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张晋平
就一个富商巨族而言，在其生意如日中天之时，把注意力和大量钱财 *** 于兴办家族学校，传授儒业训导后代，在山西商人中榆次车辋常家是独一无二的。到清代末叶，当 *** 烟在全国泛滥时，果断把戒烟作为族规刻诸碑石以警策约束后人，晋商常家亦是最为突出的。
一．“戒烟碑”的背景
自从18世纪中叶英国东印度公司借港脚商人开始把 *** 走私输入内地，幅员辽阔的中国便从此陷入烟毒笼罩之中。尤其到清道光以后，历经两次 *** 战争，中国通商口岸被英美等国的坚船利炮击破，伴随着《通商章程善后条约》的签订与生效， *** 更以合法身份大量涌入，从此烟毒加速蔓延，白银大量外流，民众健康严重受损，社会动荡日渐加剧。众多无知百姓及时尚追随者，在猝不及防中，一批批相继倒在烟枪之下。对这样一场波及全国的祸水，富甲海内的晋商亦未能幸免。从清嘉庆到民国百余年间，晋商富室子弟程度不同地加入到吸食 *** 的浊流中，损财折命者难以计数。所幸，自 *** 开始流入中国起，从宫廷到民间，相继涌现出一批又一批力倡禁烟者，有的人甚至为之殉职献身。 *** 烟毒虽然使全国多达200万以上的“瘾君子”失去健康和尊严，但却同时唤起无数仁人志士坚定地投身于抵御 *** 烟毒的战斗行列，矢志不移持久相抗。晋商榆次车辋常家第十二世传人常龄，即是这支队伍中一位颇有建树的人。
常龄，清嘉庆三年出生于“元和堂”。他是常秉州的独生子，亦是北常始祖常万达的曾孙。常龄出生时，正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商船与美国“飞剪式”快船以每年5000箱左右速度向中国内陆输入 *** 的不幸时代。这时的常家，扎根在中俄边界买卖城的“大德玉”商号，每年用丝绸茶叶，从俄人手中赚取极为丰厚的利润，因而跻身于晋商富豪之列。然而，持身敦朴、赋性纯诚的常龄，并未对如火如荼的商贸活动产生出多大热情，整日醉心于诗文儒业，希望能步入仕途，为改变时世出一把力。他崇儒敬业，勤奋苦读，从幼年一直熬到44岁，但每次乡试终未遂志，加之父亲因病不幸故去，诸种打击使他从此改变人生目标，弃学从医，走上一条济世活人的道路。常龄从医并非出于生计，因为这时的常家仍是买卖兴隆，家道富有，衣食无忧。这只是他在思想走向成熟后对生活的一种新的追求，因而每次出诊看病从不求取任何报酬，终日劳顿不以为苦。当给患者医病时，患家只需点燃一炷香，然后望闻问切，悉心推辨，不待一炷香燃尽，诊明病因，开就处方，谢绝酒食，虚身而去。当地村民深念他高超的医技与高尚的医德，尊称他为“一炷香先生”。此时的中国，烟毒流行日盛一日，这种社会疾患令他忧心如焚。作为一个有社会责任心的医家，除对族中子弟力加劝诫外，也不时对村人邻友痛陈 *** 烟毒的种种弊端，以使人们尽可能不去沾染这种损财折寿的不良“嗜好”。到晚年时，经精心思虑，撰写了感人肺腑的《 *** 烟四戒》文，其恳切的文辞令阅者动心动容，常老先生内心深藏的庄重与诚恳，借助笔端得到表达。袒露着端庄凝重浓烈颜体气息的楷体，既体现了他深厚的书法功力，也使人们直观地领悟到他关爱子孙、力振时风的高尚人品，以致令每个亲睹者为之心起敬重。光绪三年（1877年），常老先生享足80岁的高寿辞世后，他的两个儿子常立训、常立方，深切感念父亲的一片苦心，在主持族务的叔父常恽协助下将《 *** 烟四戒》刊刻于青石，成为常氏家族警示后人的教材。“戒烟碑”从此以其特有的文化价值、社会价值及文物价值，成为常氏家族格外看重的珍贵遗产。
