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我以年轻的身体来到这世上 但我有一颗年纪很大的心 1887年4月,法国北部小城阿拉斯,埃里克·萨蒂收到了步兵团送来的退伍通知。 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逃亡,年初一个风雪交加的晚上,萨蒂一个人偷偷溜出军营,光着上身站在风雪中,直到手脚冻僵,才爬回军营,并如愿以偿地患上了严重的肺气肿,差一点丢掉了小命。经过3个月的治疗,步兵团决定让这位脑子有毛病的音乐家提前退役。 三个月的休养,不仅让萨蒂恢复了元气,也恢复了他对音乐的热情。那些在他生命中沉默已久的音符,纷纷从记忆的冰柱中融化、滴落,汇聚成音乐的溪流。这一弯溪水,虽然冰凉彻骨,然而却孕育着一种全新的音乐DNA。 那年萨蒂刚刚21岁,逃学加上逃兵,着实让他的父亲头痛不止。 刚刚回到巴黎,萨蒂父子俩就大吵了一架,结果儿子又一次离家出走。但这次,不是去当兵,而是搬到了巴黎年青艺术家汇聚的蒙马特高地,在靠近圣心教堂附近的地方,租了一间最简陋的公寓,和西班牙穷画家圣迪亚哥·路西纽尔当邻居。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位音乐学院里出了名的差生,却立志要用音乐来养活自己。 也许是压抑已久的乐思突然迸发,也许是急于证明自己的才华,在这间简陋的公寓里,连基本对位法都没有学过的萨蒂,很快就凭着自己对音乐的直觉,创作出了自己的第一批成名金曲,特别是其中的三首钢琴曲——《裸体歌舞》,不仅为他赢得了最初的声誉,事后看来,它的诞生也标志着古典音乐从大师辈出的浪漫主义,向印象主义、现代音乐的转变。也正是这组奇特的钢琴曲,启发了与萨蒂同时代的音乐大师德彪西,最终拉开了新音乐的幕布。 其实,萨蒂并不喜欢印象主义音乐这个时髦的词汇。 他和德彪西一样,迷恋着神秘主义和异域风情。连曲名“裸体歌舞”,也源自古希腊时代的传说,以尚武著名的城邦——斯巴达,每年都会挑选最年青最健美的男子,在太阳神庙前裸体歌舞,以示对 *** 神的敬意。据说,那是一种庄重而缓慢的舞蹈。 除了三首一组的《裸体歌舞》,同时期他还创作了一组《玄秘曲》(最初也是三首)。两组钢琴曲,风格结构都相当接近,音乐的语言被简化到极致,缓缓移动的旋律线条,犹如深海中浮游的水母一样,在微妙的和声中,梦幻般地摇摆着美丽飘逸的裙带,仿佛是一次次对年青男子肌体的暧昧抚摸,充分挑逗起听者无限的想象力。 21岁的萨蒂,还不明白:他正在书写着新音乐的历史,他当时只是认为,他再现了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声音游戏。就象他崇拜的古希腊著名数学家毕达哥拉斯的理论:抽象的数学是这个庞大、复杂的世界的终极秘密,而音乐则是数学最优美的形式,毕达哥拉斯曾经用音乐给人治病,萨蒂似乎也很乐意把他的音乐归类为治愈系。 毕达哥拉斯曾说,三是万物的形体与形式,所以萨蒂的钢琴组曲有很多都是三首。他甚至异想天开地把音乐当成一种科学来研究,他使用了一种我至今还没搞明白的“声强测量仪”来帮助作曲,测量每一个音符的重量。 就在1888年的春天,父亲出钱出版了儿子的第一批借助“声强测量仪”创作出来的钢琴小品。这些多少有些简陋的音乐小品,显然不入正统人士的法眼。然而在蒙马特高地那群躁动不安的年青艺术家中,却为萨蒂赢得了最初的掌声,人们还给萨蒂起了一个响亮外号——裸体歌舞舞蹈家。 成名的第一个好处就是,很快埃里克·萨蒂就得到了一份“黑猫 *** ”钢琴师的工作,为夜巴黎纵情声色的男男女女,通宵伴奏。 西班牙著名的风俗画家路西纽尔,是黑猫 *** 的常客,萨蒂的穷邻居。在他的笔下,萨蒂工作时那副不修边副的潦倒德性,和中年之后萨蒂天鹅绒绅士的经典打扮,实在是相去甚远。 这份苦差事,萨蒂一干就是20年。孤僻、刻板、又不解风情的他几乎很少与客人说话,他也不愿与 *** 和 *** 搭讪。不是一个人闷头弹琴,就是身在 *** 的角落里狂灌苦艾酒。曾经有过一个喝醉酒的姑娘,在他美妙的音乐中,试图与他调情,结果他竟然象疯子一样大喊大叫,冲到街上报警,要求驱逐那位倒霉的女孩。 也许他仅仅是讨厌被女生挑逗。在那段充满了 *** 味道的孤独时光中,有一个女孩,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吸引了萨蒂的关注。