟是他上小学的时候最爱吃的那家早餐店的阿婆。突然有天店关门了,阿婆也不见了,他以为阿婆也像外婆一样变成一个小木盒了呢,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她。
要是稍有做人的经验,都会知道“想说的”和“说出口”的话,总会有一点点偏差,林朔也一样。
“吃早饭。”林朔说。
阮清言双手撑在阳台上,突然语拙,无言以对。两人大眼望小眼,她身后的玻璃门被风吹得“砰”的一声,关死了。
“怎么回事啊,打不开了!”阮清言惊叫起来。
下一秒,林朔冲了上去,发现他没钥匙根本进不去,阮清言被关在阳台上,也根本出不来。
他火急火燎地又冲回阳台下面,犹豫片刻后,当机立断地朝阳台伸展开修长结实的双臂,示意阮清言跳楼。
“神经病啊你!”阮清言破音地吼道,“打119救我!”
“别怕,你扒着阳台边,吊下来,坐到我的肩膀上就得救了。”林朔说着就来到阳台正下方,摆出准备承受阮清言体重的姿势。
楼房是村镇特有的独栋联排矮楼,她在二楼,离地面不过几米,跳也能跳下去。
看清形势后的阮清言冷静下来,咬唇纠结要不要听林朔的。林朔以为她还在害怕,仰头认真地望着她:“相信我。”
信任是人与人之间最难建立的关系,显然阮清言不信林朔。
两人僵持间,隔壁阳台冒出一位长得像苏大强的大爷,中气十足地道:“吵什么吵,小伙儿你上我这儿来。”
很快,林朔坐在大爷的阳台上,极力向阮清言伸出自己的手,阮清言指尖刚碰到他,就被他的大手牢牢握住。两人相聚的那一刻,竟然有种大难不死、亲人重逢的错觉。确认阮清言毫发无损后,他带着她往外走,刚想起要和大爷说声“谢谢”,门就“砰”的一声巨响,谢客了。
走到楼外,他们想要冷静一下,于是坐到路边,趁热把早餐吃了。
吃完早餐,林朔带着阮清言去找开锁电话,可街头巷尾,冷冷清清,空寂不已,偶尔电线杆上出现一两个开锁电话,用公用电话打过去居然是空号。
没有钥匙、没有手机、全身只剩下五块钱的他们是真的开始慌了。
他们想联系王老师和学长,却发现根本记不得手机号码。现在是周日,王老师说过周一一早开车来接他们回去,那么这期间的24小时他们要怎么度过呢?
一天最主要包括:三顿餐和睡觉,平日觉得再轻松容易不过的事,此刻看来,竟然困难得像生存挑战。
在意外来临,突然发现一无所有,无所凭靠之时,他们才猛然发现,原来生存一直都是摆在面前的问题。
阮清言黑着脸坐在路边,思忖着什么。林朔也一样。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过了一会儿,两人的眼神骤然碰撞在一起,像两条小狗突然打起来——
“你为什么出门不带钥匙?”
“提醒过你阳台的门会锁!”
以此开始,两人混乱地吵起来,空旷的街道放大了他们的争执声。一辆脏脏的摩托车轰鸣而过之后,林朔收声了,他站立的身影刚好把坐在路边的阮清言覆盖。
“要不,我们打工吧?”阮清言在阴影里仰着头,闷闷地说,“当一天临时工。”
林朔转身,眼神变得缓和:“倒是……有个地方可以试试。”
他们来到了阿婆的早餐店,早餐车上贴着招帮工的启事。阿婆全然记不得林朔就是那个喜欢她的早餐的小男孩,看着一身睡衣的阮清言,阿婆更是一脸蒙。
阮清言大肆把他们的遭遇渲染了一番,听得阿婆眉头紧锁,不住点头。
“快跟我去换身衣服,再干活吧!”阿婆拉起阮清言的手,便往店铺里面走去。
可当阮清言和林朔撸起衣袖准备干活的时候,尴尬地发现他们干的活便是帮早餐店关门。
十点以后早餐店不再营业,阿婆热情地招呼他俩在家里玩,刚开始他们还比较拘谨,阮清言装傻卖萌地问了些关于做早餐的问题后,三人很快放开,闲聊起来。
林朔说起小时候的事,阿婆眯着双眼,终于记起了他。林朔又问阿婆为什么突然关店回到这里,阿婆感慨地望向外面行人稀少的街道,说如果她也不回来,那这里就没人了,她要帮这里离乡打拼的年轻人守住家。
阮清言听着听着睫毛有些湿润,不自觉地望向林朔,发现他也沉默了。
农村乃至乡镇空心化的问题如今越发凸显。大多数人拥向大都市的同时,庆幸的是,也有人想着回来。不管她已垂垂老矣,还是身强力壮,回到最初一切开始的地方,喂寂寞的土地一口热络的早饭,难道不是一件温暖之事吗?
