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江歌遇害至今已过去1894天，五年多时间里，江歌的母亲江秋莲这个只有初中文化的农村女人，从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打字，到在社交平台发布过百万字的文章；从对Word和PDF一窍不通到熟练编辑文档、截图，上传公证平台保存证据；从学会发微博、抖音到拥有300余万粉丝以及在网上开店。
江秋莲祭奠江歌
这五年间，江秋莲每天都在坚持，她说：“当我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想我女儿遇害时的那个情景，把陈世峰和刘鑫（刘暖曦）扎在我心上的那把刀，再往深处去扎一扎，就坚持下去了。”
危急关头，闺蜜将她推向死亡
“如果现在有一种办法，可以把自己身上的肉割下来，拼凑起江歌的身体，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去做。”江秋莲说，她多么渴望这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江歌也就回来了。
2014年，刘鑫先到日本留学，2015年4月，江歌也去日本留学，后因调宿舍，刘鑫恰巧安排到江歌的宿舍。在这里，两个来自中国山东的女孩惺惺相惜。
闲聊中发现，原来两人的老家距离不过10公里，并且初中时还曾在一所中学就读过。就这样，两人很快成为了好朋友。
2016年4月，江歌和刘鑫分别考入了日本东京法政大学和大东文化大学。当时在大东文化大学里，刘鑫认识了后来的男友陈世峰。
同年9月2日，刘鑫、陈世峰二人感情出现矛盾，刘鑫提出分手，但陈世峰一直纠缠不休。为了躲避陈世峰，刘鑫搬到了江歌的住所里。但意外总是来得如此突然，江歌没有想到，灾难自此悄然靠近……
江歌在日本的公寓
2016年11月2日下午，即案发前一日，陈世峰了解到刘鑫独自在家，便前往江歌居住的大内公寓201房间，要求与刘鑫见面。发现陈世峰上门敲门后，刘鑫要求江歌尽快回家帮忙解围。
于是江歌匆忙回家并建议报警，但被刘鑫阻止，理由是她借住在江歌公寓“属违法行为”。
16:15，江歌到达大内公寓，在帮助刘鑫解围后，因江歌晚上要上课，刘鑫要打工，两人一同离开公寓。
其间，陈世峰一路尾随刘鑫，并不断给刘鑫发微信，以对外公开不雅隐私照片、视频对刘鑫进行威胁，要求复合，刘鑫还是拒绝了陈世峰。
但陈世峰并没有放弃，仍然继续尾随刘鑫，一直跟踪刘鑫到打工店门口。
为了让陈世峰尽快离开打工店并彻底死心，刘鑫提前与同在店里打工的同事林某沟通好，让林某冒充她的男友。
陈世峰因此怒火中烧，立即离开了打工店，并威胁刘鑫：如果你跟他好了，我会不顾一切……
23:00，刘鑫在结束打工回家的路上，看到了陈世峰极具威胁性的留言，感到危险，再次向江歌求助，要求江歌等自己一起回家。
其间，为了避免自己落单，刘鑫连发四条微信强调要江歌在她出站的A3出口等她。
因为刘鑫的求助，本来准备马上回家的江歌在车站等了近1小时，直到凌晨接上刘鑫，还给刘鑫买了份馄饨。
11月3日00:15，刘鑫和江歌一同上楼，刘鑫走在江歌前面。
上楼之后，察觉到陈世峰藏身三楼的刘鑫快速冲向201室，迅速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进入房间，紧随其后的江歌也一只脚跨入了房门。
根据陈世峰的法庭供述：“即将进入房间的江歌被刘鑫从里面推出。随后，刘鑫将门从里面锁死。”
陈世峰发现刘鑫锁门后，暴力控制了江歌，持续按压门铃并用语言攻击刘鑫，感到害怕的刘鑫打了报警电话。
00:16，第一次报警的录音记录了刘鑫与门外陈世峰的对话：“（我）把门锁了，你不要骂了！”
00:17，在刘鑫报警1分38秒后，一声惨痛的尖叫后，门外的江歌被陈世峰连刺11刀倒在血泊中。（刘鑫在江歌遇害一年后在网上与网友“冷眼萌叔”的对话中，亲口证实——江歌遇害时，她在两次报警电话的间隙，曾打LINE电话给打工店的日本老板咨询自己的法律责任，但是却没有对江歌采取过任何施救措施。）
