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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清代初期,山东沂州的西面有个焦山。山势峻峭,群峰叠嶂。周围30里,荒无人烟。有一个和尚来到此处,见到这样幽深静僻,正是修行的好地方,非常高兴。就捡来许多柏树枝在两棵大树之间搭起一间柴棚,坐在棚内潜心修身。
四周远近的村民听说有个和尚在山中修炼,都主动地施舍砖瓦木料,为他建造房屋。不到十天,一座正厅带厢房的院子就盖好了。和尚更加勤勉、至诚地苦修,村民也更加敬仰,每天都有人把斋饭送到山上。和尚立下志愿:不修成正果,誓不下山!
这样苦苦修行了20多年。一个冬天的深夜,月色皎洁,和尚在房中念经。这时空山静寂,没有一点声音。东屋的和尚却听见山下隐隐传来哭声,或远或近。这也是他命中注定该有此劫难。
东屋和尚忽然动了一个念头:“山中寂寞无聊,多年禁闭,如今不知山下怎么样了?听这哭声,令人凄惨感伤!”这时哭声停止,和尚想不如下山看看尘世间,于是就起身下山去了。
不一会,下起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和尚正愁着没处避雪,忽见前面一所大宅院的墙外有一个牛棚,就急忙躲了进去。过了一阵,大约已经是下半夜了,雪住了,云过月出。这时突然见到有个黑衣人,手中持着刀枪,慢慢地来到牛棚外面。东屋的和尚屏住气,趴在黑暗的地方往外偷看。只见那黑衣人站在那里左顾右盼,好像是在等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忽然从墙里扔出几个包袱。黑衣人立即上前用绳子捆扎好,用枪挑起来担在肩上。这时有一女子,从墙里跳出来。和尚借着雪月之光,看得清清楚楚。黑衣人见女子跳下来,在前面先走了,那女子紧紧跟在后边。和尚心想:“不妙!这地方不能久呆。刚才这一男一女,肯定是事先约定好私奔的。若是院里出来找人,还不把罪过都推在我身上,我又怎能说得清?不如趁早离开。”
本来就不认识路,雪后白茫茫一片,东西南北更分辨不清,心惊胆战,慌慌张张,跌跌撞撞,走不到10来里,只觉得脚底下一空,扑通一声掉在一口废井里。幸亏干枯无水,可水却很深。他稍微定了定神,借着井口透下的月光一看,吃了一惊,原来井底躺着一具死尸,头部与躯体已经分了家,摸了摸还有余热,说明刚被杀害。和尚更加惊恐,可又无法上来,不知所措。
直到天亮,仔细一看,依稀认出是昨夜 *** 跳出的女子。心里十分疑惑:“这是怎么回事?”这时就听见井上人声嘈杂,有一个声音在井口喊:“强盗在这里!”接着有人从绳索上下来。和尚一来吓破了胆,二来冻僵了身体,毫无反抗地被人捆绑起来。先是光头上 *** 地挨了一顿拳头,打得眼冒金星,然后连同死尸被分别吊了上去。
一个老头,扑向那具女尸,痛哭起来。而后对东屋和尚说:“你是哪里来的和尚?为什么拐骗我女儿,又杀害她?”
和尚说:“小僧是山上的和尚,20年没下过山。昨夜下山看看尘世间,在牛棚中避雪,看见有个黑衣人同墙里跳出的女人一同走了,我怕招惹是非,急忙走开,不想掉在井里,才看见这具女尸。我从来不下山,一个女子也不认识,与这女子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死她呢?各位可以详细调查。”
其中有几个人去过山里,知道他是潜心修炼的高僧,可是今天却和一个被害的女子在井里,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不好为他说话,只好随着众人把和尚送到县里去。
·县令看见一伙人绑来个和尚,又抬了一具死尸,立即详细审问。
那个老头说:“小人姓马,是本地人。这尸体是小人的女儿,刚18岁,还没有嫁人,这两天才有两家来说亲。没想到今天早晨起来发现女儿不见了,马上四处寻找,看到后院墙外雪地上有脚印,而且是一男一女,知道是被人拐骗越墙逃走的。随着足迹追到井边,只见地上有一摊血。向井里一看,女儿已被杀死,这个和尚也在井里,不是他杀的又是谁呢?”