阿婆又讲起自己的创业心得,她说,别看小小一家早餐铺,里面名堂不少呢!需要付出和打理的东西,似乎永远比预想的多一件,如果她没有一份创业的初心,那很可能中途就放弃了。
阮清言受益颇深地点点头,想着,阿婆几十年如一日开早餐铺的初心,就是让行色匆匆的人们吃口热饭吧!
转眼,白晃晃的太阳漫不经心地滑到了天的另一边,一眨眼的工夫,又缓慢地爬上来。帮阿婆揉完面,弄好所有的事情之后,阮清言和林朔才不舍地和阿婆道别。他们坐上王老师的车的瞬间,昨天经历的一切仿佛是个梦,而彼此嫌恶的眼神,又提醒他们一切是真实发生的。
“王老师,就是他把我引出阳台,还忘带钥匙的。”阮清言告状道。
林朔别过头,安静地望向窗外,一副云淡风轻,看破尘世纷争的神情。
王老师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不紧不慢地说:“对了,上次战术草稿图泄密的事情,已经弄清楚了。”
“叛徒是谁?”林朔立刻坐直身子,锋利的眼神通过后视镜,落到阮清言身上。
阮清言心里轻笑一声,实在是太想王老师公布真相,还她一个公道了。
王老师微微一笑,侧头对他们说:“想不到吧,竟然是打扫卫生的刘婶。她被景华的学生收买了,这次扫地的时候又 *** ,被逮个正着。”
见林朔错愕的神情,阮清言憋不住笑道:“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啊!每个工作岗位都有其独特的价值呢!谁会注意到刘婶呢?”
王老师点点头,心情舒畅地把着方向盘,叛徒不是队里的人自然是件让人欣慰开心的事。可他瞥见副驾驶座上的林朔,竟是一脸错愕、心思沉沉的模样,不禁让人感到一丝奇怪。
“林朔,你怎么这副表情?”王老师纳闷地问。
阮清言赶忙接嘴:“你很奇怪啊,林朔同学。”
林朔也不慌,正色道:“王老师,我在想刘婶会因此丢掉工作吗?他儿子的生活费还需要她供。”
“不必担心。她会被调去扫其他区域。”
第三章
命运共同体
她闯入他的生活,留下的就是那一团黑乎乎的痕迹吗?
两人回到首城,上学年期末考试的脚步逐渐走近,各大教学楼的自习室被占得满满当当,偶尔因为占座出现争吵的情况,也像北方四处可见的雪一样,大家见怪不怪。
自习室内,混浊闷热的空气令阮清言口干舌燥,她无力地撑着脑袋,眼皮子底下的高数题她又做错了。
套路道理她都懂,可做起来照样错得花样百出。她不禁感叹,这就是人生啊,不求高分大富大贵,只求60分得过且过,也还是要付出很多努力呢!
她的心思似乎被一旁的男同学看出来了。
“同学,你数学不好吧?”男生关切地问。
阮清言介意地皱眉:“比起其他科目,是没那么优秀。”
男生讪笑,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道:“数学学不好就是学不好,不要枉费精力了,你看我,早就不看数学了。”
“那你……”
“我有办法。”
男生示意阮清言把东西拿好,他们出去说,不过一转头,阮清言发现身后的男生竟然不见了。她回到自习室,发现自己用来占座的饮料瓶被人丢进了垃圾桶,而座位上多出一个文静清丽的女生。
刚刚和她说话的那个男生正在对那个女生嘘寒问暖。
她的座位竟然被抢了?!
阮清言感到一阵恶寒,人和人之间怎么连一点儿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呢?她大步走过去,指着男生的鼻子骂道:“你,卑鄙小人,把位子还给我!”
“神经病吧你,这怎么就是你的座位呢?”男生反唇相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女生夹在中间,有些蒙地看着这一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阮清言快速打量女生两眼,明明长得面善,气质、长相、穿着各方面来说都是女神级别的人物,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猥琐的骗座男掺和到一起。
阮清言转而对女生道:“同学,你男朋友是个骗子,你知道吗?这个座位本来是我的,他刚把我骗出去,就是为了给你霸占位子。”
男生一听脸立马绿了,正要站起来发火,被女生拦了下来。
女生看了看阮清言:“误会了,他只是我的同学。”
男生的脸绿上加绿,阮清言得逞地一笑。
女生搞清怎么回事后,替男生道了歉,末了也不忘加了句带刺儿的话。
她仰了仰下巴说:“不是我的我不会抢,是我的别人也抢不走。”
说完,她拿起包包踩着小高跟“嗒嗒嗒”地离开了自习室。
这个背影,看得阮清言有些心驰神往,不禁在心中暗赞:“姐妹儿真帅!”
