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从技术上讲,二泉映月确实不难。大概有五六级水平就可以演奏了,掌握15弦三把位指法就可以摸下来,应付好友聚会、校级演出毫无压力。这是由于阿炳年代二胡技巧本身就没那么多,二胡高级技巧基本都是建国后的音乐家们开发移植产生的。插一句,最新出版的考级曲目,比三十年前的教材,相同的曲子普遍又降了一级,可以认为是最近三十年二胡技法又有新发展的反映,二胡技法至今仍在不断发展演化。 如果比较原版录音和现代演奏家的演绎,很多人提到,能感受到原版录音没有很多悲伤的感觉,现代的演绎版本有些“用力过猛”。 我曾有幸听一位音乐专业人士的指导,告诉我用这些描述情感的词来形容音乐演奏比较玄学,显得业余,不靠谱。专业人士应该能通过曲子的编曲结构、强弱变化对比、和声与音阶与旋律上讲出产生这些所谓情感的原理,并用于指导演奏。 对此我深表赞同。但我作为业余选手,不具有专业分析音乐的能力——这需要音乐学院多年专业的训练。我也非常期待专业音乐人对这首曲子编配、变奏的讲解,但我清楚作为传统音乐,二泉映月本身的学术价值可能并不高,特别是如果和古典音乐、爵士音乐等发达的门类相比。但我还是能感受(我浅薄的乐理知识能理解的)到这些情感差异的来源,主要有以下几点: 至于有人说音乐中表现出的反抗抗争精神,其实就是指六次主旋律重复变奏之间力度和情感层次和递进。这个要理解为先进的革命精神,还是理解为生活重压下的挣扎,就见仁见智了。如果您理解为前者,加之个人对这种说辞不屑,您就会大骂这种说法扯淡。如果您理解为后者,也经历过被生活戏弄的无力与无奈,就会激起共鸣。对这一点讨论其实更多是听者自己的情感思绪流露。 至于对乐曲的改编,其实大家可以试试,找到杨荫浏的原版记谱,和网上的二泉映月视频对着检查一下,你会发现绝大多数视频演奏都对曲子做了改编。有的是删除了几段,有的不光删除还调整了段之间的位置,还有的将段与段之间的变奏杂糅起来,甚至可以视为符合原曲风格套路的即兴。但不仔细查对,一听他们都是《二泉映月》。我认为这是传统民乐曲牌的特点,在流传过程中被无数演奏者再创作会形成不同的版本。后来二泉映月被编配成交响乐版本、二胡协奏曲版本等等,每次编配改编都为二泉映月传奇般的传谱增添新的故事。 至于为什么要讲阿炳的经历,一个人的经历会不会影响演奏,我认为会。前面说了乐曲中感受到的所谓情感,其实是演奏技巧造成的,这些情感是技艺精湛的演奏家加工出来让人感受的。演奏者本身阅历的不同,会导致他个人在处理音乐细节上的理解不同。 刘德海有一个采访录像,说音乐学院学生演奏江河水,说他们演奏像是胃疼...当然这是个玩笑话,不过也从侧面表现出,没有生活经历的人,去想象所谓苦难,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夸张处理状态。 至于阿炳的演奏水平,电视媒体网络的发达可能让人挑剔,让人忘记了线下世界里高水平演奏家是很少的,很难见到。假设没有电视网络录音广播,生活中见到的音乐,大家可以比较一下现在寺庙道观、红白喜事、开业庆典、早上公园合唱伴奏、街头卖艺的这些乐队、班子的演奏水平,阿炳和他们可是一个环境层次的...他们当中能达到录音中水平的人凤毛麟角,要知道阿炳录音时身体是什么状况,中断过练习,但录音中体现出的把控能力不管以何标准评价绝对是专业的。他这个出身不能和那些多年科班科学训练出来的相比。 至于阿炳的作曲能力,从一开始,杨荫浏记谱的右上角写的就是“瞎子阿炳 传谱”,现在出版的曲集写的也是“华彦钧 传谱”,而非“作曲”。