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2022年7月8日，《神探大战》上映，看完电影后，当时的我，只是感慨：热心市民刘先生，演技依旧能打，但韦家辉却失去了《神探》时的灵气，只能戴着镣铐跳舞，整部电影，也就是几个案件比较有噱头……
我特地翻查了“魔警案”的资料，也就是发生于2006年的“徐步高枪击案”，在对比案件细节和电影设计后，我感觉被打脸了：镣铐一直存在，但港片的锋芒，似乎也没有这么容易被压下去。乘着《神探大战》的东风，我准备以“魔警案”为起点，把影片中涉及到的一系列案件都重温一遍。
让几个曾经让整个香港为之震颤的梦魇，再见一见光。第一期我们先讲徐步高枪击案。在2001年到2006年，香港警员徐步高先后犯下三桩杀人案。
他先是在荃湾区石围角邨，杀害了自己的同事梁成恩，抢走其配枪，同年又闯入同一区某银行，杀害了一个巴基斯坦籍保安，抢劫了近50万港元，时隔五年后，他再次犯案，枪击了正在巡逻的两名警员，一名当场死亡，一名身受重伤，他也遭到了警员们的回击，不治身亡。再比较一下《神探大战》里对“魔警案”的讲述：一道暗巷里，身为警察的真凶，劫持一个同事作为肉盾，用枪堵着他的嘴，迅速逼近两名巡警，随后，他利落开枪，击毙三人，将开过的枪塞入一开始被他劫持的同事手中，再为他穿好乱中脱落的鞋子，逃之夭夭。
片刻之后，真凶又大摇大摆返回现场“查案”，指认已经死亡的警察同事是真凶，又把一桩钱庄劫案归到了他的头上。尽管神探李俊痛心疾首，高呼现场有第四个人的存在，但警方还是认可了真凶的判断，草草结案。
影片把重点放在了“魔警”徐步高犯下的最后一起案件——尖沙咀警员枪击案。现实中，这起案件确实是警方破局的关键，追溯起来并不复杂。2006年3月17日凌晨1点14分12秒，香港警察总控中心，先后接到两名巡警的紧急救援连线，起初没人回应，只有背景杂声。10秒之后，骇人的求救声响起：“广东道行人隧道，开枪！”“广东道行人隧道open fire！救命呀！”1点15分20秒，警长黄志强最先赶到现场——奥斯汀道行人隧道，发现两名巡警曾国恒、冼家强和一名可疑男子倒卧地上。冼家强神志清醒，左手紧紧抓住身旁的疑犯衣领，向同僚求救。另一名赶到现场的警长拷上疑犯，在他的右胸发现一支已生锈、枪嘴有血渍，而且以黄色胶纸包裹枪柄的手枪。曾国恒和疑犯在送医后相继不治，只有冼家强捡回一命。
香港警方从疑犯身上找出了一张警察委任证，他名叫徐步高。在他右胸上压着的那把手枪，被确认是5年前一桩杀警抢枪悬案的受害警员梁成恩的失枪。现场勘探的结果，更是令人汗毛倒竖：徐步高的摩托车上有一张记录了巡警到广东道 *** 合署签簿时间、巡警数目等资料的纸张，由此可分析出案发现场是尖沙咀警区及油麻地警区的警员巡逻交界，两区警员巡逻时都会经过隧道，但经由不同出口离开，路线不会重叠；
而案发时全港405条行人隧道之中，仅有7条隧道同时设有弧镜及警员签到簿，案发现场是尖沙咀区内4条同类隧道之中，唯一没有安装上闭路电视的，同时附近环境空旷，利于观察其他入口是否有人进出；
案发现场邻近三号干线，利于犯案后迅速逃逸；案发现场内管道及平台附近共有5面凸镜，其中4面证实曾经被人移动过，更方便暗中观察人员进出的情况。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是一起以巡逻警员为目标的，有预谋的精心犯罪！
重演案发现场：尖沙咀分区巡警冼家强和曾国恒，当时正在奥斯汀道行人隧道内巡视。两人正准备上楼梯时，冼家强看到一名可疑男子，站在楼梯左边靠墙处，神情古怪，戴着假发。冼家强正准备截停盘问他，没想到男子突然从腰部拔出一把枪，朝两人的脸直接开火。曾国恒的脸和颈部都被打中，倒地不起，但立刻向控制中心报告了情况，冼家强脸中了一枪，等反应过来后，把男子的枪也打掉了。两人扭打在一起，男子夺他的枪，试图让他把枪管对准自己，借力杀人，没想到，这个时候曾国恒还没死透，对着男子连开5枪，5发5中，帮助冼家强制服了他。
行凶者是警察，怀中藏有一把5年前杀警案的失枪，似乎是预谋劫杀警察再次抢枪！
这个案情，太过惊人，编剧都不敢这么编。警界震动，立刻展开大规模调查。
2001年，梁成恩命案现场，警方曾经捡到一个染血的口罩，从中提取了疑犯的DNA。这次徐步高落网，警方立刻进行了DNA的比对，结果……吻合！