二．“戒烟碑”的内容
“戒烟碑”长110厘米、宽56厘米，文分三体，均由撰文人自书。“戒烟碑”刊刻时，充分考虑到警示的有效性，在《 *** 烟四戒》文后，除常龄的附记外，另加了时任常氏私塾教师太原举人郝荫榕、寿阳举人温晋昌对《 *** 烟四戒》与常龄德望评价的跋语，以及常恽所题希望族中子弟奉戒自律的识记。
《 *** 烟四戒》全文600字，从四个方面痛陈了吸食 *** 烟的危害。
其全文为：
败先人名节。人生贵端正俭朴，此四字者吾先人足当之。自吾高祖起，暨曾祖、祖、父、诸书，皆辛辛苦苦，持身以正，未尝作一不法事。矧 *** 烟，为不法之尤者也。如果吸食，其如先人名节何？且先人何负于尔辈，乃敢肆行无忌，玷辱家声，异日何面目见祖宗于地下！
促本身寿算。虽曰年纪修短，人生自有一定。然古人年至耄耋而不衰者，何也？其诀在善于摄生，不至受毒物之害。 *** 非有毒之物乎？尝考《本草纲目》， *** 本名 *** ，乃涩精固气之药，使任意滥服，久则未有不受其害者。他处不必论，以吾乡言之，吸是烟者，谁家不败产，何人不短命？借鉴返观，亦当猛省。为人子者，受父母遗体，使吾身因是夭，绝先祖祀，忍乎不忍？
耗自家财产。先人积累致富，本为子孙度日。出自正事且宜检点，至云吸 *** ，谁能检点哉？始则私吸于家，其费尤小，继则引类呼朋，不讲花费，甚至同床共卧，夜以继日。由此而祖宗之遗业不惜，子孙之身家不顾，其不至倾家荡产者几何哉？自吾高祖，于今五世矣。百有余年，才有今日之温饱。而忍令先人之财产从此耗散？清夜思之，亦当有愧。
失子孙楷模。今日之子弟，即异日之父兄。苟吸烟之风一开，父兄倡之于前，子弟即效尤于后，将任其食而不相约束，于心似觉不安。将律之以家法，大示惩创，而子弟且有后言曰：夫子教我以正，夫子何未出于正也？此言一出，其何以答。呜呼！上既对不过先人，下亦无颜见子孙。苟稍有人心者，读此四戒，能痛哭流涕，力改前非，是则吾之厚望焉。
常龄书就全文后，为使自己的热望不致落空，又特地在正文后面加了两则附记。其一为：予作四戒，颇费苦心，言虽鄙俚，庶己近正。遵是而行，大益身心，过勿惮改，小补之哉。另一为：右四戒为立训等作，倘若合家兄弟以及兄弟之子孙，不以予言为赘，亦愿广布以励其余。
对于常龄所作《 *** 烟四戒》及老先生的德行，郝荫榕在跋语中作了如下评价：锡九先生品望，久已见称于人。及与之交，见其性情肫笃，举止端严。每有所谈，不外乎嘉言懿行，其存养可知己。丁丑孟冬，溘然而逝，立训出四戒遗稿以呈，余披而读之，不啻暮鼓晨钟，发人猛省。虽曰为子孙戒，究非无关于世风也。况每段俱念先人，而不忘孝敬之思，溢于言表。人果因先生之言而知警，未入在防失足，已入在急回头，既不负先生立言之意，亦可奉先生为楷模，而不失为端人也乎。
温晋昌的跋语则强调了《 *** 烟四戒》一文在讽世与教化方面的重要作用。跋语中说：锡九先生戒烟四章，可教家亦可讽世，实为恳切之至。第念 *** 之害，朝廷屡加严禁，而仁人君子又作为诗古文辞以相劝谕，乃数十年来习染更广，可慨也。夫先生此作，纵能包括前言，曲陈其弊，安知听之在不藐藐哉。然先生不欲鄙夷斯人，以良心之言激发人心。为先生之子孙者，固宜心先生之心，即不为先生之子孙者，睹先生之戒，亦宜心先生之心，庶儿醒迷误于万一，则先生之身虽没，而先生之心千载不没矣。
