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我的岳父大人
高星日月
很久以前就想写写我岳父大人了,但一直没有时间静下心来听他给我们讲他那过去的故事。这次回老家比较休闲一些,在我的一再请求下,他才给我们讲了他的前世今生,听了以后,我禁不住流下了眼泪,同情、赞叹、高兴。同情他的身世,赞叹他的荣誉,高兴他现在的幸福生活。
我岳父叫陈益洲,是一个极其普通又极其不普通的人,一米七八的个子,今年九十二岁的他,腰不弯背不驼,虽然耳朵没有以前那么聪慧了,但眼睛还特别好使,不戴眼镜也能看报纸读报纸,时不时也看看那些搞笑的抖音,在那座小县城里和我岳母过着平淡而安康的生活。
我岳父的祖籍系四川省邛崃市固驿镇,在解放前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他的爸爸是学木工的,师父带他一起跑到丰都县名山镇揽木工活,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包工程,以帮人家做木匠活为生。后来,那个姓樊的大户人家见他爸爸聪明英俊又能吃苦耐劳,便把他家的丫环小周介绍给他爸爸,他们俩由此相识相爱而结婚,1930年农历8月26日,在名山下的土墙房子里生下了我岳父。九十二年来,岳父的生命里有艰难曲折的经历,有九死一生的传奇,更多的则是老实敦厚、与人为善的性格,或许也正是这些,岳父才成了我妻子他们几姊妹和我们当女婿、儿媳心目中最真实且最崇拜的父亲。
我曾经说过,人生没有如果,当我们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似乎冥冥之中就已经铺好了未来要走的路,仿佛这都是早已安排好的节奏,只是多了一些意外的插曲,谁也猜不透结局会如何?岳父的童年是艰难曲折的,才几岁时,他爸妈便带着他跟着那个姓樊的大户人家来到石柱县的太保祠,接连又生下了两个妹妹,大妹极像她妈妈,略胖,富态像;小妹略瘦,身材高挑。后来,由于木工活不好找了,家境贫寒而养不活几姊妹,就把小妹抱给了下路乡一个姓刘的人家。樊家让岳父的爸妈当长工,他爸没去,就被缉私队带走了,很长时间杏无音讯。许多年以后,岳父的妈妈以为自己的丈夫在战争中死亡或是另找了她人,自己也就改嫁到了一个姓谭的人家。
后来,我岳父的妈妈又通过熟人找到一个姓马的团长介绍去正街何家当长工,当长工哪有带着两个娃儿去的道理?于是我岳父就进了孤儿院,当时叫救济院。孤儿院的孤儿也是要干活的,但每天有饭吃,由于年龄小,干的活也就是给砚台厂磨磨毛坯子,总算熬过了他的童年和少年。岳父说起那段孤儿院的日子,忍不住老泪纵横。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和那些辛酸日子的人,是很难想象他们当时活下来的决心和定力。现在我们很多年轻人动不动就说苦,想想那个年代的人,你真知道什么叫苦吗?