第二天,阮清言离开晦气的三教学楼,来到了相对清静的图书馆自习。她照样唉声叹气地翻开线性代数的题本,希望自己的诚意,能打动老天,好歹最后能得个及格以上的分数。她算是幸运,一来就有个小姐姐把位置空了出来,于是她赶紧坐下,开始苦学。
算到第二道题的时候,对面吹来一阵轻盈的风,她听见是有人坐下了。
算着算着,她始终感觉对面有人在看她,实在忍不住之后,终于抬头望过去。对方也实在按捺不住地冒出四个字:“你是猪吗?”
哦,是林朔。
他自然地拿过算题本,想要伸张正义似的说道:“你不能这么算。”
“那我该怎么算?”阮清言对于数学的焦虑,已经让她忘记他骂自己是猪这件事。
“你看啊……”
两人很快坐到一侧,埋头算起来,水性笔在草稿纸上沙沙地走,盖过了时间流动的声音。
阮清言不时一脸问号,不时瞪大眼睛,发出“啊”“哦”“还能这样啊”诸如此类的感叹。然而,她懂得越多,林朔越是觉得她蠢,不知道她平时都在学什么呢,觉得她在浪费金融一班的名额,在浪费国家的教育资源,在浪费宝贵的青春。
阮清言也发现了林朔的异常,冷淡地说声“谢谢”,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两人隔着30厘米的距离相对而坐,又回到了最初的沉默,像隔着条无边无际的银河。
下午午休过后,阮清言开始把其他科目拿出来看。没有了数字的困扰,她得心应手得多,对于一个高难度的专业词汇,她读一遍就能理解其意思,根本用不着像其他人那样死记硬背。
由于复习得太轻松,她的目光松散地向对面飘过去,发现林朔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握着手机,眼神沉郁地盯着什么,又偶尔反射出孩童般的光泽。
“你喜欢乐高?”阮清言看清了手机里的内容,“正版的好像挺贵吧?”
“嗯。”林朔对她爱搭不理。
阮清言最近除了准备期末考试,就是在琢磨阮守信说的话,她要怎么让钱生钱,让剩下的1000元下崽呢?此时,她的目光敏锐地锁定在对面的人身上,通过观察,她猜林朔缺钱买乐高,宏观地说,她猜由奢入俭、囊中羞涩的林朔正在为自己的购物欲发愁。
“喀喀,林朔同学。”阮清言正襟危坐,摆出一副诚恳的态度,“我最近开公司了,你知道吗?”
林朔的眼神从乐高图片上不舍地移开,见鬼地回道:“哦,是吗?”
阮清言飞快地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画着,很快一个简陋的标志出现在纸面上,围绕着标志鬼画符地描出几个大字:清言校园金融服务公司。
“亲亲,是这样,我司刚成立不久,主要业务是为各种有爱好、有追求、讲究生活品质的同学提供安全可靠的校园贷服务。目前您的会员等级为青铜,只够提取1000元以内的金额,等您……”阮清言举着皱巴巴的A4草稿纸,讲得头头是道。
“稍等,我什么时候成为尊贵的会员了?”林朔目光警惕又冷冽。
“世界瞬息万变,天有不测风云,现在您是尊贵的会员,可能下一秒就不是了。”阮清言继续忽悠,语气开始夹带威胁。
林朔又点亮手机屏幕纠结地看着,乐高官方网站正在搞限时抢购,他显然一万个不想错过。
阮清言也适时举起自己的错题本,声情并茂地道:“您也看到了,我的数学烂得一塌糊涂,要说算计,怎么可能算计得过您呢?我只想合理收息,互利互惠!”
最后八个字,简直是掷地有声。
林朔眉宇轻皱,看来是真的听进去了。他心里盘算再向周遭的兄弟伸手实在是不太好,于是示意阮清言借一步说话。
阮清言也不客气,拽过他的衣袖就跑。
他们来到阴暗逼仄的楼梯间,相对而立,都摆出一副成年人谈大事的模样。
“钱不能随便给你。”
“说吧,有什么条件?”
“需要你……”
“裸贷是犯法的,休想。”
“我怎么能让自己的眼睛遭那份罪!把你的宝贝押给我。”
“我没有宝贝!”