县令又审问和尚,和尚就把昨夜如何下山以及牛棚所见、落井遇尸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县令说:“你20多年不下山,偏偏昨晚下山,又恰恰与 *** 被杀女子同在一口井中,天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分明是杀人的强盗,还要抵赖!”下令动刑。
和尚咬紧牙说:“大不了一死,我没什么可招的。”
县令十分恼怒,用尽了所有刑具,严加拷问。和尚实在支持不住,大声喊道:“不要加刑了。我认,我认,就算是我杀的吧。”
这时原告看见和尚受了这么重的刑罚,仍然招不出什么实情来,觉得事情有些奇怪。他想:“我家从不与这个和尚来往,他怎么会拐骗我女儿?如果真是拐骗,怎么不和她逃走,却把她杀死呢?若确是他杀为什么不逃走?恐怕是冤枉了他。”
想到这儿,走到县令面前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县令说:“有道理。但是这个和尚黑夜落井,也一定不是好人,一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是没有作案证据,不能定罪。我先把他关押起来,你们在外这注意查访,详细了解一下你女儿最近举止有什么可疑的地方,经常与哪些人来往,家中丢了什么东西。调查清楚,速来报告。”
大家领命回去。和尚却无缘无故遭受监禁之苦。
这个原告马家是个富翁,别人都称他为马员外。有一个女儿,长得十分美丽,从小与表兄杜秀才非常要好,彼此爱慕,私定终身。杜生家境贫寒,也曾几次求媒人登门说亲,马员外并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只是嫌他家穷,门不当户不对,都回绝了。
马员外的女儿有个奶娘,是个心路不正的坏婆子。她早已察觉小姐与表兄的关系不一般,常用些不正经的话挑逗引诱,使得二人情意缠绵,神不守舍,她在暗中为他们相互传送情书,相约私会,趁机哄骗小姐的财物。
小姐渐渐长大,有两家来提亲。马员外选中其中一个准备订婚。
小姐听到这个消息非常着急,忙与奶娘商量:“我一心只爱着杜秀才,父亲非要把我许给另外一家。这可怎么办?”
奶娘起了不良之心,装成无可奈何的样子,说:“事到如今我也没办法。前些日子杜家提过几次,员外就是不答应。看来明着嫁他是不可能了,除非许给别人,再暗中与他偷情。”
小姐生气地说:“我既然嫁了人,怎能做这种丢人的事?我一心跟定杜秀才,别人谁也不嫁!”
奶娘说:“嫁不嫁怎么由得了你?父母之言你敢不听吗?不过我倒有个主意。”
小姐说:“什么主意?快说!”
奶娘说:“趁着还没有定亲,我与杜秀才约好,你们多带些银子,私下逃走,远走高飞。等到员外找到你们的时候,生米早已煮成熟饭。像你们这样人家为了名声也不能另嫁,别人也不会再来提亲了。这样你与杜生不就可以做长久夫妻了吗?除了这个计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小姐沉思了半天,最后说:“看来只有走这条路了。不过一定要与杜秀才约定好。”
奶娘说:“小姐放心,包在我身上。”
马员外家十分富有,小姐房中的金银珠宝、翠玉首饰、绸缎衣物都是满箱满柜的。奶娘早就看在眼里。动在心上。她有个儿子叫牛黑子,也是个不安分守己的人,整天在酒馆、 *** 里与一帮游手好闲的无赖鬼混。有时也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奶娘借着小姐痴情于杜秀才的机会。设下一个恶毒的圈套,当着小姐的面说是去约杜秀才,可背地里却与儿子商量,让他假冒杜秀才,把小姐骗到别处卖掉,发一笔不义的横财。
第二天奶娘对小姐说:“与杜秀才约好了,就在今夜月亮出来的时候,先把东西搬出墙外牛棚旁边,你再跳墙出去,他在外面等你。”
