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十几分钟前还活蹦乱跳的水蛭（俗称“蚂蟥”），经过一种药物浸泡后，渐渐失去活力。工作人员拾起其中三只，依次放在红星新闻记者的左肩上，用它们的嘴对准皮肤，记者很 *** 到一阵轻微的刺痛……
“它可以治很多疾病，可以让瘫痪的人站起来，可以延年益寿三十年。”工作人员说。
水蛭一直咬在红星新闻记者的肩膀上，吸了一个半小时，它们的肚子越来越鼓，被取下时，体型较之前大了约两三倍。
▲ 红星新闻记者在锦江区一家诊所体验“活体水蛭吸血疗法”
这种被称为“活体水蛭吸血疗法”的手段，随着广西“科康科技”公司的经营，被推广至全国各地，迎面而来的也有一些医生和网友的质疑。
体验——
水蛭每条一百元，首次治疗送两条
吸血一个半小时，体型增大两三倍
最近几年，一些描述“活体水蛭吸血疗法”（以下部分简称“水蛭疗法”）的视频在网络流传，其中不乏粉丝量众多的大V。例如哔哩哔哩（bilibili）网一位知名UP主，就于2019年在纽约拍摄过相关视频日志，观看量达到138万。红星新闻记者注意到，近两年在抖音、微博等平台上，也开始大量出现国内人士进行水蛭疗法的视频。
成都市锦江区一家诊所的工作人员，就在抖音发布了多条开展水蛭疗法的视频。7月12日，红星新闻记者来到该诊所，看到其门店室内外多处贴有关于水蛭疗法的广告，称该疗法可治疗颈椎病、心梗脑梗、静脉曲张等十几种疾病；身体健康的人士没事去让水蛭“叮一叮”“吻一吻”，可预防和减少现代快节奏生活带来的各种疾病和亚健康状态。
红星新闻记者注意到，该店大多数宣传品有科康科技公司的商标。工作人员表示，其开展的水蛭疗法来源于这家公司。
▲ 宣传海报
此时店内有两男一女共3名工作人员，都是中年人。入店处的茶几上摆着一个玻璃缸，内有浅浅的液体，缸壁上趴着几条深色的水蛭，有的活蹦乱跳，有的一动不动。红星新闻记者看到前台背后的墙上贴着一张“中医诊所备案证”，随后询问起相关服务：
“水蛭疗法多少钱做一次？”
“一百元买一条（水蛭），第一次做再送两条。”
“我的左肩有轻微的肩周炎，可以做吗？”
“可以。”
一名工作人员在红星新闻记者的左肩上捏了几下，表示确实有些僵硬，说“通则不痛，痛则不通”。随后，两名工作人员互相配合，从玻璃缸中取出三条水蛭，放在另一个不锈钢杯中，并往里面倒入一种液体进行浸泡，据其称液体是生理盐水。
红星新闻记者继续问：“毕竟是一种侵入式的治疗，会不会有感染疾病的风险？”工作人员回答：“与野生水蛭不一样，这是专门养殖的医用水蛭，是一次性使用的，使用后就回收了，不会传染疾病。”
10分钟后，工作人员先让红星新闻记者脱掉T恤，再缓缓地从不锈钢杯中取出水蛭，依次放在记者的左肩上，用它们的嘴对准皮肤，记者很 *** 到一阵轻微的刺痛……
此后轻微的刺痛感不时出现，大部分时间是麻酥酥的感觉。只见三只水蛭的肚子越来越鼓，不时有液体流出来。工作人员解释，水蛭的肚子变鼓是因为在吸血，而流出来的液体是水蛭分泌的“口水”，即“水蛭素”。
▲ 水蛭的肚子越来越鼓
店内的广告上写着：“水蛭生物疗法也称为活体水蛭吸血疗法，是指将活体吸血水蛭置于人体特定的部位，使其吸吮人体内的血液而达到防治疾病，尤其是对痛风、类风湿、关节炎、肩周炎及‘三高’人群等慢性疾病的生物自然治疗的方法。而水蛭在吸血过程中除了分泌出水蛭素外，还分泌纤溶酶、透明质酸酶等一系列生物活性物质(水蛭干品不会含有如此多种的生物活性物质，这也是水蛭生物疗法可治疗一些疑难病例的主要原因）而发挥奇特的功效。”
治疗过程中，一名工作人员坐在桌前斟茶，他笑容满面地对记者说：“水蛭冻在冰层里千年不死，它可以治很多疾病，可以让瘫痪的人站起来，可以延年益寿三十年。”
整个治疗过程持续约一个半小时，三条水蛭被取下时，它们的体型较之前大了约两三倍。红星新闻记者的左肩上留下三个小创口，渗着血液，两名工作人员配合着用棉花涂着一种粉末状的药材堵住创口，随后进行包扎。
调查——
号称天然水蛭素创造治百病的神话
创始人系民政部曝光“山寨社团”成员