在第二次报警时，刘鑫改变了第一次报警的说辞，从原来的“（我）把门锁了”变成“（姐姐）把门给关上了。”
直到警方到达之前，刘鑫始终没有拨打急救电话。
00:31，警方到达现场后呼叫了急救电话。
00:39，救护车赶到，将江歌送往东京医科大学医院抢救。
2:20，东京医科大学医院宣告江歌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
“今后只能亲吻冰凉的墓碑，点燃一炷香，在自言自语中泪水长流。”江秋莲在微博上发文，她最向往的生活就是当一个家庭主妇，她想着江歌毕业了、工作了、结婚了、生了小孩，就在家里给她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看孩子。
“那就是我最幸福的生活呀！但我的‘歌儿’已经不在了，希望破灭了。”
寻求真相，女儿昔日好友避而不见
江歌一岁半的时候，江秋莲的婚姻就宣告破裂，自此她没有再嫁，独自一人抚养女儿长大。对江秋莲而言，女儿就是她的天，是她的一切。
江歌遇害后，得到消息的江秋莲第一时间赶到日本。作为母亲，她急切地想知道女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遭遇了什么？
除了配合日本警方提供相关信息，江秋莲不停地给刘鑫发微信，想从刘鑫那里得到女儿遇害的相关信息。因为刘鑫是女儿在日本最好的朋友，是同胞、老乡、闺蜜，是案发前住在一起，案发时在场的人。
而刘鑫一直通过微信告诉江秋莲，作为证人，她配合警方调查期间不方便见面。对于案情、凶手身份，即使江秋莲多番催问，刘鑫也是言辞闪烁，没有正面回答。
2016年11月5日，在江歌遇害的第三天，江秋莲发布了这样一条微博：
“我是11月3日在日本东京遇害身亡的中国留学生江歌的妈妈，我现在东京警察署，昨晚见到江歌，江歌脖颈处、身上多处刀伤，刀刀毙命，惨不忍睹，凶手在逃，初步怀疑凶手是同寝室刘鑫的前男友。请同胞们帮忙为江歌讨还公道。”
这条微博发布后，刘鑫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有人说刘鑫和陈世峰是共犯，合谋害死了江歌。
刘鑫面对记者采访截图
2016年11月6日，在江秋莲发布该条微博的第二天，刘鑫发来微信：“你现在是知道一点风吹草动就在网上散布，散布的信息越多凶手就越难抓。而且我现在除了警察谁也见不到，你每天在微博发那些东西都不着边际！引来无知群众的猜疑，然后对我造成伤害……”
这是江秋莲与刘鑫的第一次冲突，刘鑫认为是江秋莲引导网友抨击她。她警告江秋莲，再有这种事，她就停止协助警方办案。
2016年11月7日，陈世峰被日本警方以恐吓罪逮捕。两天后，在江秋莲的一再追问下，刘鑫通过微信讲述了案发当晚的一些情况。
刘鑫称，事发当时她急匆匆跑进家门，但江歌没来得及进门，门就自动关了。她听到江歌尖叫后试图开门，但外面不知道什么东西挡着门，门推不开。
对此，江秋莲怀疑是刘鑫反锁了房门，使江歌无法进屋逃生。
江秋莲此后一直联系刘鑫，希望能见一面，弄清楚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刘鑫一直避而不见。
2016年11月11日，江歌葬礼举行，刘鑫没有出现，虽然此前一天她告诉江秋莲她会参加闺蜜的葬礼。
此后不管江秋莲发多少信息，刘鑫再未回复一个字。
2016年11月19日，江秋莲带女儿的骨灰回国，在日本停留的十六天里，她始终没能见到刘鑫。
江秋莲始终觉得，刘鑫有义务、有责任见她，亲口告诉她女儿遇害的真相。
“你刘鑫住在我江歌家里，江歌在车站等了你一个多小时，如果她不等你，在陈世峰到达江歌家之前进屋了，江歌就不会被杀。”江秋莲愤怒地说，就冲这份情义，就冲这个事实，刘鑫至少在道义上有责任来面对自己，而不是逃避。
