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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族银饰背后的故事是什么,苗族银饰的传说

潘仕学是贵州雷山县麻料村的打银匠,是当地非遗苗族银饰锻造技艺的传承人。他也是抖音首支竖屏非遗纪录短片《走丢的神仙》的主人公,是那个找神仙的人。

他自己拍抖音,做直播,给大家展示苗族银饰如何打磨成型。通过他的抖音,这个1997年才通电的寨子,迎来另一种光亮。而山外的人,也通过他的抖音,重新发现了这个苗寨和他们的银饰文化。

对于城市,潘仕学已经不再向往。

反而是那些执意留在大城市的年轻人,更引起他的好奇。“要是情侣两个人都不会做饭,在北京怎么过日子?”“北京写字楼里的普通白领一个月能挣多少钱?”,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来,显然他还在为北京之行的惊颤体验耿耿于怀。

2019年8月,潘仕学的妻儿第一次来到北京。左拐,右拐,再左拐,再右拐,漂移,停车,奔跑。潘仕学坐在板凳上摇摇晃晃地模仿着外卖小哥的一系列动作。当时他牵着小孩走在天桥上,被身后“让开!让开!”的声音吓到。电动车疾驰而去,烈日下来往的路人神色默然,步履如飞。

潘仕学不能理解,他们怎么可以忍受这样的生活。在家乡,人们享受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而这里的人,似乎永远都在赶路。

大多数人都向着一二线城市高歌猛进的时候,潘仕学频频撤退。

2007年,在东南沿海四处打零工的潘仕学返回凯里市,学习制作银器。2018年,他又回到距离凯里一小时车程的雷山县麻料村,成立自己的银匠工作室。麻料村是潘仕学生长的地方,这里的苗人世代打银器为生,麻料村被称为“银匠村”。

从北京到贵阳,38分钟高铁至凯里,再坐一小时大巴才能到麻料村。秋冬的雾霭沉沉地叠起来,罩在弯曲的盘山公路上。

“读完初中再打工”的口号刷在村屋上。父亲想让潘仕学回家学习打银器,继承家业,潘仕学抵死不从。

2005年的冬天,原本应该读高三的潘仕学决定辍学,外出谋生。母亲给他家里凑出来的几千块钱,就送到家门口。潘仕学走了,头也不回。

只有一个同学来火车站,送他一程。同学递给他一包烟、一个打火机、一包槟榔,叮嘱他,北方冷,抽烟、吃槟榔可以取暖。那是潘仕学第一次吃槟榔,在火车封闭沉闷的车厢里嚼到头昏脑涨,有一件事却清晰起来,他就要去到远方,要出人头地。

火车一路破风北上,驶向河北保定。临近过年,商铺、学校、工厂都关门歇业。路上行人寥寥,夜色荒寒,煤尘在灯下闪烁,像黑色的雪。

旅途疲惫,联系好的工作从歌舞团变成了卖理财。他花了3900元买了一套产品,却再无业绩,这是潘仕学交给城市的第一笔学费。

潘仕学决定出门打工的那天,距离艺考还有一个星期,事到如今,说起这件事,他还是需要先点上一根烟。

麻料村通电第二年,潘仕学央求父亲潘寅进为自己置办了一台双卡收录机。对于潘家来说,这是一笔极大的花费。潘寅进50岁得子,他不善言辞,却娇惯着这唯一的孩子。

潘仕学从小成绩不好,一年级读了三年 。磕磕绊绊上到高中,因为在音乐上有天赋,进了特长班,每周多出几节课,学习民族乐器和文化。其实他更喜欢摇滚乐,最拿手的是黑豹的《Dont break my heart》。每次去KTV,这是他的保留曲目,有时候兴致不佳,朋友会故意点这首歌。

买了收录机,已经没钱再买音响,潘仕学和堂哥动手,买来一大一小两个喇叭,放在家里的缸中,吉他和鼓点在其中撞击,破碎,勉强形成混响。这是属于他的红磡,他的伍迪斯托克。

到了高中,潘仕学开始和同学组乐队,知道人人都想当吉他手和主唱,潘仕学自觉拿起鼓槌。

鼓手潘仕学和他的乐队在县里和附近景区的酒吧驻唱,并不指望挣钱,吸引他们的,主要是台上的表演机会,台下的免费啤酒。

在河北保定,潘仕学没有完成梦想。他来到上海,转车去宁波,一顿饭,一包烟,剩下10块钱。他原本打算在公园打发一夜,后来在火车站问到一家老乡开的破旅馆,花掉最后的钱住了进去。

原本答应好接应的朋友,没有出现。潘仕学没有办法,在浙江打起零工。配菜员、洗车工、琴行老师,四五天,半个月,一个月,每份工作都成了跳板,稍一触碰就被再次高高弹起,身不由己,生活无处降落。

2006年底,年关将近,潘仕学开始慌张,他需要攒点钱回家,好证明这一年不全然是场闹剧。他在温州一家皮鞋厂找到工作,给皮鞋刷漆。厂子很小,有两个老板,潘仕学是唯一的工人。他日夜加班,无始无终,孤独感膨胀。

带着2000块钱回家过完年,潘仕学打算再次前往上海打工。临行前,他去凯里的堂哥家吃了顿饭。堂哥在凯里开银饰店,劝他留下来。翻看了堂哥的订单后,潘仕学决定入行。他给自己两年的时间,和堂哥学习打银饰。