该诊所内摆有两本名为《大自然的神奇馈赠——天然水蛭素》的书籍，编著人是科康科技公司创始人周维海。该书前言部分写明：“我以天然水蛭素为核心原料在世界上第一个创新性地开发出水蛭素健康食品，让上百万国内外患有各种不同疾病的患者神奇地恢复了健康，这其中包括三高、心脑血管疾病（冠心病和中风偏瘫等）、痛风、癌症、糖尿病、肾病、尿毒症、偏头痛、痛风、风湿、关节炎、帕金森、红斑狼疮、不孕不育症等等疑难杂症。这些真实的案例不断地提醒我一个事实：天然水蛭素已经创造了治百病的神话！”
▲ 《大自然的神奇馈赠——天然水蛭素》前言里称，天然水蛭素创造治百病的神话
用，创造了几十万的亚健康、“三高”和心脑血管病痛患者“不吃药不打针也能康复的医学奇迹”。
据科康科技公司官网及《大自然的神奇馈赠——天然水蛭素》介绍，周维海有“广西青年联合会委员”“中国科学家协会会员”“中国天然水蛭素国际医学研究院院长”等头衔。红星新闻记者查询到，2016年3月，民政部民间组织管理局主管的中国社会组织网曝光第一批“山寨社团”等名单，“中国科学家协会”赫然在列。
▲ 周维海 图据科康科技公司官网
红星新闻记者查询到，科康科技公司的水蛭疗法已推广至全国多地，其中项目之一名为“赫俪黛尔”。
▲ 赫俪黛尔项目 网络截图
7月14日下午，科康科技公司创始人周维海向红星新闻记者发来了水蛭疗法的操作规范，在其“禁忌症”一项中，包括了“严重高血压、糖尿病血糖控制不好者”，然而红星新闻记者在体验的店内看到，宣传广告写明水蛭疗法可治疗“三高”和糖尿病。
此操作规范还写明，“患者在接受该疗法前应进行一些常规检查，如血压、心率等”，但红星新闻记者体验时，工作人员均未要求进行上述检查。
此外，体验前，工作人员递给红星新闻记者一张“知情同意书”，上面说明了关于水蛭疗法的疗效、注意事项等，还要求填写“血液粘稠度”是否粘稠、有无“胆固醇结晶”“尿酸结晶”等选项，对此记者表示暂不清楚，工作人员说医生暂不在店无法检查，但是“也可以做”。
红星新闻记者将上述信息反映至成都市卫生计生监督执法支队，相关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已按照举报流程交相关部门处理。
回应——
公司创始人表示：
只是宣传水蛭素可以解决很多问题而非治病
7月14日，红星新闻记者联系到科康科技公司创始人周维海进行采访。
红星新闻：国家卫健委在官网提示过不要相信包治百病的广告宣传，而你们公司相关产品的宣传资料中提到可“治百病”，为什么？
周维海：世界上没有可以治百病的药，我们只是宣传水蛭素可以解决很多问题而非治病。在理论上，据我20多年研究水蛭及水蛭素的经验总结，水蛭素重点解决人体微循环不通的问题。人体有强大的自愈能力，并不是水蛭可以治百病，而是水蛭可以激活人的自愈能力，很多疾病不吃药也可以好的。在实践中，这个产品确实解决了大家很多问题，但是也肯定不可以在宣传中提出“治百病”的概念。
红星新闻：公司的“活体水蛭吸血疗法”已在全国多个城市展开治疗，如何保证医疗上的安全性？
周维海：首先需要解决水蛭来源安全性的问题，我们的水蛭是在专业饲养场经四级净化的专用水蛭，并且它们也是经过了第三方检测机构的检测；第二，该疗法的操作人员也须经过培训；第三，水蛭活体我们是一次性使用，避免交叉感染。
▲科康科技公司 图据科康科技公司官网
红星新闻：这种疗法是否经过了专家评审？其治疗效果是否有大样本临床试验数据？
周维海：它是一种中医传统疗法，与蜂疗相似，有安全指标认证及专业培训便可以在医疗机构实施，广西出台过相关的文件，我们也发表过该疗法相关的论文、实施过临床试验研究。
随后，周维海向红星新闻记者提供了7篇关于活体水蛭吸血疗法的论文，其中5篇记录了样本量，分别为30例、1例、32例、8例、30例。记者查询到周维海分享的前两篇论文所在杂志的影响因子，分别为复合影响因子0.505、综合影响因子0.334；复合影响因子0.256、综合影响因子0.163。
科普——
现代医学中该疗法仅应用于特殊情况
在临床选择上没有优先选择的必要
据了解，对水蛭的医疗应用，在中国、欧洲、埃及、印度等古医学历史中，均有所记载。不论是在《神农本草经》《本草拾遗》中，还是医药学家葛洪、李时珍，都认为水蛭具有消肿解毒的功效。在互联网上，医生和网友们对水蛭疗法褒贬不一。