阮清言翻了个白眼,作势要走。
“欸,我有,你等等……”
林朔回宿舍以后,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20世纪90年代塑封的全家福,上面有他、母亲、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和父亲林翔龙。一家人正欢聚一堂,笑得其乐融融,幸福不已。照片背后还有林翔龙用蓝墨水钢笔留下的一串亲笔手迹:相濡以沫,至亲至爱。
墨水已经晕染变淡,与岁月的浓稠成反比。
毫无疑问,这张珍贵且独一份的全家福就是林朔的宝贝。
当他用三层牛皮信封把照片封好,交到阮清言手中的时候,他眯着凶狠的眼睛,像个无恶不作的恶霸。
“好好保存,到时候我来取。”他故意压低嗓音说。
“好。”
阮清言回头就把信封锁进了宿舍的抽屉里。
签了合同,按了红手印,阮清言就盼着收回本息的那天了。
阮清言是南方人,来到首城之后才第一次领略到雪的滋味。最近雪下得少,但气温低,这就出现了路面清洁干燥,不怕路滑,但四处积雪稳固,风景动人的景象。这是最适合外出的时候。于是趁着周末,复习得累了,阮清言叫上室友们一起出去踏雪看景。
首城大大小小、主题各异的公园数不胜数。她们听从了本地人冉晓云的建议,打算去一处叫“幻景山”的公园。用冉晓云的话说,这是本地玩家的高端玩法,一般人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美妙之地。具体妙在哪儿呢?她说,“幻景山公园”之所以冠名“幻景山”,关键就在于当人处在山中的时候,会因为角度位置以及各种自然条件的影响,看见一些美妙梦幻的景象。吹得玄乎点儿,有人甚至说,他曾在幻景山看见了去世的爱人。
“呸,炒作。”信奉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预备党员罗玉洁同志,对此类传言十分不屑。
“就是个野公园,又不收门票,哪有炒作的必要。”冷静客观的方兰分析道。
“去就完事了!”阮清言开心地挥手道。
等她们来到城西北处的幻景山,正好是下午两点,阳光灿烂,视线清晰,也没有刮风。她们就坐在高处的荒废亭子里,眼巴巴地望风景,嗑瓜子,望风景,嗑瓜子……
不多久,无聊就如期而至。
“你们看见啥了吗?我啥也没看见。”罗玉洁不甘心地说。
阮清言正后仰着,双手扶在栏杆上放空,眼神宁静而悠远。
“啊啊啊!我看见了,我以前最爱的小不点儿!”冉晓云惊叫着跳起,指着远处,张牙舞爪。
“你眼花了吧?”方兰无情打击道。
小不点儿是冉晓云小时候养的一条小母狗,乖巧可爱,在花一般的年纪里,因车祸卒。
“真的,我也看见了。”阮清言屏着呼吸,抬手指向十点钟方向的位置,在一棵大松树后,有个可疑的狗状黑点。
方兰迈腿向黑点走去:“那不是幻象。”
五分钟后,一只弱小无助、瑟瑟发抖的棕黄色小京巴犬,被四个女人团团围住。在慌不择路间,它一下扑进阮清言的怀中。
“我捡到狗了?”阮清言发蒙地举起小京巴上下打量。
“对!”其余三个人异口同声,似乎不想摊上这个小麻烦。
阮清言在空旷的雪地中抱着小京巴,有些踉跄地走了几步,仿佛不相信眼前突然冒出来的小生灵似的。
“妖怪!还不快显出原形!”阮清言指着小京巴,学孙悟空骂道。
小京巴“嘤”一声歪头,满脸纯真。
见没有任何异常,阮清言冲过来猛地举起小京巴,欢快地原地绕圈:“哈哈哈,我有狗啦——”
阮清言给它起名叫软蛋,意思是,阮清言下的蛋,阮清言的宝贝狗崽的意思。尽管它是只小母狗,但长得虎头虎脑的,眼神更是会传情说话,很招阮清言喜欢。遗憾的是,汉博大学的宿舍严格明令禁止饲养宠物。令人头疼的是,阮清言偏要养,并征得了室友们的一致同意。
俗话讲,为母则刚。阮清言自从成为软蛋的妈妈后,便习得浑身精湛武艺,类似佛山“抱狗”无影腿:抱着软蛋经过宿管阿姨的办公室的时候,快得地上没有脚影之类的绝技她已经练得炉火纯青。
软蛋才三个月大,不怎么叫,加上打掩护的人多,所以没有太大问题。
可是去了。
“软蛋——”黑暗中,她焦急地喊着。
室友们知道软蛋不见了,都跑来一起寻狗,后山人能走的路就那么几条,加上路灯昏暗,翻来覆去地找,也不见狗的影子。直到宿舍快闭寝,阮清言她们才不得不回去。
“没事,软蛋是条聪明的狗,我们好吃好喝地供着它,它不会离开我们的。说不定明早我们一睁眼,一推门,软蛋就趴在咱342门前了。”罗玉洁安慰道。
“那应该会被宿管阿姨抓走。”方兰依旧冷静地分析道。
阮清言重重叹口气,责怪自己的无能,她讨厌事情在自己手里失控的感觉。此时此刻,软蛋本应该趴在角落卷着粉扑扑的舌头喝水的,现在呢,失去的感觉让阮清言讲不出话来。
这天她一宿没睡,难过了一夜。
然而,第二天太阳依旧照常升起,不知道哪本书里说的,只要太阳还会升起,就会有好事发生。果不其然,第二天的清晨六点,她一睁眼,一推门,神奇地发现软蛋竟然就趴在门前打盹儿,正如罗玉洁安慰她的那样!
