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陈劲和阿萍的家，被他们涂上了不同的颜色，并用仿真花装饰。
渐冻症患者陈劲和妻子阿萍的婚纱照。受访者供图
绕进惠城区河南岸老城区的一条巷子里，一楼一间绿色外墙的房子在单调的红砖墙和斑驳的灰白墙中格外显眼。
这个特别的出租房没有窗，有两间屋子。里面一间是卧室，外面拓出来的那间彩钢瓦顶的房间用来做饭和储物。
厨房屋顶上拆掉了一块长方形的彩钢瓦板，阳光透过塑料膜照进来，温暖着潮湿阴暗的一层。卧室的墙壁被涂成了墨绿、浅绿、粉红三种颜色，仿真藤蔓和红花沿着墙壁恣意“生长”。
这里住着一对“残健融合”夫妻：丈夫叫陈劲，30岁，是依赖轮椅出行的渐冻症患者，靠弹吉他“卖唱”为生；妻子叫阿萍，40岁，开了一家小养生理疗店，已经怀孕快7个月了。
在寓意“我爱你”的“5·20”，让我们一起走近这对冲破世俗的夫妻，倾听在这座生趣盎然的出租房里发生着的残障人士婚姻故事。
采写：南方日报记者 于蕾
摄影：南方日报记者 韩庆鹏 （除署名外）
“公主为什么不能嫁给青蛙？”
阿萍用毯子裹住孕肚，一身居家服打扮躺靠在床头。她已经做完当天的预约单，回到家休息。
陈劲刚好还没出门唱歌，坐在轮椅上接受了采访。
一则明星的感情八卦引发了夫妻俩的讨论。
“为什么公主嫁给青蛙就不行？嫁给青蛙为什么就不行？”陈劲重复着自己的不解。
“你知道为什么不行吗？”阿萍试图做出解答，“因为公主身份高贵，青蛙低贱，别人会认为你是看上公主的身份，你还能得到公平的待遇吗？”
两人借着别人的故事，讲述着自己的婚姻。
门当户对终归是更为主流的婚姻价值观。他们这种残障人士和健全人的结合，就像公主嫁给了青蛙，是一场挑战世俗的婚姻。
陈劲和阿萍的故事，是从一座人行天桥下开始的。两人在三年前的秋天相识，以结婚为目的相恋，一年的时间就登记领证。
陈劲说，两个人能走到一起，靠的是缘分。在陈劲的眼里，妻子很善良，还是普通朋友时就热心帮他；在阿萍的心中，丈夫也许什么也没有，但是一心一意，这是她需要的安全感和踏实感。
这原本只是一段朴实简单的感情，但因为一方的身体障碍，不得不承受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压力。
最大的阻力往往来自健全人的家庭。当时阿萍的家人没有人同意，都担心她会吃亏，生怕她以后过得不好。阿萍还有个女儿，由她一手带大，现在刚刚成年，反对最强烈。
“反对是正常的，从身体的角度，人家随便找一个都比我强，是不是？”这样的反应，陈劲早就习惯了。他之前也谈过几段恋爱，对象全部是健全人，曾有一次他带着礼品去对方家拜访，结果东西全被扔了出去。
只是陈劲担心，在家人的反对和外界的压力下，他们的感情迟早会被消磨殆尽。如果有一张纸把他们绑在一起，那就算会吵架、会伤心，他们也不会轻易分开。
陈劲提出结婚，阿萍当下就说“好”。他们不顾反对，瞒着家人，登记成为合法夫妻。双方坚定的内心，也给了彼此走下去的力量。
幸运的是，阿萍的父母慢慢认可了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婿。陈劲打从心里感激他们，他觉得遇上这样善良、真诚的家庭，是他的福气。
然而，阿萍女儿那一关，陈劲至今也没过。经历过父亲早逝、母亲改嫁，陈劲完全可以理解女孩难以接受的心理。“我面对继父时也经历过一段思想斗争。”陈劲说，他希望通过磨合，和那个孩子可以相互理解，像朋友一样相处。
“这么困难的事我做到了”
得知妻子怀孕的消息，陈劲提前了婚礼计划，从正月初八改到了腊月初九。
他们和寻常新人一样筹备婚礼：去网上淘了一套便宜的礼服，找熟识的朋友简单拍了一套婚纱照，还在朋友圈发了电子版结婚请柬。
时间回到4个月前，在陈劲的老家湖南益阳的小山村里，他们举行了一场简单温馨的婚礼，摆酒宴请亲朋乡邻。
那个在乡亲口中早就没有未来，亲戚眼里结婚也只能找同类人的“碰娃子”（陈劲的小名），“娶到老婆了，而且还是正常漂亮的老婆”。陈劲实现了自己曾经立下的结婚目标，“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方式”。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有“在别人心中站起来了”的感觉。
