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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摘
要
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解伟称,同行都很努力,他不做就有点失职。这次是偶然,他们今后会准备更充分。澎湃新闻记者 何锴 明鹊 视频编辑 吴佳颖 调色 江勇 海报 周寰(12:06)
“自己说自己丑,也说不出口,我就是一个普通人。”50岁的解伟坐在办公室里,说起他的走红,称就像过山车。
2022年10月26日,为了推介当地的银杏谷景区,湖北随州市文旅局长解伟在抖音上发布了一条短视频。视频中,他一袭白衣长袍,在银杏树下舞剑、下棋、喝酒,却因发饰“潦草”和略发福的身材,被网友吐槽“辣眼睛”、“丑出圈”。
解伟拍摄的短视频场景。
很难将眼前这位留着平头,笑起来有些“憨”的局长跟前述视频里的扮相对上号。他穿着机关干部最常见的白衬衣和深蓝色夹克,腰间挂着一串钥匙,当中午单位的广播操声响起时,他认真地跟着跳操,钥匙叮当作响。
解伟形容自己,“不善言辞,有些木讷”,二十多岁在基层办事处上班,就被人说“憨头憨脑”,但“要说我特别傻呆,我还有点不服气”,他干事肯拼。
1992年,解伟中专毕业,不久进入随州市东城办事处,在基层工作了近30年。一位与解伟相识十几年的朋友说,解伟爱看书、写文章,年轻时是个文艺青年。
2021年8月,湖北随县柳林镇发生水灾,灾情惨重。时任随县副县长的解伟临危受命,去往柳林镇挂职书记,处理灾后重建工作,最终“稳住了局面”。不久,他从县里调任到随州市。
解伟在参观随州某露营设备制造厂。
随州古称“汉东之国”,是炎帝故里,编钟古乐之乡,全国历史文化名城。2022年,走马上任随州市文旅局局长的解伟,开始在网上推介当地旅游资源。
同行都很努力,解伟坦言,起初他也是效仿同行应用新媒体做推广。在这个岗位,不做就有些失职。
他拍过编钟、大洪山、明月湾,银杏谷是他发布的第20条视频。解伟没料到自己会“丑出圈”。
“刚走红那两三天,他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解伟的妻子说,因为担心影响随州,以及市 *** 形象,他那段时间压力非常大。
为此,他手动回复了2000多条网友评论,解释那次拍摄过程,以及发饰潦草的缘由等。
“我没有做好,我不回避。”解伟曾经在一次会上自嘲,人家说网红,其实他是“脸红”。这次出圈是偶然,他们会“努力准备更充分些”。
解伟。
今年春节,随州的游客量同比上升了百分之三十多,跟防疫调整也有一定关系。前期的视频流量能多大程度转化为游客量还有待观察。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解伟坦言,做旅游最核心的是提高品质,没有品质支撑,旅游宣传也只能凑个热闹。
任职一年来,解伟着手策划了一批旅游项目还在等落地,他说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城市应该是多元、丰富、多层次的。“虽然我们文化底蕴深厚,文旅资源丰富,但开发和宣传都不够。另外,我们有满天繁星,但是缺乏一轮明月”。他还有许多想做的事。
和解伟的对话
“我知道自己装扮有些潦草”
澎湃新闻:你之前想过自己会这么火吗?
解伟:没有想到,有点突然。一开始,我们也是效仿同行,因为很多文旅等领导、同行都很努力,很早就运用新媒体推广当地文旅产品。去年五月份,我们开始尝试拍视频,宣传我们随州的旅游。
我之前在随县当副县长。去年2月,调到随州市任文旅局局长,市里的领导鼓励我们利用互联网来开展工作。3月,随州的花季来了,我们请了二十几个网络达人来推荐随州旅游,一起开了好几次座谈会。但效果并不好,而且花费也高,长期负担不起,我就想为什么不自己试一试呢。
澎湃新闻:那个“出圈”视频的拍摄过程是怎么样的?
解伟:我们平时正常上班,拍摄都放在周末。(去年)10月21日,星期五,我们决定去银杏谷拍一期,正好是秋天最美的季节。当天,同事临时找了拍摄、化妆、服饰等。第二天早上,我们去租了衣服,化了妆,从市里开车一个小时,到达银杏谷已经是中午了。那天气温高,我总是出汗,假发长,头套重,粘不住,它总是往后面掉,我就使劲往前面压。结果就出现了视频里的情况。
解伟拍摄的短视频画面。
澎湃新闻:当时就发现自己的假发有问题?