“啪!”她抱起软蛋,赶紧关门。
下一秒,她的脸蹭着狗头,喜极而泣。
软蛋果然是一只认得到路、找得回家、躲得了宿管阿姨的好狗。
然而高兴没几天,坏事就在软蛋身上发生了。它突然开始食欲不振、打喷嚏、腹泻,阮清言在网上一查,这些都是犬瘟的前期症状,幸运的话,只是普通的肠胃炎也说不定。于是她赶紧把软蛋藏进背包里,打算去学校附近的宠物医院诊疗。
当她火急火燎地背着狗,穿越食堂,打算抄近路出校的时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班导朱老师热情地招呼住她,和她讲寒假有个什么趣味学习冬令营,让她帮忙宣传,召集同学报名参加。
软蛋因为不适,开始发出憋屈的 *** 声,声音穿过背包就要传进班导的耳朵里了。养狗的事让班导知道怎么得了?阮清言顺势将背包放在餐椅上,任班导将自己拉走。
等她应付完一切,回来找软蛋的时候,居然看见林朔将背包抱在怀里,眼神警惕又忧郁地望着她。
“还给我。”阮清言伸手道。
“竟然是你的狗。”林朔悄悄摸摸软蛋的脑袋,继续道,“不对,到底是它从我这里跑走,到了你那儿,还是它从你这里跑走,到了我……”
等不及听林朔的废话,阮清言一把抢过背包,抱着软蛋快步往外面冲去。林朔两大步追过来,着急道:“它好像生病了,你现在是带它去看医生吗?”
阮清言依然没有搭理他。等到她冲到宠物医院,帮软蛋挂号,送去检查之后,才缓过气来,当场指着林朔的鼻子一通质问。
“软蛋消失的24小时,原来是被你捡去了,那为什么一回来它就生病了,你对它做了什么?”阮清言生气地说。
林朔当场愣怔,也不知是被“软蛋”这个别致的名字震慑了,还是被问题问住了,或者两者兼有。
“你不是兽医专业吗?”阮清言接着说。
话一出,她旋即一愣,虽然觉得兽医专业与软蛋生病好像没有直接的逻辑关系,但把这点强调出来,好像也并没有什么不对。
见林朔垂头不语,阮清言尿急自顾自地去了厕所。等她回来,前台的小姐姐告诉她林朔已经预存了5000元钱在软蛋的账户里。
软蛋被确诊为犬瘟,幼犬最容易得,也是最致命的犬类常见传染疾病。医生提醒阮清言既然决定养狗,就应该打齐疫苗的时候,她也不想争辩什么,本来她计划这周就带软蛋打疫苗的,谁知道会发生这些事情呢……
幸亏发现得不算太晚,经过一周的治疗,软蛋闯过鬼门关,已经痊愈了,只是不幸地留下了后遗症。它的舌头会无力地耷拉出来,反应也比别的狗慢半拍,看上去像个智力障碍者。
短短几天,软蛋变傻蛋,让阮清言哭了一夜。
“它被其他的狗欺负了怎么办?”她倒进被窝号哭。
这件事通过罗玉洁的定向传播,传到了林朔的耳朵里,他很是自责,扬言会对软蛋负责到底,陪它走完剩下的狗生,也没问阮清言同不同意。
阮清言想过把不菲的治疗费还给林朔,但当她得知就是林朔把软蛋带去和别的狗鬼混,才导致软蛋染上犬瘟之后,打消了这个想法。
不知不觉,期末考试进行完一半,日子也转到了林朔该还款的那天。他倒是很自觉,提前给债主阮清言发去延迟还款的消息:
“抱歉,阮经理,还不上。”
看完消息的阮清言冷笑一声,心想,今天还在电影院门口碰见他请人看IMAX(巨幕)影厅呢,他怎么就还不上了?
“没关系,不着急,利息每天增加十个点,一切按合同来。”她发消息回道,接着又发去一张打火机的图。
威胁之意再明白不过,照片可是怕火烧的。
发完消息,阮清言觉得太 *** 了,在床上捂着被子,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笑出了声。
一天,宿舍楼下,阮清言远远看到林朔背着背包,站得笔直地在那儿玩手机。她装作没看到,不经意地走过去,却还是被林朔截下了。
“我是来接软蛋的,它现在不小了,应该接受学习。”林朔掏出一本驯狗手册,一本正经地讲。
阮清言冷漠地看着林朔,语气冰冷地说:“它现在傻掉了,不适合学习。”
林朔不以为然,举例论证道:“你知道低智天才音乐指挥家舟舟吗?他……”
阮清言摆了摆手,扭头便走。
林朔一个伸手,把她拽了回来。
“你居然敢对我动手?”阮清言一副震惊状,薄唇颤动。
林朔一副为父心切的模样,叹了口气:“唉,别人驯狗还要收费,我免费提供服务,你怎么还不答应呢?”