江歌遇害后，刘鑫一直没见江秋莲，她的父母甚至拉黑了江秋莲的电话。直到2017年5月21日凌晨，江秋莲在网上发文曝光了刘鑫全家的个人信息和照片，当天中午刘鑫就主动联系了江秋莲。刘鑫表示，如果江秋莲不在一天内撤掉文章，她将不会在此后的江歌遇害案中作证。
在江秋莲网曝刘鑫全家信息的第三天，刘鑫父亲打来电话，称要起诉江秋莲，电话中刘鑫母亲说江歌的死与刘鑫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江歌命短。
自此，双方矛盾激化。
江秋莲见到刘鑫，是在2017年8月23日，在女儿遇害后的第294天。在媒体的斡旋下，在江歌家所在的村委会，刘鑫与江秋莲见了面。
两人的见面并不愉快，刘鑫为自己案发后避不见面以及自己和家人的不妥当言行做了辩解，也为此向江秋莲表示道歉，但江秋莲不接受道歉，并表示不会原谅她。
“除夕夜，我在家里抱着江歌的遗像，听着外面万家鞭炮响。可你，刘鑫，换了新发型的头像，在那里玩 *** ，你们在滋滋润润地生活着，你们没有把江歌的生命当作一回事。”见面过程中，江秋莲对着一直含泪低头的刘鑫说。
面对网暴，坚决用法律捍卫尊严
江歌遇害前后“全家福”
“江歌在我生命中是独一无二的，更是无人可替代的，任何伤害江歌的人，都要付出他应有的法律代价。”江秋莲说，永远不要低估一个母亲保护孩子的决心。
江歌遇害后，江秋莲最接受不了的就是来自网络的无端谩骂和侮辱，在多次沟通无果后，她决定用法律捍卫自己和女儿的尊严。
2017年开始，名为“冷眼萌叔”的网民在微博发表大量侮辱、损害江秋莲母女名誉的文章、图片，并利用网络广泛传播。
2019年7月，因无法查到“冷眼萌叔”账号使用人的真实身份，无法对其提起刑事自诉，江秋莲在北京互联网法院对该账号的注册人和微博平台提起了“网络侵权”的民事诉讼。
2020年1月14日，“冷眼萌叔案”第一次在线开庭。
2020年12月4日，近一年后，此案再次开庭，经调查，该微博账号的实际使用人是甘肃男子李某。
“三年后，我终于知道了这个在网络上辱骂我们母女的陌生人的真实信息。”江秋莲说。
上海网民“谭斌”因在网上连续发布与江歌案有关的文章及漫画，被江秋莲以侮辱罪、诽谤罪诉至法院。
江秋莲曾私信对方要求删除诽谤信息并道歉，但遭到拒绝，遂提起刑事自诉。
2020年10月27日，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二审判决，以侮辱罪判处谭斌有期徒刑一年，以诽谤罪判处有期徒刑九个月，合并执行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
在二审判决前，谭斌写了道歉信，希望赔偿14万元人民币，换取江秋莲的谅解，但遭到江秋莲的拒绝。
“这和钱没有关系，对江歌的侮辱，赔偿多少钱都是无法接受的”。
恶意中伤却从未停止。
安徽籍女子张冬宁以江歌案为背景，在网络上发表了一系列侮辱、诽谤江秋莲及其女儿、朋友的漫画、短文，江秋莲对张冬宁提起刑事自诉。
2021年5月10日，安徽淮南中院二审判决，张冬宁以犯寻衅滋事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年。
张冬宁也成为对江歌母女实施网络暴力被判刑的第二人。
当时在法庭上，江秋莲问张冬宁为什么要无端伤害自己？
张冬宁说，2018年她正在大学就读，由于不喜欢所学的专业，心情抑郁烦躁，于是到网上发泄。
“这种因为自己的不顺意，就把痛苦转嫁到别人身上的做法让我大吃一惊。”江秋莲至今无法理解，双方互不相识，自己却无辜地成了对方发泄坏情绪的对象。
福建省南平市建瓯籍男子林某某从2018年开始在微博上陆续发布几百条攻击、侮辱江秋莲母女的内容。
无奈之下，江秋莲前往千里之外的福建建瓯提起诉讼。
2020年11月24日，福建建瓯市人民法院立案审理此案件。
目前，案件还未正式开庭。
“任何人都不可以伤害江歌。”江秋莲说，翻看那些辱骂自己和女儿的微博截图存证，对她来说是一种二次伤害，她常会在整理材料时情绪崩溃。
