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如果你经常上网冲浪,或者你身边的朋友有喜欢冲浪的,最近几天一定见过这个表情:
他的脸上带着三分薄凉、三分讥笑和四分漫不经心,脖子上挂着象征身份的红柳大串(不是),一手夹着经典黑白撞色公文包,一手拿着火红外壳的中华香烟递到你面前,用最轻飘飘的口气说出最热情的话语:
“来颗华子。”
华子,已经成为了当代年轻人假装热情的必备工具。
只需要一个小小的表情包,就能快速分辨屏幕那头的人是不是真情实感与你谈天说地,还是在无聊之余随便敷衍你。
网友们发挥脑洞,将华子融入到身边万物中,进行二次创作,小心翼翼相互试探,看看彼此能否继续愉悦的交谈,做最好的姐妹兄弟。
如果你收到的华子,来自原版视频截取,对方很有可能对你无语:
如果你收到的,是二次创作过后的熊猫头憨批,对方很有可能将你视为了沙雕兄弟:
如果你收到的,是将自己伪装成麦当劳薯条的烟卷,那是对方在暗示你别去尝试肯德基新品:
如果你收到的华子和别人的华子不一样,很有可能是需要赶紧拉黑的借钱暗示,或者是单纯提醒你要注意身体:
如果你收到的华子长这样,那他可能是在告诉你,我不想抽华子,只想抽你:
放错了对不起:
将华子这个梗带火的,正是前边那个留着牌牌琦同款发型,上身T恤无论黑白都得紧身带条龙的著名“街(gai)溜子”李会长。
李会长除了常把“华子”挂在嘴边外,还有几个常用词“好大哥”、“等工程”、“有事电话”。
与他手中的华子结合在一起,共同打造出了一个在等待工程开工之余,上街随便瞎溜达溜达的大款。
但正如他的昵称一样,他不是真正的大款,而是一个街溜子。
有人为他专门写了副对联:
上联:小老弟,好大哥,来华子
下联:我溜达,等工程,电话奥
横批:街溜子
街溜子,通常指的是那些游手好闲、成天上街瞎溜达,一点儿正事儿都没有还总是吹牛的人。
口气要大,气势要足,张嘴闭嘴就是兄弟,逢人就得来颗华子。
李会长的东北口音,还让人从里面摸索出了一股东北文艺复兴的味儿。
近几年,“东北文艺复兴”都成了调侃意味浓厚的梗,伴随越来越多的东北青年拿起手机,在抖音、快手等短视频上创造出了一波又一波热浪,“重工业烧烤,轻工业直播”,已经成了关于东北的新一代不断加深的刻板印象。
但其实,东北的文艺一直都虎虎生风,只是在经济不断下滑的现在,年轻人不断外出流失的当前,东北的这种“文艺范儿”,慢慢被大家所遗忘了而已。
“来颗华子”不是东北的文艺复兴,是东北文艺最后的倔强。
1
绝大多数人提起东北文艺,脱口而出的词汇中,一定有赵本山,有东北的小品、二人转。
赵本山之所以进演艺这个圈子,其实只是为了活命。
1957年,赵本山出生于辽宁铁岭的的一户农家里。6岁那年,他的母亲就病逝了,父亲赵德仁带着家里的哥哥姐姐去逃荒,只剩下一个年幼的他。
赵德仁走后,赵本山就跟着爷爷一起生活。然而还没多久,爷爷就去世了,赵本山成为了一个“孤儿”。
二叔看他可怜,就把他养在了身边。
二叔是个盲人,但所幸,二叔身上有一些本事,赵本山跟着二叔这些年,不光生活,也学艺。
他和自己的盲人二叔一起,走街串巷,拉二胡唱小曲,能从人们手里赚来一点可怜的赏钱。
也正是这段经历,为他日后登台演出,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974年,赵本山17岁时,学有所成的他在底层经历了摸爬滚打,二人转小调转手绢都学得有模有样。于是,他加入了公社文艺宣传队。
凭借着出色的业务能力,他被编入了威远乡业余剧团,还借调到西丰县剧团主演二人转。
1982年,辽宁省举办第一届农村小戏调演,铁岭市艺术馆馆长李忠堂想到了赵本山。
赵本山参演的《摔三弦》,在众多节目中脱颖而出。
尤其是他饰演的角色盲人张志,只要一出场,台下就和开了锅一样,被称为“天下第一瞎”。
赵本山就这样突如其然地火了。
1990的春晚,在姜昆的推荐下,赵本山首次登上了中央电视台,搭档黄晓娟,演了一出小品《相亲》。
当时赵本山其实才30岁,但他愣是在小品里把一个50多岁小老头的演活了。靠着出色的肢体语言,他将主人公害羞又期待的心理活动演得淋漓尽致。
《相亲》拿下了戏剧曲艺类的第一名。
这是赵本山第一次登上春晚舞台,就此在春晚的舞台上扎下根来。
从1990年到2011年,除了1994年因事缺席,赵本山没有落下过一次春晚。
21个小品中,有16个是一等奖,以至于到今天过年的时候,大家都还是会想念赵本山的小品。
就算是重播,也迟迟不愿换台。每一部小品里,都会给人留下难以忘记的段子和回忆。
“我能把正的忽悠邪了,能把奸人忽悠苶了,小两口过的挺好,我给他忽悠分别了。今天卖拐,一双好腿我能给他忽悠瘸了!”