不远处的宿管阿姨探头:“狗?你们养狗了吗?”
阮清言赶紧道:“阿姨,他开发了‘迅狗’软件,偏要给我提供服务,让我用。”
林朔呼吸一窒,佩服和不安同时涌上脑门。
阿姨嗑着瓜子,好奇地走出来:“迅狗?”
阮清言拉过宿管阿姨,解释道:“就是迅雷和酷狗的结合体,挺方便的,您要不试试?”
林朔脸色僵硬,想溜却发现阿姨已经站在他面前仰望着他。阮清言挥手道别后,一个箭步蹿上了楼梯。
阮清言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林朔帮忙驯狗是好事,可她偏偏不想把软蛋交给他,总感觉会有状况发生。况且,软蛋已经有四个妈妈了,不需要爸爸。
然而,等到阮清言再下楼经过宿管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宿管阿姨在用一种很狐疑的眼光盯着她,仿佛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
她假装镇定地走出宿舍楼,立马给林朔打去微信语音。
“你是不是出卖了我?”她说。
“你猜。”林朔的声音穿过手机听筒,如机器人一般冷酷。
阮清言瞬间心凉半截,她不会看到,林朔此时正神色复杂地举着手机,这招是他临时想出来的,他在假装威胁阮清言。宿管阿姨之所以会狐疑地看阮清言,是因为林朔说,她有抑郁症,因为痴迷狗和药物的关系,偶尔会出现自己有狗的幻觉。
阿姨相信了他,因为林朔委屈地表示自己根本没有发明什么“迅狗”软件,都是她发病,为了躲避关于狗的追问,一派胡言的……
“林朔,你是不是狠了点儿?我怕你啊?”阮清言捏着手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隔了几秒问,“什么时候来接狗?”
“明天。”林朔忍笑道。
由于每科考试的时间相隔比较长,所以复习的时间也比较充裕,阮清言本来是来监督林朔驯狗的,慢慢地就变成林朔一边驯狗,一边给她辅导数学相关的科目。
阮清言发现林朔真的是块学商的料,当初被调剂到兽医专业确实是有点儿遗憾。林朔不仅拥有商业细胞,她还发现他驯起狗来一套一套的,细心耐心,莫名觉得有点儿温柔。特别是他喊“软蛋”的时候,“软”字的发音和“蛋”字的发音明明都和普通人一样,可经过他的嗓音连读出来,就奇异地变得不同了。
以至于每次他喊“软蛋”的时候,阮清言都会抬头望去,令她有点儿害臊。
他们驯狗的地方在一处幽静的宠物主题咖啡馆,空旷而人少。在经过一番训练之后,傻傻的软蛋已经学会了定点解手,还会听指令坐地、起立、转圈等基本动作。而阮清言经过林朔的一番指导,一些不会做的数学题也会做了。
一切看似进行得完美有序,然而静水深流下面往往暗藏着危机。
软蛋经过林朔的训练之后,会的招数多了,能力提高了,便经常受到林朔的表扬。狗的整个精神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从胆小怕事、唯唯诺诺,到理直气壮、喜欢瞎叫。
一回到宿舍,它就变得飞扬跋扈,看什么不顺眼就要嚎两嗓子,才不管心惊胆战的四个妈多么担心它会暴露。
听说狗嘴罩戴多了不利于狗的健康,阮清言心软偶尔便不给软蛋戴,导致的结果便是被隔壁宿舍听到狗叫声。阮清言被无情举报,软蛋被勒令立即搬离宿舍。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软蛋被阮清言寄养给了顾凡超,然而这令林朔十分不满。
两人因为这件事又大吵一架,吵架的时候引得路人围观。
林朔吼出“软蛋是我们的狗”之后,不知怎么就传出林朔和阮清言已经成了一对的传言。两人尴尬不已,开始避嫌。
足球队的后勤行政工作,因为两人的分开办公,工作效率再一次大幅提升。
宿舍熄灯以后,枕着手臂,望着黑黑的天花板,林朔不禁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就这么喜欢软蛋呢?
为了它,他竟然甘愿忍受阮清言。
但是他找不到答案,只是觉得从软蛋迷路来到他跟前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便有了深深的羁绊。而之后因为他的不慎,让软蛋生病落下后遗症之后,这种羁绊变得更深了。
“啊,它那张扁平的狗脸真可爱啊……”
黑暗中,林朔歪头喃喃道。
日子在期末日程表上缓慢地度过,转眼,又到了该还款的日期。
由于上次给软蛋看病,有女生耿直地借给林朔5000元巨款,导致他因为还钱,现在都没缓过劲儿来。
零点刚过,来自阮清言的催款连环电话就准时响起。
他心想,她真是个不讲情面、冷血无情的商人。自己和她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为什么她就不能对自己网开一面呢?下一秒,他又开始嘲笑自己,为什么要她对自己网开一面呢?