岳父的军旅生涯是在炮火硝烟中冲杀出来的,1947年3月,驻扎在马龙洞的部队扩充人马,一个搞采买的上士在街上碰见了,问岳父和两个姓马的同伴:“小娃娃,你们想不想当兵呀,有饭吃还有银元哟!”在那个水深火热的年月,谁不想呢?就这样,他们三人就进了一部三师487团206连,岳父那时还不满十七岁。姓刘的连长见我岳父长得英俊,又是一副娃娃脸,便让其当了通讯员兼司号员,实际上是留在身边伺候自己的老婆湛XW。没多久,部队就开拔了,经悦来、黄水进入湖北利川、恩施、思南、建石,再往南方向。
1948年6月,就是襄樊战役那一仗,我岳父所在部队全被 *** 俘虏了。当天晚上,我岳父他们就在湖北光化石化街参加了学习,接受俘虏教育,几天后分到了 *** 的连队补充战斗减员,编入19军55师陕南12旅,正式当上了 *** ,后来就参加了举世闻名的淮海战役。岳父说,他们部队首先打的就是安徽衢县黄卫兵团,他为了掩护战友,几次奋不顾身,身负重伤。也因为他作战英勇,不怕牺牲,表现突出,1949年3月21日,他光荣地加入了中国 *** 。淮海战役胜利后,他们又转战河南的洛河大巡庄驻扎,原本动员是要过江的,结果西北部队告急,他们又进军大西北。1952年10月,岳父参加了中国人民 *** 第一速成文化中学(后改为西北军区第一速成中学)学习。岳父自参加 *** 以后,可谓南征北战,九死一生,数次立功受奖,先后获得西南军区颁发的勋章、中南军政委员会颁发的勋章、中原军区颁发的淮海战役勋章和西北军政委员会颁发的“人民功臣”奖章。直到1955年10月毕业后,岳父又到天水11预备学校参加学习,因为当时要求学员的级别都很高,而岳父只是一个上士的军衔,相当于班长,算是破格了。
是年底学业结束,岳父复员回到石柱县。那个时候机关还不完善,他们的身份也没有明确,可谓干部不是干部,工人不是工人。1956年元月,岳父被组织上推荐到四川省邮电管理局干部培训班参加了学习,结束以后,安排在省邮电管理局涪陵地区督查专员办事处工作。那时候大多乡镇不通电话,岳父提出组建了清一色的复员军人突击队获批准,并任命他当了总队长,由此启动了实施乡乡通电话工程。他亲自带领一分队回到老家石柱片区突击推进,因为他是石柱人,工程结束后也就留在了石柱县邮电局。
1960年3月12日,经组织介绍和安排,与时任报务员也就是我现在的岳母结婚。说是结婚,其实很简单,称了几斤水果糖还要凭票供应,只能借一些,请单位的同事吃了喜糖,就算完婚了。不像现在的年轻人,先要谈恋爱进行深入了解和考验,办上几十桌席举行婚礼,当着众人“海枯石烂”、“永结同心”什么的一大堆海誓山盟,结果没有几天就分手,以“性格不合”“没有爱情”为由而离婚。在岳父那个年代,虽然是组织安排的婚姻,但他们结婚以后,从革命同志上升为革命夫妻,从结婚开始谈恋爱,相互呵护,细心经营,一辈子恩恩爱爱,真的是做到了白头偕老。
那个时候的地方党员不多,岳父虽然年龄不大,但入党时间早,表现和工作都非常出色,得到了组织上的认可,1959年提拔为县邮电局副局长,1960年10月刚满30岁不久的他,又调任桥头区当区委副书记。在桥头的任职时间里,他长期到官田、中益、盐井、三益那一片的几个乡蹲点调研指导工作,被老百姓称之为“我们的好干部!”1961年3月他又被省邮电局调回县邮电局任副局长。再后来,因为领导干部交流,他又先后调任县广播站副站长、县公交局副局长,然后又回到县邮电局。组织上几次准备提拔他任局长的,因为文化大革命,有人反映他失散数年的父亲是 *** ,一直政审过不了关,后来雅安方面派人到石柱调查,经过组织上反复核实,他父亲在缉私队撤销后就去参加了成渝铁路(成都至重庆)的修建,完工了,他就被安排在雅安宝兴县盐井区当了炊事员。1981年才正本清源,岳父被提拔为局长,但他无怨无悔,也许是人活到一定年纪,就会变得有高度、有深度、有广度,遇事比较沉着、冷静,干好自己的事,尽好自己的责,无愧于党的培养,直至1985年5月离休。
