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动物说话

非遗口技传承人方浩然常常琢磨一件事，究竟怎样才能跟动物说话？

他曾经学鸡叫，鸡听了，一整个鸡场的鸡都吵翻了天；他学猫叫，有一种叫法，猫听了蹭他，另一种叫法，猫听了抓他、咬他；他还学乌鸦叫、马叫、鹅叫、驴叫……总之只要是活物的叫声他就都想学，一旦模仿抵达了一定的高度，动物就不会让他失望。它们用叫声和动作回应他，像是在与他说话。

他把这些与动物对话的过程发到抖音@方浩然口技 上，网友们一边贡献着448.4万的点赞，一边感叹：终于见到了语文课本里的《口技》。

曾经古老的时代里，造就了一批"善口技者"，他们承担起了表演各种各样声音的使命，模仿生物、车马、以及自然之声。千百年过去，这门手艺如今成了濒临灭绝的文化遗产。几乎每个人都背过清朝林嗣环写的《口技》，但只能从脑海里想象那种场景，像是做一个遥远的梦。作为口技传承人，方浩然不服气，他想让《口技》里的表演重见天日。当然，他在抖音做到了。

方浩然今年整30岁，头发卷曲，微胖。当他穿起大褂，第一眼看过去你可能觉得他是一个说相声的。以前我们说起"90后非遗传承人"，总觉得他们真是年轻。现在最早的一批90后已经30岁了，他们开始成为传承的中坚力量。

十年一日的学艺，常与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激烈碰撞，有时候很残酷——手艺人也会败给柴米油盐，传承就断了。但方浩然很坚持，若从9岁模仿的第一声鸭子算起，口技他已经喜欢了21年。他常觉得，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总要留下些什么，他希望能留下他的声音。抖音账号@方浩然口技就像是一个记录和传播的 *** 体，承载着他的愿望。

野路子

方浩然出生在浙江千岛湖边的一个小村庄，房子和道路都倚河而建。小时候，从学校一个人走回家要走十多分钟，陪伴他的，只有河里的鸭子们。有一段时间，他的同桌总发出怪声吵他，他就也发出怪声吵回去，回家路上他都在琢磨"如何发出怪声"这档子事。他一看河里有鸭子，那好啊，那就学鸭子叫！他学了一声鸭子叫，结果出乎他意料，整条河里的鸭子都一起叫起来响应他。

"那感觉可太神奇了。"方浩然说。

方浩然管拜师之前的口技学习都叫做"野路子"。

野路子虽然"野"，但带给他的快乐可一点不少。村庄里，方浩然听到了蜻蜓在草上飞翔的声音、母鸡下蛋的声音、猪吃饱的声音……就连细微的差别也能捕捉到。

事实上，专业口技演员的成长中，要像铁杵磨针一样打磨自己的嗓子，得有日复一日的练习。他考去了中央民族大学，大二那年拜了牛玉亮为师。牛玉亮是第三批国家级非遗口技传承人，曾参加几十个国家的访问演出。那会儿为了学艺，方浩然干脆连工作都不找了。

毕业之后，他在北京大兴黄村外租了个平房，每天都在那练嗓子，一个月300块钱房租。冬天是最难的，要顶着寒风往里吸气，每吸一口都从喉咙一直冷到肺里。"那时候真是冬练三伏，夏练三九，觉得自己有一种使命感，就是单纯想传承口技，也没考虑找工作赚钱这回事。"

心灰意冷

方浩然有过一段非常难熬的时间。

"就是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你会想，你学的这些东西真的是人们需要的吗？"当时他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表演，自己在台上模仿鸡鸭猪鹅的声音，模仿各种鸟类的声音，结果大城市的人们听了也仅仅是觉得新鲜而已，鼓个掌就完事了。

更为致命的是，他甚至觉得观众们已经失去了对声音的共鸣。"都市里的声音太嘈杂了"。他甚至想过去学习电梯门关闭的声音，或者模仿手机的 *** ，但是电梯门的种类有那么多种，手机也在不断更新换代，而且，问题是，"人们为什么要去跟电梯门的声音共情呢？"

在诗词飞扬的古时候，人们对于声音的感受不是这样的。王维写"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李白有"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还有柳永的"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更不用说江州司马的《琵琶行》，"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在那些年代，声音中存放着人们对世界的爱与忧愁。但这些，舞台上的方浩然觉得自己无法让听者抵达。

他甚至认为，声音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

2012年，方浩然离开了大城市，去了新疆。通过人才引进的方式，在当地文工团待了近一年。

方浩然记得第一次在新疆的村子里表演口技。每个村子里也就百来人，露天舞台撘得简陋，台下村民男女老少都有，有的骑摩托来看，还有的骑驴车来看。他演完一段经典口技节目《百鸟朝凤》，一时间舞台上都是各种鸟类的声音。下面观众听呆了，喊"再来一个！"他转身回到舞台上，又演了个新的，下面的人继续喊"再来一个"。就像是演唱会末尾，人们大喊"安可"。

类似的场景，他原本只在师父的描述中听到过。师父曾跟他描述，在口技表演的辉煌年代，人们是如何喜爱这门艺术。但大城市里，表演曾经让他沮丧，他一度觉得这种喜爱只停留在传说里。

现在，传说成真了。

《口技》再现

新疆的经历治愈了他。能够对某种声音共情的人，一定是有与这种声音有关联生活的人。那里是个自然风光无限的地方，他曾经所学的所有声音当地人都很熟悉。最关键的是，他找回了对声音的信心。他一直没有忘记刚学口技时的愿望：要复原课文《口技》。

他开始找寻古籍，从中摸索古人口技表演时所用的技巧。声音有一部分是通过声带，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是通过口腔内各种器官之间的碰撞。舌头哪怕偏转一个微小的角度，发出的声音也会有不同。"越是想复原，越是感觉到前人的厉害之处。"还需要借助一些道具。比如文中的"火起、泼水声"，这需要用木算盘。为了完美还原，方浩然花了一年多时间，从亲戚家、地摊上、网上淘来了许多几十年前的老算盘，一一对比，最终确定了最适合模仿泼水声的算盘。

方浩然在抖音里，上传了一段他的成果表演。4000多条留言中，很多网友感叹，原来课本里描写的技艺是真的，太绝了。

视频里，配合着主持人朗诵课文《口技》，坐在布帘后的方浩然，开始做起各种声音——小儿啼哭、妇人嗔怪、丈夫打鼾声，随后火起，一阵喧闹和慌乱，又是泼水，又是房屋倾倒。整段表演一共2分15秒，声音由远有近，有强有弱，层次分明。

忽然，抚尺一下，群响毕绝。幕帘缓缓落下，幕后的方浩然微笑着出现——

"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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