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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琳娜最近很忙。

上周四,她刚结束“古韵焕新·华彩传承”晚会的表演,这是抖音直播主办的传统文化专场晚会,龚琳娜、凤凰传奇、李响等演艺明星和来自抖音的20多位传统文化主播跨界合作,龚琳娜首演了她的新歌《陆吾神》和《博物馆午夜恰恰》。为了这场演出,她提前一个月就开始了准备。

这期间,她还在马不停蹄地办音乐会、学唱新曲、各处采风,正如她在过去十几年和丈夫老锣推广中国音乐的节奏,从未停歇。不同的是,这三年里,龚琳娜有了更多和她同频共振的人,他们出现在龚琳娜的抖音评论区里、直播间里,有越来越多的人在龚琳娜各处采风和普及知识的镜头里,触碰到了民乐的生命力。

龚琳娜感慨,十几年前,做民乐的人都有点“自卑”,她找到机会就想为民乐发声。但如今时代变了,人们站在了民乐最好的时代跟前,而龚琳娜的心底,对于自己能为中国音乐做点什么这个问题,也终于有了自己的答案。

以下是龚琳娜的讲述。

(龚琳娜在“古韵焕新·华彩传承”晚会上表演)

“自卑”的民乐人,走上新路

上周我去参加了抖音的华彩传承晚会,我一下台,有个观众拉着我说,龚老师,你唱得我后背发凉。

我心想,发凉就对了。

我表演的第一首歌叫《陆吾神》,它是《山海经》里掌管天地花园和二十四节气的正义之神。它人面,虎身,又有九条尾巴,像个将军一样,所以这首歌里有大量戏曲里的老生腔调。但是呢,它又有一副人脸,也有温柔的一面,所以还有一段青衣在里头。

我感觉这三年大家都特别不容易,我就唱一点“辟邪”的歌,把内心的寒气逼出来,所以发凉恰恰是对的效果。

(龚琳娜在“古韵焕新·华彩传承”晚会上表演)

这场晚会,我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做准备,定曲,录小样,每天早上太阳升起,五六点钟我就醒来练歌,山里的百鸟也一起叫,我和鸟的作息是一样的。

到了晚上,我还要和导演组讨论编曲,关于我表演的另一首《博物馆午夜恰恰》加不加唢呐这点,我们都能聊到晚上两三点,最后干脆录音做了demo,才成功把导演组给说服了。

乐器也是我自带的,是云南哈尼族的吴志明老师自己研发的竹板,大的、小的、宽的、细的都有,最粗的有碗口那么宽。我带了最小的两个来,最后和两位来自抖音的民乐主播一起表演,很是相得益彰。

(龚琳娜与抖音民乐主播)

整场晚会下来,我的感受是,现在年轻的民乐人真是打开了一条新路。

从前我们在学校都是学五线谱,规定好几几拍,一板一眼才能跟上大乐队,而旧时代都是师傅带徒弟,谱子没有,你得靠自己的耳朵去听,去琢磨,才能跟别人合,很即兴,也很自由。

现在这些民乐主播不一样,他们为什么招人喜欢?因为有个性。他们可以靠直播间和自媒体去探索音乐的随机性和创造力。

过去在学校听老师,比赛时听评委,权威是唯一信仰。现在自媒体平台的规则一下变了,市场和流量提供了新的评价标准,靠直播打赏得来的收入也是人家的底气。

你看从大唐芙蓉园来的东仓鼓乐社,靠直播,一个人每个月能多两三千块的工资,乐手就不用去靠 *** 送外卖、开出租来养活自己,就能更专注地练习音乐。

(@大唐芙蓉园东仓鼓乐 在“古韵焕新·华彩传承”晚会上表演)

这让我想起十几年前,我和老锣开始做新艺术音乐的时候,那会儿很多城市只有电影院,没有大剧院,音乐厅更是想都别想,我们连演出场地都找不到。

有一次,终于等到一个很重要的音乐节请我做专场,但工作人员说,民乐和儿童音乐会不卖票,而且不能在正式的音乐厅表演。我问那在哪儿演呢?他回答了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小厅,那真是感觉不到一点尊重。

要不我说十几年前在音乐学院,搞民乐的人真的会自卑。想出名,也只有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和中央电视台晚会这两个渠道。你再看看过去全中国学钢琴的人有多少?学二胡的人又有多少?