那年我刚好从部队转业回到石柱县城工作,因为我经常去邮电局给报刊交寄稿件和领取微薄的稿费,认识了他在营业厅当营业员的女儿,也就是我现在的妻子。对岳父的认识、接触和了解,也是在他离休的第二年正式进入他们家庭以后开始的。
我岳父虽然没有什么文化,属于典型的工农型领导干部,但他很有领导艺术,对人谦和,虚心听取各方面意见。我从政以后,他经常对我言传身教,他说他当副职时,按照一把手明确的目标任务完成好就行了,他只管分管科室的负责人,从不越级管理,以发挥好部下的作用。他当“一把手”时,他说他只把班子成员管住管好,除了上面的文件精神该学的认真学习贯彻外,很少开会,开会就是研究决策重大工作事项、重大经费支出、重要人事安排和检查重点工作进展,充分发挥班子成员独挡一面的作用,这样一来,班子成员积极性大涨,也能放开手脚去干。说实话,我回想起我的从政生涯,他的言行,给我带来了许许多多潜移默化的影响。我在县上工作了十三年,其中有十二年几乎是在岳父家一起生活的,十二年的耳濡目染,成就了我后来的仕途之路。
我在和他们生活的十二年里,他无时无刻不是把我当成“半个儿”关心和教导,可谓是无微不至。我是一个无辣不欢、无肉不悦的人,岳父的厨艺也很了得,里外一把手,他知道我吃饭喜欢甑子饭、辣椒和肉,他都亲自下厨,每次我回去吃饭一样都不会缺。那个年代都时兴在外面接待,在外面应酬,在外面交朋结友,可天下餐馆一个味,胃口都被麻木了。当时我还在县上工作,经常加班加点,但不管回去多晚,他们都会等我回去一起吃。酥花生、拌黄瓜、炒豆干,我陪岳父你一杯我一杯,喝得脸上红霞飞,再就着卤肝腰、蒸扣碗或是炖猪蹄、炒回锅、煲鸡鸭……吃上两碗甑子饭,喝一碗米油(米汤),那才叫家的感觉,有滋有味,以至于养成了我至今不爱在外面吃饭的习惯。
岳父离休以后,喜欢钓鱼打牌。但他钓鱼从不在鱼塘里钓,他说没劲。他钓鱼都是在龙河、油草河以及龙沙、双庆、三汇、金彰几个乡的小河沟里,沿河而上钓,早晨出去,基本上要下午四点左右才回家,他说既可锻炼身体,还可看风景吸收新鲜空气。那些年家里吃鱼但从来没有买过鱼,都是他钓的,大的就煮酸菜鱼、豆腐鱼、麻辣鱼,小的就油炸下酒。打牌也只会打长牌,不赌钱,输了罚蹲或是在脸上贴纸胡子,一帮老头还玩得其乐无穷。八十岁以后,他的这两个爱好被家里人限制了,因为一个人出去河沟沟钓鱼不安全,打牌罚蹲,年龄大了蹲的时间一长,也容易出现状况。
我岳父喜欢喝酒,但他离休前几乎很少在外面喝,即使上面来人,他也是点到为止,以表示个态度。离休以后他每天要喝两次,中午和晚上。他对酒没有什么特别的挑剔,只要是高度就行,岳母很担心,因为他受过几次伤,就悄悄的在他酒瓶里兑些白开水,结果他喝出来有人加水了,很是生气,有时候还趁我岳母不注意,就偷偷多喝一杯。岳母没办法,只好联合儿女限定他的酒量,中午两小杯晚上两小杯,每杯大概五钱。所以,他很喜欢我回去看望他,不仅仅是我们俩有很多共同语言可聊,因为我回去还可陪他喝酒,边聊边喝边散发,他也可以以我为理由多喝一二杯。
去年,中国 *** 成立100周年,党组织给他颁发了“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实际上他入党已经72年有余了,回到家里,他反反复复地抚摸过去抚摸过来,激动的泪水滴在纪念章上,闪烁出他平凡而伟大的人生。
现如今,岳父还是抽烟、喝酒、吃肥肉老三样,我和我老婆也退休了,因为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平常也是偶尔才回去一次,原想把岳父岳母接到重庆来一起生活,可他们就是不愿意。他们说大城市的生活不习惯,石柱地处北纬30°,是康养的好地方,即便夏天再热,也可去黄水、冷水、千野草场避几天暑,既近又方便。就这样,他们老俩口依然在小县城里,无忧无虑地过着他们舒适、舒心、舒畅的生活。
祝福岳父!祝福他们在康养石柱康养自己的晚年!
(作者:高兴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