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听说日本搞了一个调查——你最想活成谁的样子？结果坂本龙一名列前三。
这个拿过英国电影学院、奥斯卡、金球奖、格莱美等等大奖的男人有一种魔力，把普通人折磨得半死的事业、爱情，他似乎都轻而易举的得到了。而且举重若轻毫不费力。
可他的经历并不波澜，既没含着金汤匙也没开着金手指，和许多普通人一样，只是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事并且坚持下来。
其实在我们的生命中诞生过无数个“教授”那样的雏形，只不过一次次的被“杀掉”了。
被杀掉的兴趣
1952年，一个男孩诞生了。他的家庭并非显贵但也并不贫穷，父亲坂本一龟是出版社的编辑，曾经和三岛由纪夫、中村真一郎等著名作家有过合作。
还有个喜爱艺术崇尚自由的母亲，和一个会弹钢琴的小舅舅。
和我们很多人一样，家里长辈的特长往往是我们兴趣的起点。可能是医生、老师或者老板……而影响坂本龙一的是音乐。
所以在他刚上小学时候，就被送去学钢琴。
“我们还只是小学生而已，几乎都看不懂总谱，但是就在努力尝试的过程中，一点一滴学会了如何读乐谱，以及如何欣赏音乐……让人感到非常快乐。我当时浮现的念头是：啊，音乐真是太有趣了。”
——《音乐使人自由》，坂本龙一
对音乐终其一生的兴趣，就是在那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回想我们，许多人的童年不也是在各种兴趣班里度过的么？但兴趣就是兴趣，不是每一笔投资都会有回报。
就是坂本龙一，在弹钢琴这项技能上也并不出众，初中甚至为了打球而一度放弃。
童年的培养就像种下去的种子，会发出什么样的绿芽？谁也不知道，也不可能急于求成。
可有多少人学钢琴只是为了考级加分？人学美术只是为了升学便利？我们算计着每一笔的投入和产出，把兴趣都算成生意，把充满无限可能的人生规划成一条独木桥。
于是，多少的兴趣成了压在抽屉角落的旧奖状或者柜子里生锈的小奖杯。
被杀掉的早慧
被荷尔蒙带偏的坂本龙一很快扭了回来，老老实实的回去学习音乐和作曲。并在这过程中遇见了巴赫、德彪西还有披头士。
这些伟大的先贤彻底坚定了他的音乐梦想，从过去的兴趣上升到深入骨髓的挚爱。
“……那是我第一次积极主动地下定决心学音乐，我察觉到‘自己原来是如此喜爱音乐啊’，一旦放弃之后，我才了解到这个事实。”
——《音乐使人自由》坂本龙一
整个中学时代的坂本龙一就像一块干渴的海绵，如饥似渴的吸收着艺术的养料。从音乐到文学甚至哲学，虽然很多是浅尝即止，但这些思想还是武装着他的大脑。
他已经敏锐的意识到西洋音乐已经走到尽头，未来是属于民族音乐和电子音乐的。
在 *** 似火的中学时代，坂本龙一花了大量的精力在音乐和艺术上。他的功课普普通通，也从未认真思考过未来的求学之路。
回想我们，在同样青春里，也曾充满渴望，也曾不够成熟却努力的思考着。
可读书、升学，这不可动摇的主旋律牢牢把我们桎梏在一路窄路上。成人世界的生存压力毫不客气的压缩着少年的空间，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斯之剑，让你不能、不敢去释放内心的渴望。
于是我们大多妥协了，直接放弃了属于青春的早慧。把人生的困惑和问题一股脑的扔给未来。
被杀掉的态度
1970年，坂本龙一凭借纯属的作曲能力轻松考上了艺术大学。不过他可不是好好学习的乖乖仔，经历了高中早慧的他思想上已经全副武装，从头到尾都散发着格格不入的气场。
“学音乐，从小就得花不少钱，所以女同学大多数都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而多数男同学感觉也像有钱少爷。整个学院散发出一种华丽优雅的感觉。
我与这些少爷、千金当然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我留着长发、穿牛仔裤、一脸穷凶极恶的神情，而且还扬言为了瓦解大学体制才进来读书，因此和他们完全格格不入。”
——《音乐使人自由》坂本龙一
那时他就是一个大愤青，还常常带着美术学院的同学去参加 *** *** 。按照他的话讲就是“轻狂自大、精力充沛”，并且还成了领导人物，每每冲在运动的一线。
他就像身穿铠甲的勇士，义无反顾的和现实短兵相接。
当然也少不了尴尬的碰壁和反思。
“‘武满彻那家伙居然使用日本乐器，立场有点右倾吧？’、‘决定了，我们来斗争他！’”
——《音乐使人自由》坂本龙一
愤青的坂本龙一和朋友们把矛头对准了“反动艺术权威”武满彻，并且油印好了传单，溜进演奏会场进行散发。
换了现在，如此莽撞无理的行为必定是要被赶打出去，不过已经享誉世界的大师却兴致盎然，很有耐心的和他们交流了近30分钟。
这次长谈也彻底折服了坂本龙一，被大师的人格魅力和智慧所吸引。也变得更加成熟并善于思考。
不过这并没有改变他的态度。
“我和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谈着：‘一起解放被资本主义操控的音乐！’‘仿效中国的精神，我们也要用音乐为工农服务！’”