“我叫白云,我叫黑土;我71,我75;这是我老公,这是我老母。”
“改革春风吹满地,中国人民真争气。”
“九八九八不得了,粮食大丰收,洪水被赶跑。百姓安居乐业,齐夸党的领导。尤其人民军队,更是天下难找。国外比较乱套,成天勾心斗角。今天内阁下台,明天首相被炒。闹完金融危机,又要弹劾领导。纵观世界风云,风景这边更好!多谢! ”
赵本山最擅长的,就是从生活中的小人物出发,用憨厚的神态和丰富的肢体语言,为大家展示农民的真诚。
除了小品,还有他拍的电视剧,从《刘老根》到《马大帅》再到《乡村爱情》,里面全是底层人物的众生相:幽默、市井、淳朴、浪漫。
就拿《马大帅》来说,里面反映了不少21世纪初东北地区的社会风貌:
乞丐们无人照顾,小小年纪就开始疯狂喝酒;马大帅为了生活风里来雨里去,有的人吃喝不愁在街上逛游;范德彪想赚钱,却被骗了个精光;老牛吃嫩草,那个年代就不少……
淳朴的东西自有它的市场在。
从2006年开始,《乡村爱情》到今天,已经从1拍到了14。
你以为这个东西谁都能演,但事实上并不是。
从谢飞机到尼古拉斯赵四,都是戏精中的戏精,甭管是惹人厌的还是讨人嫌的,换一个都不行。
前几天,当网友们得知《乡村爱情14》中的刘能换人了之后,一个个感慨着“青春结束了”、“没内味儿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乡村爱情》是不少95后夜里最爱看的神剧。
马大帅也摇身一变,成了B站上的鬼畜常客,成为了《小丑》的心理医生,范德彪戴上了墨镜,进入了王家卫的《重庆森林》,在新一代年轻人们的手上被二次创作,文艺复兴。
喜剧的内核是悲剧,东北文化的喜剧内核,来自时代大潮变化下,东北现实世界的荒诞和怪异,那是属于东北的魔幻现实主义。
2
1999年的那个冬天,对于东北人来说异常寒冷。
宋丹丹在小品《昨天,今天,明天》中,咧开嘴露出涂黑的门牙,笑着说:“两颗洁白的门牙,去年也光荣下岗了。”
一旁的小崔打趣道,下岗这词还用在这儿了。
另一边黄宏的台词更加直接“咱工人要替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
一片欢声笑语中,只有东北人笑不出来。
因为他们中不少人是真的失去了自己的铁饭碗,下岗了。
建国初期,一五计划优先发展重工业。
五年来,国家把几乎一半的投资拨给了东北。大庆油田。鞍山钢铁、海州煤矿闻名全国。
第一桶原油、第一炉钢水、第一架飞机、第一条汽车生产线,都从这里诞生。
东北一度占有全国98%的重工业基地。
(大庆油田)
与此同时,另一边三大改造完成,公有制经济占了工业总产值90%以上,整个社会运行,都在计划经济的计划之中。
所以,大家争先恐后想要到工厂里去,因为工厂里会有稳定的生活,还有很好的待遇。
工人除了在工厂上班,其他什么都可以不用管:吃饭在工厂食堂,生病去工厂下辖的医院,结婚工厂给分配房子,生孩子工厂有托儿所,孩子毕业还到厂子里来上班……
那时,工厂就是家,完全可以一呆就是一辈子。
失业人口带来的诸多问题,让无数家庭经历了之前一辈子都没有经历的故事。
那个时代东北的诸多故事,放到电影上稍加改动,就是活脱脱的魔幻现实主义。
比如在《钢的琴》中,主角陈桂林因为下岗和妻子离婚了。他很想要到女儿的抚养权,但女儿想要一架钢琴,可下岗的他根本拿不出钢琴。
他老着脸找工友借,但是朋友也没有;他用木头做无声的钢琴,但终究不会响;他喝醉了酒去学校偷钢琴,没得手还被送进了警局。
昔日工厂里的能手,被逼得走投无路,骄傲的自尊在现实面前被踩得一文不值,满地玻璃渣。
