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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诗歌作品(张爱玲的诗集)

张爱玲暗怼路易士

张爱玲

张爱玲《诗与胡说》1944年8月10日发表于上海《杂志》,是她唯一一篇专论诗歌的文章。文中谈的最多的是路易士(后改名纪弦)的诗,她说:“路易士的最好的句子全是一样的洁净,凄清,用色吝惜,有如墨竹。眼界小,然而没有时间性,地方性,所以是世界的,永久的。”

路易士也写过一篇与张爱玲有关的文章,但这篇《记炎樱》(1945年6月1日发表于上海《语林》)的主角是张爱玲的好友炎樱。文中记录了他们1945年4月在咖啡馆的一次聚会,路易士说:“张爱玲已经见过好几次了,但是炎樱,还是初见”,因此他仔细描写了一番:

炎樱是圆脸,微黑的肤,会说话,中等的身材,其整个的感觉,不是“西洋的”,也不是“东方的”,而是“世界的”,是“现代的”。

这段话与前引张爱玲“评路易士”的语句十分相近(可见路易士熟读《诗与胡说》),似乎也是赞美,但却惹恼了炎樱。

炎樱在给胡兰成的《一封信》(1945年7月10日发表于上海《杂志》,张爱玲译)里吐槽说:

猪,猪,猪,还有猪!哪,现在我出了心头之气。……要是你,你是否喜欢被形容作“圆脸,微黑,中等身材,会说话”?听上去有点像一个下级动物(譬如说一只猫)对于一个人的虚拟的描写,或是一个植物学的学生在那里形容一只洋山芋,(一)它是固体,圆形;(二)外皮是棕色;(三)上面有细孔。结果一只洋山芋还是趣味毫无。我是完全同情洋山芋的,能够了解它的委屈。但是,兰你[按:胡兰成的昵称。张爱玲《异乡记》中“我”要找的人名叫“拉尼”,似乎也是指胡兰成],我比可怜的洋山芋到底高一着,原来我“会说话”!它还会说话──多了不得呀!

炎樱是混血儿,平时说英语,据张爱玲《对照记》,她父亲是 *** 裔锡兰人(今斯里兰卡),母亲是天津人;张爱玲曾写过《炎樱语录》《气短情长及其他》记她当年学中文的趣事,予人印象十分活泼开朗、俏皮风趣。

而路易士的一番话,为何却惹得她十分不快(连骂四声“猪”才解气)?

《炎樱语录》说炎樱是“棕黄皮肤”;张爱玲自传性小说《小团圆》中则写比比(原型为炎樱)是“金棕色的小圆脸”,比比还常指戳九莉(原型为张爱玲)的小腿说是“死人肉”,嫌它太白。——这些话都与路易士说的“圆脸,微黑”相去不远。

而炎樱联想到的“洋山芋”似指身材问题——炎樱曾去一个修道院,看见许多孤儿,她叹道:“为什么她们不像竹竿就像山芋?她们不是全身都是腰就一点腰也没有!”又说:“她们真是死命。一根竹竿或者一个山芋的命比她们的命有味。”(见《死歌》,炎樱用中文所作,非张爱玲翻译,1944年10月发表于南京《苦竹》)——路易士大概不会想到,一句“中等身材”,在炎樱听来便是说她胖得没有腰了,它其实远不如《炎樱语录》写得直接:“炎樱个子生得小而丰满,时时有发胖的危险”。

炎樱的这份敏感易怒或许是和大环境有关——《小团圆》:“比比转学到她妹妹的大学里,姐妹俩都人缘非常好,但是上海对印度人的歧视比香港深”——路易士正好就踩中了炎樱的肤色、外表等“雷区”。他应该是无恶意的,说炎樱“会说话”也是夸她语言能力强:“如果我的蹩脚英语是四十分的话,那么炎樱的中国话,应该给她六十分了。”

《记炎樱》基本都是赞美,只有一处,路易士颇有微词,但那与张爱玲有关:

那天张爱玲的头发样子变了,卷上去,好像剪短了似的。因为我问,才知道是炎樱亲手替她打扮了的。炎樱有个理由:身材高的人,头发宜乎短些;反之,身材不高的人,头发宜乎长些。这话,我不十分赞成。而在这一点上,炎樱与我不同。她到底是个女孩子,不能完全看见我们男人的审美的世界,正如我是男人,也不能完全赞成她的理由一样。为了礼貌起见,当时我没有批评她。可是现在,我要说出来了:无论是身材高的或不高的女人,头发总宜乎长长地披在两肩上,才有风致,而这风致,是天然的,不可把它破坏。为什么女人的头发应该长披及肩呢?因为长发披肩的感觉是温柔的,神秘的,而男人对于女人的看法,往往温柔第一,神秘也很重要。

炎樱《一封信》对此也作了回应:“难道我真的说了‘个子高的人应当头发短’?当真我以为如此,爱玲的头发早就会剪短了,也不会留到现在!”