入行不久,潘仕学在一次使用手磨机时,被弹出的磨片划开面颊,留下疤痕。除此之外,还算顺利,只学了两个月时间,堂哥就表示没有什么能交给他的了。彼时互联网购物方兴未艾,银饰生意主要还是靠线下订单。市场有限,每个银匠手里都藏着自己的绝活,秘不示人。

潘仕学最初诚心拜师,老师傅们却一见他登门,就收起工具,大摆龙门阵。三番五次,潘仕学转变策略,当起不速之客。事先不打招呼,突然拜访,不时能遇上老银匠在工作,他就在旁边扫上几眼。

靠着偷师,潘仕学的手艺提升很快,问他现在是不是寨子里最好的银匠,他局促地笑了笑,“不好这么说吧”,继而又有些得意地补充,“不过我应该是手艺最全面的”。父亲潘寅进曾去他凯里的店里转了转,暗暗点头,潘仕学看在眼里。

在潘仕学的印象里,父亲几乎无所不能。潘寅进在家打银饰、种地都会带着他。潘父曾专门为他做了一个小木车,将他放在车斗里,一大早拉着他去田里干活。到了晌午,父亲会脱下衣服铺在树荫下,让他睡觉。

当然,那时候的银匠不能总在家里等订单上门,他们常常要带上工具,去附近的村寨甚至更远的地方寻找客户,有时候一走就是数月。潘寅进往往三更半夜动身,在家吃过早饭,背上包,挑起扁担就走,留下一个很苦的背影。

2015年,日子慢慢好转,潘寅进离世。潘仕学觉得懊悔,三年以后,借着国家政策,把工作室搬回了麻料村。

2009年,潘仕学去黔南做培训,当地有妇女拿着几个银饰委托他融掉打成耳环,潘仕学认出来,那是父亲曾经打过的八仙过海的一部分。八仙过海是以八仙为主题的苗族传统银饰,造型古朴,从前富贵人家打来镶嵌在小孩儿的帽子上,寓意可以保平安。尽管知道这种造型不符合当今的潮流,潘仕学还是执着于搜集并复原业已失落的八仙过海,他说自己并不打算售卖,只是纪念。

潘仕学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几乎要溢出来。我问他有什么烦心事,一开始他拒绝回答,“没必要聊这些”“你就把我写成一个很开朗的人吧”,他走开,端着烧开的水回来,倒进茶壶里,有些撒在了我们之间燃烧的木炭盆里,滋滋作响,热气氤氲,升腾起来,他突然开口。

自从2018年搬回麻料村,他就和妻儿分居。妻子在凯里照顾孩子上学,有时候忙,太久没去看望,儿子会怯生生地不与他亲近。妻子担心这样会让孩子缺少父爱,潘仕学无可奈何。

根据当地传统,儿子会继承父亲名字的一部分,血脉循环往复。潘仕学的苗语名字叫春富,“富”来自父亲“富容”,他又把“春”字给了儿子保春。他希望儿子以后能承袭银匠的事业,但也明白命运吊诡,无可掌握。

十四年前那个义无反顾离家的少年不会想到,今天这个留着长发的中年人,主动把自己困守在大山里。

潘仕学有时候会怀念寨子通电之前的那种热闹,每户至少两三个小孩,一百多户人家。天黑以后,青年男女就打着手电筒去附近的寨子,三三两两地聊天,各怀心思,欲拒还迎,苗族人管这叫游方。手电明灭游移,像一地繁星。小孩子则满山乱窜,父母也并不着急,只是向街坊邻居慢慢打听,他们出不去,外人进不来,时间粘稠迟缓,凝成琥珀。

有了电,山里的落后被照亮,欲望和诱惑滋长,年轻人纷纷离开,寻找出路。稻草人歪斜在水田里,老人被留下来,和寨子一起沉寂。

去年年初,潘仕学开始接触抖音,尝试在上面发布一些和手工银饰相关的短视频。一年下来,潘仕学积攒了近八万粉丝,78万赞,人们开始叫他网红银匠。“别人想被推广还没有门路”,他想让村子恢复往昔的热闹,但也清楚自己是在逆流而上。喜欢手工银饰的人足够养活现有的手艺人,但不是每个手艺人都像他这么幸运,藏在深山里也能被看见。

潘仕学还有很多事想做,想让那些在观望的人看到他在寨子里也能过得很好。

天色暗下来,潘仕学打开电脑上的音乐软件,房间里响起枪花的《Dont cry》,我们不再说话,他开始在灯下敲打银饰,这些日子的采访已经耽误了许多工期。七八点以后,村里就基本听不到人的响动,错落的吊脚楼隐没在无言的夜色里。

叮叮叮的脆响破开令人心烦的沉闷,昭示着主人的存在,那一刻他像是整个寨子的守护者。晚上十点,他完成了工作,与我道别。潘仕学用手机打着灯,走得很快。我朝另一个方向走了一会儿,突然想和他一起去,回头看时,他已经不见了。

潘仕学是个爱怀旧的人,但他并不像很多老手艺人那样守旧。他不介意使用最新潮的元素,先进的工具,也早就想通了苗族手工银饰不可能成为大众审美的现实。不往前走,就要被淘汰。潘仕学要带着它们往前走,苗语,服装,苗银,对他来说不仅是传统,更是民族的印记。

“如果没有了它们,我凭什么和别人说,我是苗族人。”

现在,村里有了14家银饰工作坊,7家农家乐,一座传习馆。

潘仕学每天都要一个人跑步。早上七点,盘上公路上没人,没车,只有一个奔跑的银匠。天气好的时候,山间的雾会消散,他一路往上,跑到山顶,俯瞰整个村子在阳光中渐次醒来,灿若新生。(来源:贵州民族报;文:高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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