“喂,阮经理,是我。”林朔跑到宿舍外面接电话,燥热的暖气烤得他有些缺氧发昏。
“还钱。”阮清言言简意赅道。
“没有。”林朔也不拖泥带水。
阮清言沉默了两秒。他本以为她开始心软,容他再缓缓,哪知对面响起暴怒的声音,她连环炮似的骂道:“林朔,你这样做人是不行的,我跟你讲。你嘴上说没钱,实际上呢,和别的女生逍遥自在地吃喝玩乐。毛主席说了,做人不能搞两面派!”
林朔眯着眼睛,努力反省着自己的行为,突然明白过来:“误会,你听我解释。”
“不听,我都看到了!”阮清言的怒气像一枚松手放气的气球,蹿得老高,“等着给你的全家福收尸吧!”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借给林朔5000元巨款的女生由于朋友临时爽约,于是约林朔出来陪她看电影。看完电影,她又邀请林朔一起吃了顿人均300多元的便饭。他们坐在高档餐厅窗口有说有笑的情景,正好被路过的阮清言看到了。
阮清言非常生气,非常无奈,非常担心自己辛苦赚的血汗钱收不回来,打水漂。她更担心自己意义非凡的第一次创业,就栽在林朔这种没脸没皮的无赖身上。
挂掉电话,她在黑暗中摸出打火机,对准照片,“吧嗒”一声点燃火苗,吓得室友们纷纷滚下床,劝阻道:
“清言,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不要纵火啊!”
“纵火可是重罪,最低三年起跳!”
“多么如花似玉的姑娘啊,不要被一时的怒火给毁了!”
阮清言听得十分感动,不知道为什么委屈的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了。突然她“啊”一声,被打火机烫得跳了起来。落地之后,她突然变得冷静。
“照片我不烧了,钱我也不要了,如果林朔今后还能见软蛋一面,我就叫他爸爸!”她竖起一根食指,咬牙切齿地对天发誓。
罗玉洁她们赶紧捂住她的嘴,对天说道:“不算不算,老天爷不要听她的。”
第二天,阮清言一觉睡到十点多,睁眼发现塑封的全家福照片不小心被昨天打火机燃出的火苗烧黑了一小块儿,塑料虽然没有碰到火苗,但因为高温熏烤的关系,已经有熔化变形的迹象……
她的心猛地一抖。
大脑闪过一丝报复的 *** 后,罪恶感像奔涌而出的洪水朝她扑来。
她捧着照片,无力地坐在地上正想着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方法,顾凡超突然给她打来电话。
“软蛋今天该去补疫苗了,我们一起去?”他试探地问。
“嗯,肯定啊!”阮清言从地上爬起来,小心地把照片放进包包里,“补完疫苗,我们再去做点儿别的事。”
下午大约三点的时候,顾凡超开车来接阮清言。打疫苗的宠物医院离学校不远,令阮清言没想到的是,他们在宠物医院竟然碰到了林朔——和一个眼熟的女生。
林朔此行是来给软蛋买营养膏的,他看见阮清言和顾凡超在一起也很吃惊,正发愣间,突然听到阮清言怪叫一声:“软蛋,快进去!”
阮清言手握着软蛋的 *** 蛋,硬生生把它给推进了宠物箱,再把顾凡超拉到宠物箱面前,用身体挡住了箱子。
她对天发过誓,再让林朔见软蛋,就叫他“爸爸”。
三人看着阮清言的这番操作,都有点儿发蒙。
还是阳光开朗的顾凡超先说话:“嘿,咱们上次是不是见过?”
林朔点点头,神情冷淡。一旁的女生很在意林朔的反应,见他不怎么热情,也没主动搭话。
四人正尴尬着,这时医生走来通知打针:“谁是软蛋的家属,抱进来打针了。”
“我!”
阮清言和林朔同时响应。
阮清言瞪了林朔一眼,女生见她瞪林朔,也瞪了阮清言一眼,再侧耳低问道:“这就是那位阮清言啊?”
林朔没反应,苦大仇深地盯着阮清言和顾凡超将软蛋送去打针的背影,神情冰冷。
去的路上,阮清言悄悄回头,很快意识到,站在林朔身边的女生就是之前和林朔在高档窗口边进餐谈笑的女生,也是之前和她抢自习室座位的那位姐们儿。
漂亮、清秀、高挑,气质高贵出众的姐们儿。
放在青春电视剧里,她就是众男生仰慕追求,是个男生都无法拒绝的姐们儿。
打针很快结束,当阮清言和顾凡超抱着宠物箱出来的时候,那位姐们儿竟然挡住他们的去路,斯文不见,一脸凶狠相。
“林朔的全家福照片呢?”她挑着精致的眉毛,质问道。
林朔前来拦住她道:“白雨檬,你别闹。”
从他口中吐出的“白雨檬”三个字,像三颗冰冷的石子儿,粒粒作响地砸进阮清言的心里,造成不适。
阮清言推开林朔,仰脸凑近白雨檬道:“白雨檬是吧?全家福照片上有你吗?关你什么事啊?”