为了江歌，江秋莲已收集许多网民发布的侮辱她们母女的文章、评论，留作日后起诉的证据。
“但愿妈妈的爱是你的雨伞，妈妈粉身碎骨也会为你讨还公道，一切交给你最信任的妈妈。”江秋莲写道。
一波三折，起诉刘鑫案迎来转机
2017年11月4日，江秋莲第六次抵达东京，在东京街头展开请求法官判陈世峰死刑的 *** 签名活动。最后通过网络、现场募集等方式，总共征集了近452万人的签名。
2017年12月20日，在经过6天的公开审理后，日本东京地方裁判所对陈世峰杀害江歌一案当庭宣判，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和恐吓罪判处陈世峰有期徒刑二十年。
东京庭审结束后，许多人觉得尘埃落定。他们劝江秋莲放下一切，重新开始生活。
但对江秋莲而言，这场战斗远没有结束，因为她不甘停下。
2018年10月，江秋莲宣布以生命权纠纷起诉刘鑫。
但一切总是充满曲折。这期间她见过不少律师，有毛遂自荐主动找上她，大包大揽包赢官司的；也有朋友介绍的知名律师，承诺刘鑫必须有事的。
2018年12月，江秋莲与青岛一家律师事务所就起诉刘鑫一案签订了代理合同，但直到2019年9月，代理律师仍以证据准备不充分为由未到法院立案。
我国民事诉讼受理期限为三年，如果不能在2019年11月3日前立案，江秋莲对刘鑫的诉讼就会错过时限。
“我当时万分焦急，几次与律师沟通却都没有结果，他们的态度令我非常失望。”江秋莲事后说。
2019年9月23日，在距离诉讼时限只有40天的时候，江秋莲更换北京义贤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黄乐平作为代理律师。
2019年10月28日，在距离最后诉讼时限仅有5天时，黄乐平团队的律师赶赴青岛，同江秋莲一起，到青岛市城阳区人民法院完成了起诉刘鑫生命权纠纷的立案。
“江秋莲本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文化程度也不高，从来没有和媒体打过交道，但一夜之间成了闪光灯下的焦点。一个孤身无援却又极其渴望为女儿讨回公道的普通妇女，莫名赶上了这个流量时代，她还来不及了解公众人物为何物，就身不由己地卷入了众多的舆论漩涡。”黄乐平告诉奔流新闻记者，他最早关注江歌案是2017年11月，当时也是偶尔从网上看到过江歌案件的相关信息，以及与此相关的口水战。
“当时我与多数具有良知的人一样，对刘鑫的行为感到心寒。”黄乐平说，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江歌都是因为刘鑫而死的，在网上如此对待江歌的母亲，确实非良善之人所为。
黄乐平说，再次听到江歌案件的信息是2019年9月1日，突然收到一位朋友发来的微信，提到江秋莲起诉刘鑫的案件出了状况，问他能否介入。
“其实江秋莲此前与合作律师的不欢而散，以及在网上的许多言行，让很多律师对她抱有成见。”黄乐平说，他当时也有疑虑。在知道他们接受委托代理江秋莲的案件时，很多同行给他发来信息，提醒他要小心一点。
“我当时也担心遇上一个偏执的、非理性的当事人，害怕自己的努力最后付诸东流。”黄乐平坦言。
“后来经过与江秋莲近一周的沟通，发现她并不是网络传言的那样，为人比较朴实，也还算通情达理，对问题的认知基本还是理性的。”黄乐平说。
在黄乐平看来，江秋莲诉刘鑫一案对于中国社会道德风尚的影响，应该是南京“彭宇案”以来关注度最高的，即使要承担一定的风险，他个人也认了，最终答应接受江秋莲的委托。
“需要说明的是，江秋莲起诉刘鑫的案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个人之间的民事纠纷，也是一个事关社会道德价值判断与公众利益的影响性诉讼。”黄乐平说，他和律师团队都希望此案回归法律层面，希望大众从法律的视角看待这个案件的是与非。
文丨奔流新闻记者 邢剑扬 冯宝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