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三)
在读了一年私塾后，翠兰进入了柏家完小。在这里，她更是如鱼得水，学习成绩总能轻松地名列前茅。
完小就办在祠堂里，离翠兰家不到百米，去上学是极方便的。外请来的老师们不仅有着深厚的旧学根底，还接受了现代自由、平等、民主的新思想，无论男、女同学，一律尽心启蒙学生们养成独立自营之力。
柏氏宗祠被修建得相当大，里面设有戏台和观看台，还摆放着执行族规所用的木制牢笼和各式刑具。族人奉祀祖先、修编宗谱或举办、决定宗族重大事务，均要在此处进行。
此时柏家的木排生意做得极旺，虽无有半分田地，但日进斗金。生活水平远远超过了当地一般地主老财家，鸡、鸭成群，各种干海货应有尽有，大家孝敬给祖母的高级补药，如人参、燕窝、鹿茸、高丽参等，是如何也享用不完的。翠兰的祖母一向乐善好施，凡有来求药的，不论是亲友或生人，无不有求必应，也从不计较回报。本也无须勤俭持家，如遇婚丧嫁娶、寿宴、祭祀，更是要大肆操办。
戊辰年七月十八，小姑出嫁。祖母让翠兰随她母亲一起去送亲。五伯娘为翠兰选了湘妃色的绸缎衣裙，还帮她在发辫上编入了会叮当作响的银铃。母亲穿的是父亲特意从汉口采买回来的橘红色缎子衣裙，挽了个舞凤髻，插花戴朵的，金银首饰坠满全身。新娘子的嫁衣，则是从内到外，层层现出色彩斑斓的花边。大颗的珍珠，挤着，插了满头。珠光在肌肤间闪着,映得妆容明媚、动人。送亲的队伍一路上吹吹打打，绵延几里，那一头已到了男方院中，这一头都还未得走出门去。堂屋里摆了五六十席，宾客们来恰(祁阳话：“吃”)十甲碗。
第一碗是寓意为十全十美的大杂烩，将墨鱼干、鲜瘦肉、肥肉、豆腐、鸡杂、鸡蛋、冬笋、木耳、黄花菜等均切成2寸来长的细丝，加入调味料，特别是胡椒粉，勾芡，烩在一起，十分开胃。男宾按身份高低依次落座，女人和孩子们到厨房和小屋里吃。翠兰跟在祖父身边，也占一张椅子。家中的土黄狗张大鼻孔，呼着粗气，湿湿的鼻子头使劲地嗅着。它大概是知道这第二道菜就是头牲(清蒸鸡)，象征吉祥。祁阳人自古就认为鸡是最上等的肉食和祭祀品，故头牲为鸡。自家养的成群的鸡、鸭，也正是为这些宴席所准备的。黄狗既兴奋又温柔地蹭着翠兰的小腿肚，想用这样的好表现来换鸡骨头吃。第三大碗是炖猪脚。幸福的黄狗还未来得及将鸡骨吃净，就又换了新口味。第四碗是翠兰最爱吃的干笋子炒肉，让腌笋进到肚子里去吸吸油，接下来吃得更舒服。待第五碗东坡肉吃罢后，放鞭炮，族长、乡绅一一讲话，众人继续推杯换盏。此时的男人们个个红光满面，厨房里女人们的坐相倒仍是十分庄严，可孩子们却早已热闹成一团。翠兰已经饱了，舒服地靠进红木太师椅里，着实地有些想去找小伙伴们了。黄狗将最大的那根骨头叼到祖父的脚边上，赖趴在那里抱着啃，也不听讲。
上水盆、洗汤匙，第六个碗吃的是甜甜蜜蜜的桂圆莲子羹。再接着还有米花肉丸子、鱼片和炒鸭子。最后一道压轴大菜就是曲米鱼，愿一对新人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年年有余。另外这道菜可是有来头的，因其色泽鲜红、肉质松软、口感柔嫩、鲜香四溢，早在宋朝宣和年间就被宋徽宗钦定为朝廷贡品。它是将新鲜的大草鱼切成棱角分明的块，加入被几十种天然草料配成的曲种发酵后制成的红曲米、盐、浓酒、辣椒粉等腌制若干时辰，再蒸熟便做好了。
十个大碗，吃罢一碗，上一碗;十道佳肴，品完一道，赞一道。道道独具风味，也饱含着大家对新人的祝福。翠兰的饱嗝呼之欲出，忍一下，溜到院子里打了出来，真是又长、又响啊。佳肴与美酒的香浓气也早已腾出屋子，和云搅在一起，飘着，罩在柏氏祠堂的正上方。
在翠兰上小学期间，有两次，父亲带着她乘木排到汉口去玩。在水上，翠兰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肆意放纵、尽兴玩耍。水上童年，是翠兰一生中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父母就她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因此从不对她约束半分，当然也不娇惯，这无意间使翠兰变得更加胆大、豁达、开朗。
木材从陵零一带被伐下，削枝、去皮，再用竹篾缆将木材编起来，捆成长方形的木排，由数人配合拖到指定位置，待水涨之时，木排放出，至集中点再编成大排后继续顺流而下。每一个大木排的前面要装上好多大桨，后面还坠上一块大砣。伐木工人此时变为水手，开始行排。
木排从陵零顺流而下，路经翠兰家门口的榆树码头，进入湘江，再从洞庭湖转入长江至汉口，到武昌。小部分的木排在途经的一些县、市小镇就会被卖掉，大部分的则是上海、南京一带的大老板们定的货。
开船前的那顿饭吃得最丰盛，酒足饭饱后，所有人上木排。水手们个个全身黑亮、头扎布巾，浑身上下充满着年轻的活力。他们喊着整齐的号子，齐动、划桨。
当木排行至沅陵境内的鸦角洄清浪滩时，最为凶险。父亲领头在木排上点香、燃蜡，祈福、祭拜。翠兰此时也乖乖地坐在母亲身旁，看着两岸醉人的风光，听着放排工铿锵有力地唱着男高音大合唱，“嗬呦，嗬呦!”
当木排停泊时，翠兰便上岸去接着玩，水手们又当上了建筑师。他们用现成的木材，很快就为翠兰一家人搭建起小平房式的两室一厅。两边是卧室，中间的过厅用来煮饭、用餐。他们给自己搭的棚子则要简陋得多，只在睡觉和雨天吃饭时才低头钻进去。大伙儿都爱与翠兰逗着玩，本身也都是同村或邻村的熟人，不拘束。但下排时，无论是谁要牵翠兰的小手，她都不肯，就是喜欢独自一人踩在颤巍巍的独木桥上晃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