白雨檬正欲回击,顾凡超突然挡在阮清言身前,压低声音威胁道:“你骂她,我跟你急啊!”
见状,林朔冷笑一声,走到阮清言面前,一字一顿道:“阮清言,你真是头猪……如果你不听我解释的话。”
“好呀,就在这儿说吧!”阮清言这次倒是爽快。
林朔觉得难为情,看看顾凡超,看看白雨檬,最后还是把借白雨檬的钱给软蛋治病,以及吃饭、看电影的事全解释清楚了。
“我是真没钱,不是骗你。”林朔如释重负道。
等他说完,周围忽然响起了掌声。有候诊的狗主人带头喊道:“原谅他!”
阮清言的脸微微一红。
顾凡超挥手引导观众:“搞错啦,不是那回事!”
白雨檬赶紧帮腔:“对对对,不是啊!不是。”
林朔竟然勾起薄薄好看的唇,不禁笑了。
“行吧,照片没事,等你还钱再取。”
撂下话,阮清言埋头带着顾凡超和软蛋逃离现场。
回去的车里,顾凡超神色迷茫,把着方向盘突然问道:“欸,你说还要办什么事来着?”
阮清言从包包里摸出被火苗烧过的林朔全家福照片,不好意思地给他看。
顾凡超的方向盘猛地一歪:“阮清言,你真是个狠人。”
“我们去看哪儿能修复照片吧!”阮清言恳求道,样子楚楚可怜。
即使繁华先进如首城,被火苗烧过的照片也不能完好如初了,因为照片后面林朔父亲的亲手笔迹是怎么也不可能模拟复原的。
阮清言如实告知了林朔,根据合同上的白纸黑字,秉承契约精神,阮清言决定不再收回钱款,算作对照片损坏的补偿。
得知消息的林朔,几天没理阮清言。而后又在一天突然联系她,约她在学校的湖边见面。这天天空下起首城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漫天飘落的雪花像一片巨大的马赛克,遮住了人们想要看清世界的视线,雪伴着风,风裹着雪,世界只剩一片沙沙声。
“还你。”林朔立在湖边,打开了手机扫一扫。
阮清言一愣,没想到他还钱的心这么坚决,略做犹豫,立即展示收款二维码。
两人一高一低地举着手机站在漫天的雪花中,等待着“叮”的声音。可是雪花调皮地在屏幕之间挡道,半天没扫成。
阮清言心急道:“干脆你转给我吧!”
林朔的嘴角一抽。
阮清言脸红地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啊,你真的可以不用还的!”
最后,林朔坚持把钱转给了阮清言。阮清言也把照片包进三层牛皮信封里交还给了他。林朔拿出照片,安静地凝视着上面的一张张笑脸,目光深沉,像穿梭到了过去。
阮清言侧头好奇地问:“后面的字谁写的呀?挺好看的。”
“我爸。”林朔含笑答。
“叔叔是个军人啊,军装是蓝色的,是空军?”阮清言问,“现在也在开飞机吗?”
林朔沉默半晌,忽而灿烂地笑起来:“他牺牲了。”
林翔龙在拍完这张全家福之后,在一次例行飞行任务中,因为某些不可抗的问题,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牺牲了。这次飞行,不是什么壮阔热血、抵御外敌的英勇事迹。在十来米机身里魂归故里的他,也不是人人歌颂纪念的英雄。
他只是小林朔在蹒跚的成长路上一路仰望的英雄而已。
听到这儿,阮清言的负罪感像泡了水的海绵一样覆盖在肩上。
她艰难地张口:“照片的事,对不起啊……”
听到她说话,林朔才将思绪从茫茫的雪景中收回,转头冷冰冰地道:“不怪你。”
阮清言不解:“啊,为什么啊?”
林朔瞬间神气起来,眉宇飞扬地道:“我爸说了,有的人闯进你的生命中,注定是要留下痕迹的,不为什么,没有理由。”
“噢……”阮清言心虚地盯着照片上被火苗烧黑的痕迹,没有灵魂地附和。
她闯入他的生活,留下的就是那一团黑乎乎的痕迹吗?
走神间,她手里突然被塞进一个塑料袋。
“上次给软蛋买的营养膏,记得喂给它吃。”
林朔说完,手 *** 大衣口袋里,走入白茫茫的雪景中。
而时间也仿佛被雪裹挟进风中吹走了,吹不走的却是林朔的那个背影。
阮清言发呆的时候,那个孑然一身的背影就会浮现在眼前。她伸手摸着窗外的雪花,不禁想,冬天过了是春天,她和林朔的关系也会寒雪扫尽,春暖花开的吧!
她,不想和他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