杨荫浏和阿炳本人谁都没说过这曲子是阿炳写的,杨甚至还在曲集中注释道,“阿炳可能综合了传统音乐的片段,可能已经具有了一定的作曲能力。” 二泉映月结构完整,具有引子和结尾收束,中间六次各不相同层层递进的变奏,不应该理解为是偶然所致,不应该被贬低为偶然所为。我以为能写出这样的编排,阿炳一定是在心中仔细打磨过的。 杨荫浏在曲集里说,阿炳有意将《二泉映月》和姊妹篇《寒春风曲》命名为“到春来”,“寒冬来”但是没有被采纳。如果当时场景就如书中描述,看得出阿炳对于远道而来的音乐教授说话还是小心翼翼的,不敢肯定,两者之间有深深的阶层隔膜。 至于阿炳的经历,我认为社会上的认识还是有所偏差。一来是出版《瞎子阿炳曲集》时候的环境,曲集里自带的那篇《小传》会对阿炳个人的生活经历有美化的成分,再加上后来八一厂电影的再创作,阿炳真是的人生并不像某些人想象的那么伟大光明,也不像另一些人想象的吃喝嫖赌那末不堪。最近CCTV9新出过一个纪录片,我觉得已经更加真实了。对比到现在,阿炳可能属于早年出道,先前产业不小的失格艺人,经营不善后来相当于搞了些自媒体。看来这娱乐圈时常涉黄涉毒也算是个顽固的历史问题=_= 大众心中阿炳的地位,在他去世后的六十年间显著提升。1952年出版的曲集将他称为“瞎子阿炳”,八十年代再版时改称“阿炳”,现在很多人称其大名为“华彦钧”,甚至尊称为“华彦钧先生”。这些变化不应忽视。 前面都是(准)专业的领域,然后说一下业余演奏者的问题,要好多业余爱好者的视频,甚至流传甚广的本山大叔那个,也应该算进业余演奏者。我们应该给予业余演奏者宽容——不同人对曲子的演绎,里面总会渗透自己的理解,不同人技术或精进或业余,演奏时或认真或随性,当时心情或悲伤或喜悦,细节或粗糙或打磨,技术上可以评价好坏,但每一次演奏都是独到的,每一份录音保存下的都是人生情感的一次快照。每一个人都是值得尊敬的。 至于成为世界名曲的原因,我个人看法是: 下面是我个人的一些感想...某天深夜有感而发的,也是写本文最初的基础,也许太感性了 二泉映月大概有五六级的水平就可以演奏了。之所以放得那么靠后,引用我老师的话说,你太小了,要经历一些事情后再学这个。于是我跳过了这首八级乐曲。 十几年以后,走过大江南北求学做工,没走专业路线的我琴也荒废了,直到有一天重新试着换上中弦老弦,才发现这支曲子中悲伤的成分并不多,是非常私人的曲子。 那句前奏仿佛在与老友重逢后在昏黄灯下沏一缸茶,叹道我跟你讲讲这些年怎么走的。 那六次欲言又止的重复,每次相似的开头,就仿佛进入高中,进入大学,进入单位,走进一个崭新的城市,遇到一个新的人,全新的营生,全新的一天,全新的一年,每次全新的开始都是充满希望而相似的,每次全新的开始都鼓舞人去做些什么。 一次比一次强劲高亢的旋律,夹杂了造化弄人,夹杂了历史局限,夹杂了成就辉煌,夹杂了无奈妥协。最后那强音,是一个人一辈子到达的顶点。最后最后,这一切经历都不值一提了,我就是我,这就是我的一辈子。 我想阿炳当年可能也是这样总结自己的一生吧,阿炳属于早年出道的失格艺人,经营不善后来相当于搞了些自媒体。其实阿炳到现在不过70年,小时候见过阿炳的人可能现在都有还在,两千多年的古人诗词都能引起今人的共鸣。想起在南京街头见过卖艺的艺人,想起内蒙的鼓匠班子,行当不同,普通的人生又能相差到哪里去呢? 发表于2021年11月26日 配图中的书“瞎子阿炳曲集”出版于1952年,即华彦钧录音和去世后的第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