她的名字叫苏珊·瓦拉东,比萨蒂大一岁。 埃里克·萨蒂《我需要你》 Je Te Veux,翻译成中文就是——我需要你。这首揉和了慢华尔兹与爵士风格的通俗歌曲,大约创作于萨蒂那段苦逼的 *** 伴奏生涯。它也是我听过的——萨蒂写过的最美情歌。舒缓滚动的钢琴带着催眠一般的魔力,轻轻摇晃着舞池里玩得精疲力尽的男男女女,沉入爱的梦乡。 很快,热恋中的瓦拉东就为萨蒂画了一幅甜美的画像,在画中萨蒂仿佛是一位温柔的牧师,含情默默地注视着画家,传播着爱的福音。在美人画这幅画时,萨蒂也写了一组名为《歌特舞蹈》的钢琴曲,献给瓦拉东。然而,让瓦拉东吃惊的是,这是一组不知所云的沉闷组曲,萨蒂声称,它表现了沐浴在爱的光芒中的他——内心“崇高而伟大的宁静”。 为了惩罚自己——竟然坠入人世间最无聊、最庸俗的爱情,萨蒂在那个悲凉的夏天,完成了一首比《歌特舞蹈》还要沉闷千万倍的钢琴曲,标题就叫作“烦恼”(Vexations)。 埃里克·萨蒂《烦恼》 这首曲子由一个很小的音乐片段开始,不断重复,音符仿佛是从生锈的水龙头里滑落的水滴,在孤枕难眠之夜,无休无止地滴在心头,直至疯狂。在乐谱上,萨蒂特别注明: 为了连续弹奏这个片段840次,演奏者需要事先做好准备:一定要保持最大限度的安静,并且绝对不能移动 埃里克·萨蒂《梨形曲》七首之一 瓦拉东离开萨蒂之后,几经曲折,最终在另一位大画家德加的帮助下,成就了传奇般的艺术人生。而萨蒂,却在瓦拉东离开之后,永远关上了他心灵的大门。至死,也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他的家、他的世界。他的音乐也似乎染上一种不合时宜的绝望、黑色的幽默与不近人情的空洞。 这组《梨形曲》作于1903年,也是他在黑猫 *** 工作的最后几年。它也是萨蒂钢琴曲中最著名的一组。当初之所以起如此离奇的标题,据说是为了回应德彪西对他音乐缺乏形式感的批评。梨形,就是我音乐的形状——萨蒂的反击充满了一种他独特的黑色幽默,而“梨”在法国口语中有“愚笨”之意。他是在骂德彪西愚笨?还是对自己近20年 *** 无聊伴奏生涯的自我讽刺? 一切都没有答案, *** 、爱情与欢乐,在十年前的春天就燃烧殆尽。你永远无法从他谜一般的音乐中读出生命的脉动。音符在灰色的梦境中,缓缓流动。仿佛是在舞蹈,又仿佛在踌躇徘徊,当你认真地对着这只萨蒂臆想出来的梨子,一口咬下去,你就会发现,这梨酸得让人牙痛。 没有人甘心沉沦,萨蒂的一生,都在灰暗与沉闷中,寻找着可能的光亮,为了弥补自己早年音乐学习的不足,人到中年,他甚至跑到音乐学院重新学习对位法和配器。他的音乐也随着潮流不断变化。从印象主义音乐,装饰音乐,最后投靠到更时髦的达达主义现代音乐。萨蒂找到各种各样的流行标签,为自己贴金。却始终无法超越他的好友德彪西的高度,更无法超越他那无药可救的孤独。 《事物需要从右向左看(不戴眼镜)》 事物的真相,无论你是从右向左看,还是从左向右看,并不会有本质的不同。从这首形式和早期作品大不相同、对位规整的钢琴与小提琴曲——《事物需要从右向左看》中,你触摸到的,依然是萨蒂冰冷的记忆,永远无法融化。 1925年7月1日,59岁的萨蒂走完了自己折腾却又孤独的一生。人们在说起他的时候,更多的是把他当作印象主义音乐的引路人,大师德彪西瑰丽音乐世界的背景板,以及留着山羊胡子的怪老头。 在他去世后,他的表兄终于有机会走进萨蒂的家,收拾大师的遗物。在厚厚的窗帘下,屋里阴暗昏沉,死去的飞虫与苦艾酒瓶散落满地。在简陋的书桌旁,放着两台连在一起的钢琴,甚至连音也没有校准(他的邻居反映,从来没有听到过屋里传出琴声)。钢琴上铺满了拆开的信件和散乱的乐谱。然而,与屋内的杂乱不同的是,一个大衣柜里,整齐地放着一打黑色的雨伞,84块一模一样、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12套一模一样棕色天鹅绒西装。他一生讨厌阳光,一个人如此刻板地生活在这个阴暗狭小的空间里,单调地重复着日复一日的打扮,年复一年的悲伤,直到把灵魂彻底地掏空。人们在他的日记中读到这么一句话: 我越了解人类,我越喜欢狗 ------by 拈花一笑 三十三又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