在微博上，有中医医生表示：“本人学中医多年了，老师从来没有教过这个方法。”“广西一带很流行，我还去专门考察过”。在丁香园社区，有普外科医生分享过用水蛭当做静脉治疗耳朵部位创伤的案例，但有外科医生表示，这也只能是在外国才敢用。
还有不少网友表示诧异，“天哪，居然今天还有这样的”、“我不接受，哪个不怕，站出来说话”、“救命啊，鸡皮疙瘩起来了”。
红星新闻记者体验了“活体水蛭吸血疗法”后到一家大型三甲医院感染科咨询，介绍完体验流程后，医生认为感染疾病的几率很小，但有必要进行一定的抗体检查。医生叮嘱道：“不建议做这样的体验。”
应如何看待活体水蛭吸血疗法？
红星新闻记者为此采访到世界中医药学会联合会中医手法专委会委员、成都市第一人民医院治未病中心副主任刘中兴博士，和全网有400万粉丝的徐州市中心医院重症医学科主治医师、科普达人曹健锋。
▲ 刘中兴（左）、曹健锋（右）
红星新闻：什么是活体水蛭吸血疗法？它的作用是什么？
刘中兴：它的作用和“放血疗法”一样，传统医学在发展过程中都存在实施放血疗法，并且一致认为放血疗法对于急性疼痛、肢体的功能障碍疾病都有较好的疗效。就西医的观点来看，“放血”可以促进局部微循环，从而使单核吞噬细胞、血小板聚集，达到消炎、局部止血的目的；从中医的观点来看，“放血”本质上类似于针灸九针法中的铍针、镵针，对于病在肌肉会采用放血法祛除邪气，与毒蛇咬伤的救治方法同理。
所以用水蛭吸血的好处在于：一是疼痛感低，二是水蛭或者水蛭素能够使血液中的凝血酶原时间增加，达到更好的放血效果且局部损伤小。活体水蛭吸血疗法临床上主要使用于断肢再植，以促进微循环。这更多是民间的一种方法，因为首先我们得有水蛭，城市里难有水蛭的饲养环境；另外需要考虑是否会过敏、如何保证水蛭的消毒等。
曹健锋：传统中医和西方医学都有这种疗法，现代医学中，该疗法仅应用于特殊情况下。例如治疗断肢再植，应用于促进微循环，通过吸出淤血起到减轻张力的作用；或者当因为一些外伤导致局部的血液供应出现问题时，会使用它减轻一些血液上的压力。这一类医用水蛭养殖要求较高。
红星新闻：这种疗法在临床选择上有价值吗？
刘中兴：我个人认为，活体水蛭吸血疗法在临床选择上没有优先选择的必要，我本人不支持这种方法。如果说在一些条件有限的地方，不贵的话，它可以作为一种医疗补充。现在有一种趋势是利用某种噱头过度收费，靠噱头来挣钱这不是医疗发展的方向。
▲ 经典电视剧《实习医生格蕾》的剧情中，医护将水蛭用于鼻部修复手术后促进微循环
红星新闻：这种疗法中，水蛭释放的水蛭素能起到治疗效果吗？
曹健锋：所谓水蛭素也不是咬着身体就能渡进身体里面。水蛭在吸血过程中分泌出的是一些麻醉性物质，它使你感觉不到水蛭在吸血，但是这当中其实没有太多水蛭素的成分，如若说想让它起到“治百病”的作用，那么水蛭疗法产生的剂量是达不到专用的药用级水蛭素的效果。
红星新闻：号称天然水蛭素可治百病，这可能吗？
刘中兴：任何一种传统疗法都不可能像公司宣传的那么好，因为如果它真的那么好，它便不会成为传统疗法，传统疗法之所以称为传统疗法在于它具有局限性。一个疗法被称为传统疗法不只是因为它使用的时间长，更多是因为它具有局限性而不怎么被采用了。
曹健锋：说任何的方子能治“百病”都是不对的。
红星新闻：记者在体验活体水蛭吸血疗法的过程中，工作人员实施的流程是否符合当代中医的规范？
刘中兴：该疗法在民间被大量使用，但是民间所谓的中医、民间草药医与传统正规中医有较大区别。这类医生不清楚医学道理，却“传承”了某种传统疗法，但在治疗时因为缺失中医理论框架指导，所以不能被称为中医，也不能界定他们的治疗过程是否符合中医的诊治流程、规范。
曹健锋：中医也有很多使用要求，要求望闻问切，要求辨证论治，所以是不规范的。
红星新闻：当代中医采用或改进古代中医的治疗方法，并进行规模化的推广，需要完成哪些流程？
刘中兴：新疗法可以申报专利，需要进行大量临床试验、临床观察、报课题、发表论文等；针对特殊疗法可以进行科研，从而证明其有效性、安全性以及相对于传统疗法的优越性，这些都有政策支持。针对中药、药物制备、药物临床试验，国家都有GAP、GMP、GCP标准等，都要严格监管。
来源：红星新闻记者 王拓 实习生 周钰丹
编辑：张恒 刘梦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