所以我感觉,互联网真的改变了一切,如果没有互联网,我的《忐忑》不会被那么多人听到,也不会有那么多优秀的民乐人有机会改变命运。

前段时间,我去云南怒江采风,走到老姆登村,认识了一对年轻的夫妻,丈夫是怒族人,怒族是一个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但至今人口只有三万多的一个小民族,所以他们有非常强烈的责任感,要把自己的音乐传下来。

这对夫妻在自家二楼搭了一个小凉台,喊全村的群民白天采完茶、种完地,晚上就到他们这儿,把怒族传统服饰穿上,学传统的乐器和唱法,有的吹,有的弹,有的唱,他们五六岁的小儿子就在旁边跳舞,太热闹了!

他们全程在抖音做直播,一下给老姆登村带来了关注度,村里为了表彰他们,还给送了个大投影。

这就是直播带来的最直接的力量,都不需要我去挖掘,自己就生长出很茂盛的模样。

(龚琳娜与怒江小村小慧夫妇正在直播)

在直播间,传唱民歌生命力

我从08年开始做“声音计划”,在全国各地到处采风,亲眼见到过太多太多优秀的民乐人。

有时他们甚至并不希望自己“红”。在云南南涧,我认识了三个彝族女孩,她们从小一起长大,长得漂亮,唱得又好,于是组了个组合“叫金雀”。她们一开口,好家伙,那声音能传到二里半之外,所以叫“二里半腔”。

认识她们以后我可兴奋了,我特希望她们能成功,天天追着她们发红包,想帮她们录专辑,结果人家忙着做文化干部和扶贫,对我的提议并不感冒。

在越朴实的地方,不经意间你就会发现越美好的声音。我在哈尼族采风时正好撞上栽秧节,女生们穿上了她们的传统服装,臀部后面有一个翘起来的装饰,像大公鸡一样,栽秧时一起一伏的,特别生动和性感。

她们一边栽秧,一边唱,几十个人的和声在山谷里来回缭绕,自然就形成了她们的多声音乐,特别美好。

(龚琳娜在抖音直播晚会上使用的乐器)

我去采风,最大的收获就是这些从土地里长出来的声音。采风采的不是歌,是背后的生活和生命。

所以渐渐地,我意识到光是把这些乐器、唱法、故事记录下来是不够的,一定要有人把它们传唱下去,民歌才会不断地保持生命力。

这就是我在直播间开始做民歌普及的原因。观众们不是说我唱的歌都很难吗?那我就一句一句地给你们拆开了,揉碎了,还把背后的典故都讲清楚了,让大家觉得民歌这个东西真有意思,爱上民歌。

不过要坦诚,最开始做直播,我是有点不适应的。

我有一套独家的练声方法,学动物叫,以前音乐会上带着成千上万人一起学虎啸、羊颤、甚至学大公鸡、学熊猫,非常好玩。但是到了直播间,只有我一个人不停出声,到最后嘴巴都干了,不停吞口水。

还有一次直播,我忘了按一个按钮,结果一唱高音,可能分贝太高,声音被哔掉了。观众们说龚老师我们又听不见你了,搞到最后才知道是我又不懂高科技了。

不过到现在,我慢慢开始适应了怎么在直播间互动。你别说,还真颇有成效。

我教大家唱山西民歌《亲疙蛋下河洗衣裳》,一句一句带大家领会山西民歌的精髓——和山西的老陈醋一样,就是一个字——“酸”。

你看它的歌词,什么小亲疙呆,就是我的小心肝,小傻瓜的意思,一个“呆”字百转千回的,一首歌里就有三种唱法。

直播结束后,我的学生去网上把所有人唱的版本都听了一遍,跑来说龚老师这个人唱得不好,那个人唱得好,他们一下有了分析能力,变成了“一首歌的民歌大师”。

后面教着教着,我直播间里的学生也越来越敢唱、爱唱。

前阵子我教了另一首山西民歌,就是《血色浪漫》的主题曲《圪梁梁》。这首歌高音是从低音“啪”一下就蹿上去的那种,我以为学生们可能有畏难情绪,结果他们都反馈说:龚老师,太爽了!太哇塞了!我们太喜欢了!因为他们都压抑太久了,太需要这种发泄。

我的助理完全不懂音乐,跟着听完,回家她就站飘窗上,让她老公站对面床上听她表演,她老公笑得不行了,问为啥非要站床上,站地上不行吗?我助理说,中间一定要有道沟,才有站在“梁梁”上唱情歌的感觉!