小姐见事已约好,不免心中有些害怕。要奶娘跟她一起走。奶娘说:“这可不行!你想想,你一个人走了,员外一时没处找你;我要跟你一起走,明摆着是我给你出的主意,到我家一追查,不就露了馅吗?”小姐觉得说得有理,又一心想与杜秀才白头偕老,只得定定心,与奶娘商量后,备齐了带走的东西。
到了晚上,小姐与奶娘把所带的财物包裹好,先扔出墙外,奶娘又扶着小姐 *** 而出。这正是和尚在暗处所看到的情景。那时,黑衣人挑着担子在前面走,小姐以为就是杜秀才,换了黑衣是怕别人认出来,一点也没有怀疑,就跟在后面走。一直走到野外废井旁,小姐借着月光才看清楚,根本不是杜秀才,却是一个五大三粗的黑脸大汉,不由得惊叫起来。
牛黑子抽出刀来,威逼她不许喊嚷,可小姐却拼命地叫个不停。牛黑子心里想:“有这么多财物就够我挑的了,再带这么一个绊脚货,到人多的地方喊叫起来,岂不是人财两空?不如在这荒郊野外结果了她的性命。”
想到这儿,狠命一刀向小姐的脖子砍去,顿时,小姐身首分了家。牛黑子急忙把尸首扔到井里,挑起财物飞也似的跑了。
马员外从县衙门回来,到女儿房中仔细查看,只见箱柜大部分都空了,所有的金银首饰之类值钱的物品不翼而飞。料想一定是有人事先约好逃走的。可是平日没有发现女儿与什么人来往,若是与人一起逃走,又为什么被杀?百思不得其解。员外又把奶娘叫来盘问,奶娘只推说一概不知。没有办法,只好把所失物品列出清单到各处去张贴,并愿出赏钱,一定要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
奶娘听说小姐被杀,不免捏着一把汗。对儿子又气又恨:“只叫你把她领走,谁叫你要她的命?”见了儿子的面 *** 地骂了一顿,并再三地叮嘱他:“千万要小心!人命关天,弄出事来你我都别想活!”
过了一段时间,不见有什么动静,牛黑子渐渐把心放宽了,带了钱到 *** 去赌。谁知手气不好,一下子把钱都输光了。想要回家去取,又等不及;站在旁边看着,又忍不住。伸手从腰中掏出一对镶金的珠宝头簪,押在一个赌徒黄胖哥手里当钱再赌,指望着能够翻本。谁知仍是一去不回头,只得忍痛服输了。自然那对珠宝簪子无法再赎回来。
黄胖哥把这对簪子带回家去,被他妻子看见。问他说:“这样贵重的东西是从哪里弄来的?你可不能做不明不白的事,否则要抓去坐牢的。”黄胖哥说:“你说哪儿去啦!这是牛黑子押在我这儿当钱用的,有什么不明不白的?”
妻子又奇怪地问:“你这话说得可不着边,小牛子连媳妇都没有,光棍一条,哪来的这种有钱女人头上戴的东西?”
黄胖哥被妻子这么一问,也觉得不大对头,猛然想起来,说:“对了!马家小姐被人杀害,外面曾贴过丢失物品的清单,多半是头上戴的首饰。会不会是他趁机偷出来的?”
妻子说:“牛黑子的母亲是小姐的奶娘,正好从中做手脚。我早看出这母子俩没一个好东西。”
二人商量,明天拿着头簪让马员外去认,如果认出来,要他的赏钱,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若留在手里将来必是祸害。
第二天,黄胖哥带着头簪来找马员外,正好马员从自己开的当铺走出来。黄胖哥迎上前去悄悄地说:“有件东西请员外认一认,若是您家里丢失的,请给小人一些赏钱;若不是,就当在您这里,换些银子吧!”
员外仔细一看,认出是女儿的东西,盘问他说:“这个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黄胖哥就把牛黑子赌钱押簪的事说了出来。马员外听完后点点头说:“不用说了,这是他母子俩事先合计好的。”立即把黄胖哥请到屋里款待了一顿酒饭,让他写了一张“金宝簪一对,系牛黑子押钱之物”的证明,并嘱咐他说:“到外面千万不要声张。”先把赏钱的一半给了他,答应事完之后补齐。
员外把一对簪子放在袖子里,走到里面问奶娘说:“你说清楚!小姐是怎么逃走的?”
奶娘说:“您急糊涂了吧。您是她的父亲,连您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员外拿出簪子接着问:“既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东西从你家里拿出来?”