错解了炎樱的意思,她当然有理由不高兴。但路易士这番话很可能也得罪了张爱玲。

《小团圆》第七章写过头发的问题:

“你的头发总是一样的,”之雍说。

“嗳。”她微笑,仿佛听不出他的批评。

第八章,她(九莉)突然有机会去看之雍(原型为胡兰成),“偏偏前两天刚烫了头发,最难看的时期,又短又倔强,无法可想。”

看来九莉十分在意之雍的批评,已经开始改变发型了。

现实生活中的张爱玲,也被见过多次的路易士发现“头发样子变了”,他却撰文公开品评,颇有嫌它不好看的意思(身材高不应当头发短)。

张爱玲没有作出回应,却间接导致路易士出糗——《记炎樱》得靠她翻译给炎樱听,炎樱的吐槽也是她译出来公开发表的。

女为悦己者容,张爱玲的发型或许真是为了胡兰成而改变。路易士自以为能代表“男人的审美”,恣意评头论足,嫌短发不温柔;《小团圆》中,之雍却对九莉说:“你其实很温柔。”

不论是赞美炎樱还是挑剔张爱玲,路易士的《记炎樱》都撞在了枪口上。所以,对于女人的容貌打扮,不相干的男人还是少说两句吧!

戏读废名诗

废名

张爱玲与废名,似乎毫无关联,其实是有的——路易士《记炎樱》:“炎樱读过我的诗《人间有美》,那是张小姐从我的集子《夏天》里找出来译了给她听的。她说要在我的集子的下面每一首都给画上一点什么。我说可以。便把随身带着的一本《夏天》签了名送给她,让她画去。听说她给废名、开元[按:沈启无笔名]合著的诗集《水边》每一首都画上了一种颜色,那是恰巧象征着诗的情绪的。这可真有趣呢。”

路易士的诗集《夏天》出版于1945年2月,经吴心海先生抄示,《人间有美》原诗如下:

人间有美 路易士

人间有美。

一切存在的皆是丑恶的。

美在人的梦中,

故我终于说出宽恕。

一切丑恶的存在,

一切存在的丑恶,

唉唉,当我歌唱它们时

它们便是美的了。

按路易士的话,张爱玲似乎还英译了整本的诗集《水边》(北京新民印书馆1944年4月20日发行)给炎樱听。

胡兰成

胡兰成也记得张爱玲读过《水边》:“张爱玲来信,说上海亦开始防空灯火管制,她与姑姑在房里拿黑布用包香烟的锡纸衬里做灯罩,她高高的爬上桌子去遮好,一面说:‘我轻轻挂起我的镜,静静点上我的灯。’姑姑大笑。她写道:‘这样冒渎沈启无的诗真不该,但是对于世界上最神圣的东西亦不妨开个小玩笑。’”(《今生今世》)

张爱玲这信具体时间不明,但她1944年10月发表的《谈音乐》亦提及“浴室里的灯新加了防空罩,青黑的灯光”,想必即是说那自制灯罩,圈住灯光不透出窗外,以防被空中发现地面目标。

但胡兰成记错了诗句与作者,查《水边》,张爱玲读的是废名的诗:

壁 废名

病中我轻轻点了我的灯,

仿佛轻轻我挂了我的镜,

像挂画屏似的,

我想我将画一枝一叶之何花?

静看壁上是我的影。

关于误记,张爱玲《对照记》引过弗洛伊德的观点说:“世上没有笔误或是偶尔说错一个字的事,都是本来心里就是这样想,无意中透露的。”胡兰成曾致信废名讨论佛学,因受冷遇而感到“不服气”(见《今生今世》),心里也许就不愿记起张爱玲赞过废名。

《壁》写点灯,不提“光明”,却看见“我的影”。这应使张爱玲很有感触,如同她在《烬余录》中所言:“时代的车轰轰地往前开。我们坐在车上,……只顾忙着在一瞥即逝的店铺的橱窗里找寻我们自己的影子——我们只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渺小;我们的自私与空虚,我们恬不知耻的愚蠢”。

不过,时时观照自身是痛苦的,张爱玲《道路以目》:“我们急待弥补的缺点太多了,……成天汗流浃背惶愧地骂自己‘该死’的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拣那可喜之处来看看也好。”

即使是“世界上最神圣的东西”,张爱玲也忍不住要戏读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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