更绝望的是,他心里其实明白,即使自己有了钢琴,女儿也不会跟自己走,前妻的条件好,能给女儿更好的生活。
最终,陈桂林聚集了过去的工人,去破旧的钢厂,用钢造了一架真正的“钢的琴”。
在明知道留不住女儿,也留不住厂子过去辉煌的情况下,他们只是用自己集体造出来的钢琴,守护了自己最后的尊严,也致敬了那个注定过去的时代。
类似的伴随着下岗潮的种种故事,成了东北文艺作品中永远避不开的心结。
从那时开始,艳粉街、野冰场、录像厅,就靠着新时代的影视、歌曲和文学等方式,存在人们的记忆里。
被网友们成为东北文艺复兴四杰中的前三位,班宇、双雪涛、郑执,他们笔下的故事,几乎都围绕下岗展开:
在《肃杀》中,主人公的父亲正是因为下岗,才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开启了整个故事的主线;
在《梯形夕阳》中,主角也是因为工厂的衰退,学校不给分配,才在父亲的安排下成为了一名科员;
在《冬泳》中,从印刷工人到吊车司机,他们的生活遥远而孤独,但体内却仍然有光和热,冬天总会过去。
在这些早已不再运作的废弃工厂里,望着高高的烟囱,回忆过去那段热火朝天的日子,是东北劳动人民最后的倔强。
3
除了班宇、双雪涛、郑执三位作家外,东北文艺复兴还有一杰,是今年年初登上春晚的董宝石。
一首《野狼disco》,在去年的夏天火遍全中国。
第一次听这首歌的人,满脑子都是“这唱的什么玩意儿”,而第二次、第三次再听下去,这首歌就会在你的脑子里来回盘旋,干扰你休息。
“郭富城”、“BB机”、“霹雳舞”等等,这些90年代的流行元素,再加上一口大碴子味儿的蹩脚粤语,并非恶搞,而是对东北工业时代的追忆。
东北目前还看不到经济复兴的现实,反而让不少东北人没有了约束,没有了包袱,多了不少空闲的时间。
在这种背景下,新时代的东北文艺以一种全新的方式野蛮生长,不断发展。
如果2017年的冬天,你曾去过哈尔滨,或许你会在大街上看到一群穿着印有不明所以英语单词的紧身上衣和一条紧身裤,露着脚脖子穿着一双豆豆鞋,一个个瘦得像竹竿一样的年轻人。
他们齐刷刷扭来扭去,嘴里喊着麦,旁边还有一个人拿着手机录视频。
他们就是宝石歌词里的“牌牌琦”。
牌牌琦的沙雕视频在快手上爆红,很多人都被这种“土味视频”逗得哈哈大笑。
很快,有了一群模仿牌牌琦的青年,穿着类似的服装,说着各种土味台词和情话,迈着半身不遂的步伐,摇头晃脑走向镜头,就是传说中的“社会摇”。
不久,社会摇又发展成为“摇花手”。
短视频让很多东北人发现,除了“大金链子小手表,一天三顿小烧烤”之外,自己还有可以发挥的“喜剧天赋”。
他们就像来颗华子的李会长一样,有意无意地卷入了这个新时代的漩涡。
喊麦、社会语录、迪厅迷情、disco金曲,成了东北男人新的情怀。
民国时期,“九一八”后,以萧军、萧红为首的一群文艺青年,从东北流亡到关内,开始进行文学创作。
《呼兰河传》、《八月的乡村》,还有《遥远的风沙》《浑河的激流》……
他们难以化解的民族悲情和身家灾难,刻录着黑土地上东北人独特的“民俗”魂。
过去几十年的春晚舞台,东北人有不少时间都是台柱子,在年初就创作出一个个能流行一年的经典词汇,扎根于群众之中。
这些年,国家政策也止不住的东北经济的下滑,人才的流失出走,让东北人被迫或者半被迫地投身直播短视频的舞台,反而创作出了另一种别样的土味艺术。
时间改变了东北的经济水平和艺术形式,但改变不了的是东北人的幽默和艺术情怀。
来颗华子,一切都要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