常恽作为族务主持者，更希望能看到堂兄的戒烟之言，在族中子弟中产生明显效果，因此在其所加的附言中说：右四戒乃堂兄锡九所作，既为其子立训等示惩，又戒族中弟侄辈之不安分者。呜呼！兄之垂涕而道，不亦哀哉。唯是吸烟之人，往往效尤不已。或者 *** 之功，有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之妙？而不知其妙也，乃其所以为害也。玷祖辱门，损身破产，直至无可如何之际，始追悔之亦已晚矣。弟侄辈果能奉兄之戒，深恶而痛绝之，安见不可以补救将来，至于立训等，更宜谨遵先教，终身志之不忘焉。
三．“戒烟碑”的作用
“戒烟碑”在清光绪三年冬刻成后，在常恽主持下当即拓裱分送各堂，悬于中庭，促成族中上下抵御烟毒信心更加坚定。常氏是晋商富室中最重教育的大家族。早在清代咸丰年间，常氏各门都开设家塾，选师授业。十三世以后，全族入家塾就读者多达百余人。这种良好的教育家风，为常老先生遗训的传播提供了绝好条件。《 *** 烟四戒》的直接受益者首先是常龄的儿孙辈。常龄虽是年近50岁才得子，但他对儿孙从不骄纵。尤其是到光绪初年，目睹晋商富室诸如榆次聂店王家、太谷曹家、灵石王家等望族，因子弟沾染“嗜好”，致使家道日渐衰败的残酷现实，使他更奋力以儒学对子弟进行诱导约束，这也从另一方面提高了子弟们对烟毒的认识与抵御能力。因此，当常龄的遗训刊刻行世后，两个儿子除不遗余力传播父亲的理念外，同时按照父亲的训言端正己行，远避 *** ，以良好的榜样作用影响后代。常龄的长子常立训，处在优越的生活环境中，始终不为追逐时尚的风气所诱惑，勤奋上进，年轻时即显现出非凡的经营才能。在他主持北常商业期间，开办账局、票号，出任“大德玉”票号经理，由他开创的常家金融业很快跻身于晋商十大票号之列。常龄的次子常立方，以杰出的文学与书法成就名重当时。为使父训落于实处，他不惜重金搜购碑石，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年，创建了“石芸轩法帖”由清代山西太谷县隐士杜大统刻于清嘉庆年间。法帖内容除了仿王献之草书、欧阳询和褚遂良楷书的《兰亭序》外，还有杜大统用榜书所书匾额等。杜大统书法是清代馆阁体的一种变形，落笔章法不拘一格，自成一体。清代如此大规模匾额用榜书，书法技艺又如此精湛的作品，目前在国内极为罕见，而石芸轩法帖保存如此完整，可谓稀世珍品。
榆次车辋常氏十三世常立方先生，是晚清山西著名的书法家、金石篆刻家。常立方先生经多年寻访，历尽周折，在清光绪初年重金购得杜大统绝笔石刻，在自家元和堂的石芸轩书房院专辟碑廊，嵌于廊壁。当时鉴赏者视如拱璧。石芸轩法帖由此得名并流传至今。
“戒烟碑”对孙辈也产生过相当大的影响。常立训的次子与三子、常立方的长子，奉祖父为楷模，直接继承其未竟之业，毕生悬壶济世、医疾活人。常立训的长子常望春，与堂叔堂弟们发起组织家族诗社，借以提高修养，砥砺言行，并在20世纪初创办了省内第一所私立新式小学，使家族子弟的思想与行为向着更加科学、更加进步的方面靠拢。“戒烟碑”在整个家族抵御 *** 侵害过程中，一直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每当家族中出现有贪恋 *** 的不肖子弟，人们便会捧出《 *** 烟四戒》中最为感动人的言辞促其自省。更令人起敬的是，继常龄之后，常氏家族中相继出现过几位为禁绝烟毒不遗余力而奋斗的人。常龄的侄孙常赞春，在清末协助官方查禁烟案，不辞辛苦四处奔走，因有突出贡献曾内保奖五品衔；常龄的侄曾孙常运藻，也因设立家庭戒烟局的创举受到省府褒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