解伟:因为没准备好,有些仓促,我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装扮有些潦草。但我当时觉得,这并不会影响千年银杏谷的美,没想到网友会把焦点落在我身上。我们当天拍了五六个小时,晚上七八点才回市里,第二天还有另外一个拍摄。
澎湃新闻:视频“出圈”那几天,是不是压力很大?
解伟:当时肯定有压力,现在解释都有点多余,显得矫情。但那时,时间是一分一秒地过的,网友的评论也是一个一个地出现的。
“假如影响是负面的,我就成了随州的罪人”
澎湃新闻:据说你后来手动回复了2000多条评论。
解伟:突然之间,评论太多了,一下就涌过来了,很多都是对我个人造型的调侃,或者说是吐糟。我觉得有些委屈、难受,心情很复杂。我翻看网友评论,给他们一个个回复。回复过程中,我一边说谢谢,一边解释拍摄经过,同时安慰和鼓励自己。后来发现,网友对我们视频的关注,就是对我们随州的关注。他们说我丑,装扮不够精细,也是一种恨铁不成钢吧。
澎湃新闻:大部分网友是怎么评论的?
解伟:一开始,有50%以上的是肯定和支持我的,但调侃的内容幽默诙谐,容易被人记住,后来“声音”也越来越大。比如很多网友说,“刘洪局长多么帅”、“你像天山姥姥、周伯通”、“你像如花”。我开始以为夸我像花一样,但好像又不太可能,就去查了一下,原来如花是一个电影角色,有点丑。
吐槽我长得不帅,甚至丑的,我觉得一定程度上是客观的。不过,说看了我这个视频,再也不想来随州玩的,这个说法对我伤害很大。我的目的是让大家了解随州,发现它的美,是为了宣传随州。假如影响是负面的,认为我是在破坏随州形象,我就成了随州的罪人。另外,还有人说,我拍视频是拿公款到处玩,这是不客观的,如果不是在这个岗位上,为了宣传随州,我也不想每个周末都去拍视频。
澎湃新闻:你当时觉得自己被网暴了吗?或者担心自己被网暴吗?
解伟:我太迟钝了,没有想到“网暴”这个词,当时就觉得委屈、难受,对不起这个岗位,主要是在自己身上找问题。而且很多网友说得真实,我不像个侠客,侠客应该是风度翩翩,豪气冲天,身手不凡。我自己照了照镜子,也是事实,我可能跟侠客不相称。我们是应该注意。
“丑局长”是个标签吗?可能是一个标签。有一些负面的评价,指出你存在的问题,实际上是在帮你,帮你分析原因,让你下一次做得更好。因此,哪怕他们说我是个“丑局长”,我心里还会想,这可能是另一种表扬我的方式。
“我的初心是展现美,不是迎合丑”
澎湃新闻:你开始想删除视频,后来为什么没有删?
解伟:我有过犹豫,但幸好没有删,假如当时删了,之后就更说不清楚了。这次视频的走红过程,就是讨论了一个“真”字,网友最后也认可了我的“真”。我就是没有做好,我不回避,不藏着、掖着。如果说,我当时删掉了视频,那我就是认输了、胆怯了,没有面对大众的勇气。
我的兄弟姐妹们,他们很担心,都劝我悠着点。我小孩很高兴,觉得爸爸这么拼,为工作出名了,了不起。我爱人也很担心我,她开始没有说什么,可能怕打击我工作的积极性,后来尊重和支持我的决定。有一个同行说:这样总比躺平强,人丑也不是家乡丑。我觉得说得很有道理。
澎湃新闻:网络上很多人拿你和甘孜州文旅局局长刘洪对比,你对此怎么看?
解伟:网友都说,刘洪局长那么帅,我这么普通......说我丑,我自己也说不出口。像刘洪局长那么帅的人,不具有普遍性,像我这样普通的人,才是普遍的。我这么普通的人,能跟刘局长一起对比讨论,对我来说是一个鼓励。我很感谢刘洪局长,我可以说是蹭他的流量,在我这个阶段,刘洪局长给我留言、点赞、鼓励,还邀请我去甘孜,这给了我莫大的鼓舞和激励。
澎湃新闻:前段时间,我看到你们有一些互动?