(龚琳娜直播教唱《圪梁梁》)

他们唱完高兴了好久,也让我意识到在城市里,只要你愿意唱,哪里都是可以唱民歌的。

直播间里教了这么久,我带过最印象深刻的学生,是我的妈妈。

那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听我妈妈唱过一首完整的歌。小时候,我妈常常在我旁边哼小调,但都是碎片式的。年轻时我要做艺术搞创新,辞掉了稳定的工作,跟我妈有很多矛盾,我一直觉得我妈不理解我。

直到我妈看完我的直播间,跟我发消息,说,你布置的作业,我都在很认真地完成,然后她发来了她唱的《梨花颂》,我才第一次发现,我妈妈的嗓音居然这么好。

我很自责,我给那么多邻居、乐迷、直播间的学生们普及民歌,却从没教爸妈唱过一首歌。

于是后来,我悄悄地藏了点小心思在我的直播间里。

我把我爸最爱的《乌苏里船歌》加进了直播间歌单,从小我就听他每天早上六点钟起来扫地,唱得就是这首歌。如果我妈来看我的直播,我也会按妈妈喜欢的标准,在那天努力穿得温柔一些、漂亮一些。

(龚琳娜和母亲)

做一只鸟,欢腾在民乐的最好时代

普及民歌这些年,我也收到过不少对民歌的误解。

很多年轻人会觉得民歌土,土到掉渣,西方传过来的就是洋气。但你去翻西方音乐史,他们的乡村音乐,他们的蓝调和Blues,不也是从民间发源的吗?鲍勃·迪伦做乡村音乐都能得诺贝尔奖呢!

还有一些年轻人觉得,民歌,那不就是中老年人听的晚会歌曲吗?我也反思过,所以后来晚会邀请我,我就会说,我不是来干一个活儿就走了,我希望这是一个开始,从我今天表演完以后,这首歌能慢慢在全国传播。

一首歌,我不仅晚会上演一次,我还要多次在抖音上发短视频介绍,以后在音乐会现场也要唱,在我未来的专辑,还有我整理的《中国声乐技巧集成》里都要写进去。并且,我还会把全部的谱子和伴奏都提供给大家,让专业人士也可以参与进来。

(龚琳娜在抖音介绍晚会歌曲)

我还做过各种尝试,比方说在抖音和杨澜这样特别知名的主持人连麦,把老姆登村的小村小慧夫妇介绍给抖友们,那次特别开心,我还教杨澜唱了《帝江混沌》,这首歌我一分钟能唱848个字,把杨澜都听糊涂了,很好玩。

还有次我在甘肃采风途中和一个很年轻的小男孩偶像刘宇连麦,交流了一下《梨花颂》的表演技法,直播间里好多年轻的小粉丝,我希望能通过这些名人的影响力,把民歌推广出去。

十几年前,我在推广民歌这件事上一直攒着一口气。当时人们太重视西方音乐,你唱中国歌,根本没有被看到的机会。我特别愤青,找到机会就想发声。

但这些年在各地采风,见过太多默默传承传统文化的民乐人,我会发现,你不要有什么危机感,去学,去传,去唱,做好你的事,就行了。

所以我现在觉得时间根本不够用,尤其是这几年,我们是站在了民乐最好的时代跟前。

一方面,中国经济发展了,中国人迫切地想要了解自己的传统文化,这是天时;另一方面,过去三年,西洋乐器进不来,一下给了民乐人很多曝光的机会,年轻的民乐人就像雨后春笋般地快速发展了起来,这是地利。

更别提还有直播间、短视频这些技术能带来的实实在在的福利,舞台变多了,观众变多了,那还差啥呢?

我觉得,只差一个人和。

中国民乐,或者说,中国音乐,还需要有更多代表性的人物站出来。这不是说咱们中国音乐人去一次维也纳金色大厅就够了,而是要像要像席琳·迪翁、Lady Gaga之于美国流行乐;卡拉斯、普契尼之于意大利歌剧;BLACKPINK之于K-POP一样,出现能够在世界乐坛代表中国国乐的面孔和声音。

所以我现在不停地学习,不停地传唱,就是希望能有更多年轻人觉得这件事有意思,说不准,就能埋下一颗种子,未来发出芽呢?

(龚琳娜在采风)

我还计划着,以后在抖音做线上直播音乐会,不仅要讲民歌和演唱技法,还要用国乐来教中国古诗词,如果有机会,我还想讲一讲《胡笳十八曲》和《苏武牧羊》,讲屈原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这些文人歌是我近一两年付出大量心力在探索的领域。整理这些古谱和典故的时候我都觉得特别感慨,越了解,你会越发现做一个中国音乐人有多幸福,这些宝藏,一辈子都学不完。

所以现在,我就想做那只早起的鸟,不停欢腾,不停地刷存在感,只要还有开口的机会,我就会继续唱,也带着大家唱,一直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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