奶娘见了簪子心虚起来,知道准是儿子露出的破绽,惊得面色如土,嘴里支支吾吾地说:“可能是孩子在路上捡到的。”
员外见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猜出个八九,暂时稳住,先不深究。随后员外叫人找来牛黑子,用绳子把他捆起来,一直拖到县衙门。牛黑子大喊大叫:“我有什么罪?为什么捆我?”马员外说:“有人告你犯了人命案。你不要乱喊,有本事到堂上说去。”
县令升堂,马员外就把黄胖哥写的证明和簪子一齐递了上去,把知道的情况告诉了县令,县令点了点头,把牛黑子带上堂来问他:“这簪子是从哪里来的?”
牛黑子一时无言以对,只好推脱说:“是母亲给的。”
县令想:“这件人命案,一定在这奶娘身上。”立即差人把奶娘抓来审问。
起初奶娘矢口否认,县令喝令上刑,奶娘熬不住,只好先招出杜秀才来顶罪,就对县令说:“小姐平时与杜秀才来往密切,那天晚上约好与杜生跳墙私奔,老妇是知道的。出墙以后的事,老妇就一点也不知道了。”
县令问马员外:“你知道这个杜秀才吗?”
员外说:“是女儿的表兄,曾提过几次亲,因家境贫寒,没有答应他。谁知他背地里竟干这种事。”县令又派人把杜秀才带上堂来。
杜生平时与表妹情投意合,私订终身,忽然听说与人私奔被杀,百思不解,十分疑惑。县令问他说:“你是怎样与马家小姐约定私奔,又把她杀了的?”
杜秀才说:“平时我与表妹暗中书信往来是有的,可从没想过私奔。是谁来约定的?谁来证明?”
县令叫奶娘与杜生来对质,奶娘心虚,没影的事儿怎能编得圆满.支支吾吾,被杜秀才问得张口结舌。杜秀才曾听说马家丢失许多东西,对县令说:“大人只要查明赃物在什么地方就知道与我无关了。”
县令仔细一想:“我看杜秀才文弱,不像杀人的凶手,牛黑子粗野,也不像偷情的人,其中一定有冒名顶替的情节。”下令对牛黑子和奶娘动大刑。奶娘支持不住,只得把贪图财物,让儿子冒名赴约的实情招了出来,但对杀死小蛆的事,却推说不知。牛黑子还敢嘴硬,指着杜秀才说:“既然约的是他,与我有什么关系?实在冤枉!”
县令猛然想起:关在牢里和尚曾说过,那天晚上看见一个黑衣人领着女子一起走的。叫他出来认一认,不就清楚了吗?”立即下令提和尚上堂。
和尚到了堂上,县令问他说:“那天夜晚,你说在牛棚里看见了一个黑衣人偷了东西,带着一个女子走的。如果现在这个人在你面前,你能认出来吗?”
和尚说:“虽然是黑夜,但是雪映月光,就和白天一样。小僧静修多年。眼力极强,若是见到他,肯定认得。”
县令叫杜秀才上堂,问和尚说:“是不是这个人?”和尚只看一眼就摇头说:“不是,那个身材魁伟,哪像这个文弱书生?”又叫牛黑子上堂,指着问他:“这个是不是?”东屋和尚上下左右,前前后后看了一遍,非常肯定地说:“没错,就是他!”
县令冷笑着对牛黑子说:“这样看来,你母亲的话全是实情,杀人的不是你是谁?人赃俱在,还有什么话说?可怜这个和尚替你挨打坐牢。既然是拐骗,又为什么杀人?”
牛黑子一见事已至此,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只得招认说:“起初马家小姐把我当成杜秀才,直到井边才认出是生人,于是乱喊乱叫,我怕人财两空,才把她杀了。”
县令让母子二人画供。当堂宣判:奶娘棍棒打死,牛黑子交出全部赃物,斩首示众。杜秀才与和尚无罪释放。
和尚无缘无故受了这么多屈辱,又吃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场官司,心里想不通是犯了哪条戒律。回到山上觉得一定是有修行不到的地方,才招出这么多磨难来!从此潜心修道,再也没见过他下山。
虽说超脱之人不食人间烟火,但和尚若不遭此劫难,怎能亲眼看人间丑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