但结果不止这么简单。警方还追溯到另外一桩悬案。
同年12月，荃湾丽城花园恒生银行发生了一起劫杀案。身穿红衣的歹徒持枪打劫银行，遭到巴基斯坦籍保安达法尔·伊克巴尔·汗喝止，二话不说就开枪将其击倒。见保安未死，并做出了准备开枪的动作，匪徒利落地绕到他身后，贴着后颈补了一枪，将其残忍杀害，然后火速掠走了49万2880港元及1091美元。全程仅1分18秒。
当时，分行经理区丽晶其实成功按动了连接总行保安部的警钟，并压低声音报警，但由于声音太小，999报案中心人员未有清楚听到内容。等到香港警方恍然大悟，歹徒早已逃之夭夭。
这起案子，最为让香港警方惊骇的是，通过检验保安体内的子弹，推断出，歹徒所持手枪的膛线，跟梁成恩的失枪相同……
这里补充一个小知识：膛线（又译作来福线）是现代炮管及枪管的管膛内壁上被锻刻加工出的呈螺旋状分布的凹凸槽，可使子弹在发射时沿着膛线作纵轴旋转，产生陀螺仪效应稳定弹道，提高射击精度。
每把枪的膛线，都会因为工艺、磨损等产生细微的差别，导致射出的子弹表面，留下独一无二的划痕。换句话说，膛线，就是枪的指纹。
两相对比，《神探大战》几乎照搬了“徐步高枪击案”，但细细挖掘，你会发现韦家辉的细节抠得有多入微。
划几个关键词：枪、鞋子、“第四个人”和绷带。
先说枪。
对片子还有印象的观众，应该还记得“魔警案”里那把手枪。“已生锈、枪嘴有血渍，而且以黄色胶纸包裹枪柄”，对照“徐步高枪击案”中的描述，可谓是一比一的复刻。
这种细节的还原是电影的基本操作。
那我们再来观察一下电影中真凶劫持人质的姿势：以枪堵嘴，斜往下，顶着对方的下颌，这也是基于当年的法医报告还原的：率先中枪的曾国恒，身中的第一枪，就是贯穿左下颌，直至喉咙左后方。
再说鞋子。
片中，神探李俊靠“鞋子”抓住了真凶的把柄，并非空穴来风。
梁成恩案后，香港警方就怀疑，嫌疑人很可能是警方内部人员，因为嫌犯处处表现得非常熟悉警方运作。
恒生银行劫杀案中，歹徒在银行的4号和5号柜留下3个鞋印，鉴证人员将它和监控对比后确认，鞋印属于美津浓运动鞋，是当年推出的款式，这种型号在香港卖了800双，恰好警察俱乐部及机动部队也有出售该鞋款。
两个怀疑结合，侦办此案的警员想了一个现在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办法。
他通过警队刊物，在内部发起了换购活动，购买过美津浓4种指定鞋型的同僚，可以凭旧鞋换领300元赠券，可惜，最终参与活动的只有12人，且和嫌犯犯案时所穿的型号都对不上，最终，行动不了了之。
然后是关键的“第四个人”。
电影中，神探大闹警方记者会，说他们在闹冤案，“魔警案”的真凶，是还没有找到的“第四个人”，但是警方笃定，他们掌握了足够多的细节，被撤职的“疯子”神探无法推翻他们的判断。
换句话说，警方最初得出的真相，也是靠“细节”堆砌出来的。
这其实是对当年徐步高被判决过程的映射，“徐步高枪击案”发生之后，敏锐的香港媒体，为求轰动，争先抢发新闻，给徐步高冠上“魔警”名号，一夜之间，吓住了半个香江。
更夸张的是，亚洲电视有限公司发现，徐步高在生前曾携妻子参加了有奖问答节目《百万富翁》，为蹭热度，亚视当即精剪了徐步高参加节目的9分钟片段，做了一期特别节目，当夜收视突破15点，估算有过百万人收看。
媒体这种未审先判的行为，为香港警方将梁成恩案、恒生银行劫杀案跟徐步高联系起来的做法送了一道东风。
尽管香港警方在这恒生银行劫杀案上，并没有铁证，只有一些细节：诸如徐步高得到了一笔来历不明的50万元；根据徐步高和他妻子的交通卡记录，恒生银行劫杀案发当时，他在附近；根据银行监控，凶徒所穿红色衣服，上有一个三角标志，跟徐步高拥有的一件“银川国际摩托旅游节”的纪念服很像，尽管标志位置相反，录像中匪徒衣服标志在右胸，而徐步高的纪念服标志在左胸，但警方认为徐步高可能是故意将衣服反穿所致；还有最重要的证据——恒生银行劫杀案嫌犯所用枪支，经检验为梁成恩的失枪。但在徐步高死后一年，死因庭还是将三桩案子捆绑处理，这破了香港司法先河。
更加吊诡的是，在足足37天的漫长聆讯之中，陪审团竟然自始至终没有一人提出任何怀疑。尽管没有铁证，但似乎所有人都认定了这是一桩铁案——徐步高就是犯下三桩杀人案的“魔警”。事实上，“徐步高案”，绝非毫无疑点。徐步高犯案动机不明；在隧道中3人开了10枪，但现场却有11处子弹痕迹；曾国恒在死前，还“特地”将枪塞回了枪套之中；而最大的疑点，莫过于徐步高的惯用手。根据警方记录，徐步高是用右手持枪的，但在恒生银行监控中可以清楚得见，凶徒是用左手持枪。