解伟:那是我们一起创意拍的视频:我动身去他们那里取经,他来我们这里学习。不过,现在有实际的进展了。十几天前,刘局在谋划他的团队跟我们对接,等这边春暖花开,他准备来我们随州。
澎湃新闻:你觉得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解伟:我不善言辞,有些木讷、傻乎乎,反应比别人慢半拍,农民的孩子嘛。我长得憨,性格也憨厚,看起来有点笨。20多岁时,我在现在的东城办事处上班,有一个干部过来看到我,就跟人说我长得憨头憨脑的。但我也不傻,你要说我特别傻呆,我还有点不服气。
解伟在他的办公室。
澎湃新闻:你平时有什么喜好?
解伟: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就喜欢往农村老家跑,有时看看书、写点东西。
澎湃新闻:你会想要改变自己目前在网络上的形象吗?
解伟:我在网络上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我觉得,组织把我安排这个岗位上,我只有认真挖掘随州文化底蕴、旅游特色,向全国人民展示它的美。我的初心是追求美,展现我们随州的美,绝对不是迎合大家起哄的那种“丑”。我不是很清楚自己在网络上具体是一个什么形象,但我会坚持自己的初心继续往前走。
“在这个岗位,不做就有点失职”
澎湃新闻:听说你原来不玩抖音,也不允许你小孩玩?
解伟:我以前也刷过,“刷刷”时间一下就过去了,有时本来打算晚上10点睡觉,刷到晚上11点还不过瘾。所以,我以前不准我小孩玩抖音,包括我自己也不会去玩这些。直到2022年5月17日,我们拍了第一条视频,熬了一个通宵剪辑出来,赶着第二天随州市博物馆日发出来。视频发出来前,我才下载了抖音。
我后来慢慢认识到,其实它就是一种工具,不能评判它好还是坏,主要看你怎么使用它。就比如说,我现在要种小麦,犁、耙、牛等,都要用上了,突然你说你不喜欢这些,那你怎么把小麦种好?
澎湃新闻:作为文旅局局长,你觉得自己跟其他普通网红有什么不一样?
解伟:我们城市品牌叫“神韵随州,一见钟情”。一开始,我想着抖音名字叫这个,或者就叫“随州文旅”,但我们几个小伙伴觉得,还是需要更具体一点,最后取名为“解局长带你游随州”,这是我们的定位,也是我们跟其他网红不同的地方。
解伟在随州滨湖公园拍摄视频。
澎湃新闻:市里领导包括同事,对你拍视频是什么态度?
解伟:我们市里的领导都很支持,觉得文旅就要吆喝出来,要让这些宝发光,熠熠生辉,让更多的人来识宝、鉴宝。不过,也有的同事认为,我长相不出众,还在镜头前面晃,就是想出名,想出风头,想自己红。
澎湃新闻:你会不会心里难受?
解伟:肯定的,谁愿意被别人说出风头。只是我在这个岗位上,如果我不去做,就有点失职一样。后来,我也想通了,网络上有各种说法很正常,甚至很长一段时间这种议论可能都会存在,因为不可能只有一个声音。
澎湃新闻:也有网友质疑,一个旅游城市宣传片都不能拍好,那旅游管理和服务能做得精细吗?
解伟:网友说的肯定有他的道理。具体哪个地方不好,我们肯定会改进。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新的领域,我们也一直在学习,努力做到更专业、精细。
澎湃新闻:能介绍下你任文旅局长后具体做了哪些工作吗?
解伟:我到任一年多,经历一段时间熟悉工作后,也接手做了一些工作,包括我们博物馆综合工程遗址公园的建设,一系列文化元素旅游资源的挖掘:音乐小镇项目、青铜古镇项目等,这些项目在期待落地。
接下来,我们将主要从4个方面入手,第一是提升旅游品质;第二是保证环境卫生等;第三是提升旅游的人文关怀;第四是保障安全等,来提高我们随州的文旅产业。
澎湃新闻:发展旅游,你觉得最核心的是什么?
解伟:我觉得,最核心的是提高旅游品质。如果没有品质做支撑,我们的旅游宣传就只能是凑个热闹,宣传一阵就过了。要把流量转化成游客量,必须要有旅游品质做支撑,这就包括景区品质、服务品质、产品品质等等。
澎湃新闻:你现在怎么看待自己这一次“走红”?