因为渐冻症，陈劲14岁时便被医生宣告“活不过18岁”；后来，父亲早逝、母亲改嫁，他又感觉失去了当时最亲密的依靠。他的人生似乎已经提前画上了句点，他变成了大家眼中“没用的人”。
“为什么残疾的不能找个正常的？为什么身体有缺陷的人就是可怜的？”社会给残疾人贴的标签，让陈劲活得很有压力，好像不自卑是不行的。
这些年来，陈劲一直在努力做一个有用的人，试图冲破偏见的枷锁去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找一个老婆”自然被放进他的人生计划中，成为他努力的“一个小目标”。
“先学会生存，再去谈生活。”在陈劲看来，结婚属于生活，要结婚必须先能独立养活自己。“只有生存能力越好，接触的人才会不一样。这样别人不会感觉你是个负担，他们反而会被你的坚强、你的乐观所打动。”
陈劲遵循着自己这套逻辑，谈过几段恋爱，又因为异地、家庭、社会压力等原因而分手。直到他遇见阿萍，一个“从没觉得他不是个正常人”的人，他们携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一个需要被照顾的人，不仅能养活自己，还找到一个平常人过上了平常的生活。”陈劲知道，在别人眼里他做成了非常困难的事情。但同时他也很需要别人的肯定，这从他爱用“是不是”这个口头禅中便可窥知一二。
所以，虽然阿萍的老家在河源，陈劲的妈妈也常年在惠州打工，但他们还是选择了回湖南老家办婚礼。“爸爸去世得早，爷爷奶奶也都走了，别人对这个家族已经不抱多大的希望了。”陈劲更觉得有责任给家族一个交代。
关于结婚，他在最近更新的抖音视频里，直白地写下了自己的心声：“我没给你们丢脸吧，找了个对象回来了。”
“我决不会成为她的负担”
陈劲的抖音账号叫“土豆歌歌”，拥有32万粉丝。他的简介上写着：“轮椅男孩，媳妇是客家人，幸福生活记录生活点滴。”
从2019年8月开始，这个抖音号发布了255条短视频，基本全程记录下这对“残健融合”夫妻结婚登记以来的生活。
他们有时候会去江边乘凉，陈劲弹吉他唱歌，阿萍坐在一旁翻着闲书；有时候陈劲伴奏，阿萍也会在街边唱上几首粤语歌；有时候夫妻俩还会跟着志愿者团队一起，为敬老院里的老人唱唱歌。
这些视频中最常出现的是，陈劲准备出去“卖唱”时，阿萍帮他把音响绑到电动轮椅踏板上的画面。就算现在阿萍怀孕快7个月了，行动不如过去方便，她还是会尽量帮忙把音响提到轮椅上。
每条视频下面的留言，基本都是鼓励与支持的声音。偶尔也会有残疾人流露出羡慕之情：“我也是残障人士，为什么没有遇到这样的好老婆？”
看起来，这段缘分让肢体残障人士陈劲过上了平凡人的幸福生活。然而，结婚只有在童话故事里才是美满大结局，在现实人生中，真正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对于一个家庭中男性的责任，陈劲仍保留着相对传统的观念。就像电影《喜剧之王》里尹天仇向柳飘飘承诺“我养你”，陈劲也希望自己有能力支撑起这个家。
在这段婚姻中，虽然陈劲有养家糊口的压力，但妻子阿萍的处境其实更加艰难。“结婚给我是戴光环，给她带来的是压力。”陈劲很清楚，世俗的眼光对他们婚姻的态度，健全人不被理解的婚姻选择，也会给他们招来许多恶语中伤。
每次在公共场合，阿萍喊“老公”时，陈劲既佩服她的勇气，也会不自觉为她捏一把汗。他们经常遇到来自周围人的异样眼光，哪怕去市场，卖菜阿姨也忍不住会问：“你为什么要嫁给这样的人？”
这也让陈劲更加珍惜这段感情。在经营婚姻上，他坚持求同存异的相处之道。“两个人成长经历不同，想法不同很正常。”陈劲表示，夫妻过日子要多相互理解，相互包容。
再过三个多月，夏秋之交，陈劲将迎来自己第一个孩子的诞生。未来已来，这个“残健融合”家庭的生活刚刚开始。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陈劲、阿萍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