对此，徐步高的上司表示，徐曾受训用左手开枪，并向他自夸左右手开枪一样精准。
如此巨大的疑点，证据却只有一句证词。当时的香港司法界，有不少人怀疑断案是否涉及司法不公。传媒界也有质疑的声音，恐怖电台主持人陈云海连做两期特别节目，大谈此案疑点，然而这并未能动摇大众舆论，人们笃信案件真相就是如此——徐步高就是“魔警”。在这个背景下，《神探大战》最后几场戏的设计，就颇为耐人寻味。
再来讲最后一个关键词，绷带。片尾混战中，O记警司李若彤本来认定刘青云是魔警，策划了一切，但翻查录像后，她发现身着刘先生同款雨衣、持枪杀人的凶徒，是右手缠绷带，而刘先生受伤的却是左手。一“手”之差，瞬间让她推翻了之前通过细节，构建起来的全部真相，让她找到了真凶。
这何尝不是对现实“徐步高案”左右手疑云的一次呼应？借着这个呼应，再回头看电影一段：找到真凶窝点的神探，却惊恐地发现里头竟然藏了一根他十几年前吸过的雪茄头，屋中更是遍布他的指纹和脚印——无数足以扭曲事实的细节，他顿时惊恐地大叫：“中计！”我想，这一声呼喊，不单是神探在后怕，韦家辉也在后怕。他是借刘先生之口，对银幕外的观众，发出了一声警示。昔日的香港警方，是通过细节抓住了一个魔鬼，但是那些或刻意或无意被回避的细节，会不会也是魔鬼本身呢？我不是在耸人听闻。因为很多时候，那些声称关心“真相”的人，可能并不关心跟真相息息相关的人。在死因庭上，一位名叫陈子坤的警员，被盘问他的死因研讯主任陆贻信，问过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陈子坤是谁？这就要追溯到2001年那个可怕的日子，梁成恩案发当日。2001年3月13日中午12时，梨木树警署接到电话，一名自称姓陈的男子投诉受到梨木树邨松树楼15楼一单位的电视声所骚扰。交通总部警员到场发现并无噪音，回电却没人接。隔日，荃湾警署报案室一个供内部使用、没有录音装置的电话，接到一名自称姓曾的男子投诉石围角邨的音响噪音；
由于石围角邨不属荃湾警区，值班警员遂转告投诉人致电梨木树警署。中午12时05分，梨木树警署接获一名曾姓男子的电话，投诉石围角邨石桃楼A座552室有音响噪音。值日室警员按当值表，通知与梁成恩同属1个小队的警员陈子坤前往。恰好，当日早上，梁成恩因为要录口供，并没有出外巡逻，并且与陈子坤调换了午饭时段。听到同僚被召唤，已经用过午饭的梁成恩，便热心地接下了这个差事，好让饥肠辘辘的队友陈子坤，可以及时回警署吃饭……
这一换，换的是两个人的生死逆转。好心难道真的没好报？法庭上，死因研讯主任陆贻信向陈子坤提出的那个非常奇怪的问题，是：“你觉不觉得自己好走运？”这个问题定然为陈子坤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压力。但是，这个问题跟案件有什么关联呢？没有。陆贻信问出这个问题的目的是什么，我不知道。我看到的，只是一个以为掌握了真相，因而沾沾自喜的人。他傲然地站在法庭上，手握名叫法律的利剑，堂而皇之地想要从一名当事人口中，挖出更多名为“真相”的战利品。
韦家辉肯定不是想为徐步高翻案，他担心的，恐怕是就是世人这种对所谓“真相”的痴迷。当一个人认定，自己掌握了足够多的细节，就掌握了真相时，那这个“真相”无疑是一个危险的泡沫，一戳，就有可能爆炸。具备为“真相”盖章定论的权力的人，自然而然，就等于掌握一个引爆社会的按钮。今天你是“真相”的助推者，但明天，你可能就会被“真相”所伤，这种毫不怀疑，盲目笃信的风气，不比“魔警”本身更可怕吗？《神探大战》的主角刘先生，他的面前就被摆上了无数个真相。
他大可以选择相信、接受，这样是最轻松的，但他始终保持着怀疑精神，始终在追寻“真相”的路上，讽刺的是，这样的一个人，却被看做“疯子”、“精神病”。所以说，不要害怕被当做一个“疯子”、一个“精神病”。因为，在一个没有独立精神、怀疑精神，只是盲目笃信所谓“真相”的社会里头，所谓的“正常人”，也不过是占了大多数的“疯子”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