解伟:我曾经在一个会上说,人家说网红,其实我是脸红。这是一次偶然,我们不会沿着偶然走下去。我们努力做到准备更充分一些,呈现更美一些,而不会说故意留一些破绽,或者刻意去制造一个话题,那就假了。
“互联网既亲切又陌生,一些信息还是消化不了”
澎湃新闻:咱们这边有统计具体的流量数据吗?
解伟:我这边没有专门的统计,这个(出圈)视频发出来三四天,我们市里的宣传部门做过一个统计,当时全网的浏览量达到20多个亿了,后来好像又上了几次热搜。这都是流水,过去了就过去了。
澎湃新闻:走红是一瞬间的事,但持续保持流量很难。
解伟:这个是肯定的,有潮起,就有潮落。网络上的热点,不停地在变化,但翅膀划过了天际,随州已经映入很多人心中,可能就是这次“走红”的意义。
澎湃新闻:前一段时间的流量,有多少转化成游客量,有统计吗?
解伟:目前没有统计,但接到了很多咨询的电话。之前,我在滨湖公园碰到一个山东人,他一下认出了我,说是看了我的视频来随州游玩的,我很高兴。
解伟在随州滨湖公园拍视频。
澎湃新闻:春节期间,随州的旅游情况怎么样?
解伟:疫情放开后,今年春节的游客比去年上升了百分之三十几。
澎湃新闻:走红后,你是不是有很多担心?
解伟:是有担心,担心自己表现不好,又给随州减分了,给随州文旅减分,时刻都有这种担心。包括那天上午,我在路上碰到粉丝,他们想要跟我合影。我不知道该不该合影,你说是合影还是不合影?
澎湃新闻:合影应该没啥吧?
解伟:我不知道,粉丝找我合影,我是挺高兴的,但你说如果合影,对方发出来后,会不会像我们上次一样,又有另外一种解读呢?对我来说,互联网既亲切又陌生,有一些信息还是消化不了。
“我们有满天繁星,但缺一轮明月”
澎湃新闻:大众对“网红官员”很关注,但愿意走到镜头前的并不多,你觉得为什么?
解伟:“网红官员”,就是一个说法,其实“红”就是一瞬间的事,公务员才是我们的本质。我们许多公务人员,没有走到镜头前,他们在不同的岗位上,发挥自己的作用,在为我们这个社会做贡献。
澎湃新闻:也有人认为,基层治理的重要性要远远大于宣传,你是怎么看的?
解伟:他们同样重要,基层治理的方式、目的、方法、措施,离不开宣传。群众不知道,如何治理得好?你宣传得再好,治理的措施跟不上,方法不行,也是不行的。它们一样重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澎湃新闻:有网友觉得你不适合穿古装,又有网友想看你穿古装,你对此怎么看?
解伟:就好像我们的双脚,有人叫你先迈左脚,有人说先迈右脚,如果都听他们的,那我们就迈不开脚步了。我们会做相应的改进,在方式、方法上,找到最适合的方法,再扎扎实实往前推,一个点一个点地介绍,带大家游遍随州市的美景。我相信,一年两年后,大家会改变对我的看法。
澎湃新闻:之后有什么打算?
解伟:我会继续坚持做下去。改革开放初期,先下海的人成为了弄潮儿,大海“淹没”了多少生命,但还是有人去拼搏、奋斗。我觉得这是一种精神,公务员队伍里需要这种拼搏的精神。
澎湃新闻:未来会考虑直播带货吗?
解伟:我现在还没有打算,时机成熟的时候会考虑。
澎湃新闻:你心目中理想的旅游城市模型是怎样的?你有哪些设想,现在难处在哪?
解伟:我心目中理想的旅游城市是一种健康的生态旅游城市。最起码,各方面的品质要达到基本的要求。另外,它要是多元,丰富,多层次的,满足不同人的需求。我们的难处有不少,虽然我们文化底蕴深厚,文旅资源丰富,但开发和宣传都不够。另外,我们有满天繁星,但是缺乏一轮明月。
解伟和澎湃新闻记者在银杏谷走访。
澎湃新闻记者 明鹊 何锴
来源: 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