——《音乐使人自由》坂本龙一
大学时代的他莽撞又不失智慧和现实发生着摩擦，不断锤炼着思想和能力。
再看我们，也曾满怀愤懑的想要挑战权威，高喊着狂言要改变世界。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铩羽而归，可阻碍我们的往往不是事情本身，更多是旁人的规劝和阻拦。
不要出头，枪打出头鸟，要低调…中庸的思想深入骨髓。在生存压力面前更加谨小慎微，我们把自己的人生搭成了一栋纸房子，容不得一点偏差和意外。
于是我们放弃态度，追随主流。
开花结果
经历了早慧和摩擦后的坂本龙一日渐成熟，并在大学毕业后迎来了爆发。
在朋友的撮合与推荐下成立了——Yellow Magic Orchestra!（黄色魔法乐队，以下简称“YMO”）
“某天，细野提议想要组个乐队。那时我很年轻，态度又很高傲，于是就回答他：‘我工作很忙，一切工作优先，不过有时间的话，倒也是可以试试。’听起来不会让人有搪塞推辞的感觉，很厉害的回答吧。细野则对我说‘不管怎样，就做吧。’于是，我们就录制了YMO的第一张专辑。”
——《音乐使人自由》坂本龙一
那是1978年。坂本龙一和细野晴臣、高桥幸宏两位同样优秀的音乐人组成了日本乃至全亚洲最早的电子乐乐队。专辑一经推出就火遍全球，并且深刻的影响了现代音乐的形式。
在YMO那里，电子乐只是表现形式，内核综合了民族乐、爵士、舞曲等等元素。成功表现出高密度、混杂和复杂多变的空间感，是真正属于城市的音乐。
也是日本七八十年代飞速发展的城市文明结晶。
而直到现在，中国都少有纯粹意义上的城市音乐作品。农业文明的基因深入我们文艺作品的骨髓，从音乐到演员都是如此。
抛开后面辉煌灿烂的配乐生涯，仅仅是YMO的成就就足以让坂本龙一名留音乐史。
在乐队上一帆风顺的坂本龙一很快迎来了新的挑战，在1982年受邀出演电影《俘虏（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他不仅是第一次拍电影，更是主动要求为电影做配乐。虽然在此以前他从未做过类似工作。
“…拍完电影、回到日本，开始要创作配乐时，我就觉得黄了，不知该如何下手。对于电影配乐，我根本就是一无所知，也没有特别去思考过。”
——《音乐使人自由》坂本龙一
好在他天赋异禀，一段突击学习后成功掌握了配乐的原则，并且做出了那首耳熟能详又雷霆万钧的《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这首曲子在世人眼里的光芒甚至盖过了YMO里的成就。
它是简单的，却仿佛包含了人间全部的迎来送往、悲欢离合。
它又是纯粹的，像暮年的老者回忆起某个不经意的午后，平淡真切恬静静谧。但它又充满力量，通体流淌着对悲剧宿命的抗争；对纯真人性的追求；对真理信念的坚持；对死亡凋落的扼腕和轻叹。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当然艺术感受本身就是非常主观的事，优秀的电影音乐也是层出不穷，但如果进行网络票选。这首《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一定会是电影音乐史上的NO.1！
被杀掉的初心
电影《俘虏》大获成功，获得了第37届英国电影艺术学院奖的最佳配乐奖。坂本龙一的名声也在电影圈随之传开。
在1983年的戛纳影展上，他遇见了意大利导演贝托鲁奇，并受邀参演电影《末代皇帝》。能和心中的偶像合作让他非常高兴。
“我当时心想，一定要和这么有魅力的人共事。除了与大岛导演合作外，我也希望与贝托鲁奇一起工作。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很贪心的年轻人。然而我完全没想过会帮他的电影配乐，事实上，他也根本不曾提过要请我制作配乐。”
——《音乐使人自由》坂本龙一
年轻的坂本龙对各种挑战来者不拒，就和初尝成功的我们一样，对任何机会都会全情投入。
当然，也会遭遇坑爹的套路。
原本只是作为演员参与电影的坂本龙一在现场被导演要求制作配乐！
“我一直对民族音乐很有兴趣，读书时也学过……而且，拍片现场缺乏器材，给我作曲和录音的时间大概也只有三天左右。
贝托鲁奇导演狡猾地笑着说‘不管什么样的音乐，埃尼奥可都是当场立刻写出来哦。’”
——《音乐使人自由》坂本龙一
埃尼奥莫里康纳，那是欧洲电影音乐的巨匠！个人荣誉和作品传播度丝毫不逊于后来的坂本龙一，比如电影《海上钢琴师》里的《Playing love》就出自他手。
狡猾的贝托鲁奇完全抓准了年轻人急于证明自己的心情，搬出这样的巨匠来激将，那坂本龙一还能不拼命么？
靠着从“满洲”电影协会里找来的旧钢琴，他顺利完成了任务。但套路还没有结束。
在电影杀青半年以后，坂本龙一突然接到制片电话，要他在一周内做完电影的全部配乐！！
“我问贝托鲁奇导演希望是什么类型的音乐，得到了这样的答案：‘电影的舞台虽然是在中国，不过这是一部欧洲电影。故事的时间虽然是从二次大战前开始，一直到战争期间，但这仍是一部现代电影。我要你做出呈现这种感觉的配乐。’
我心想，这样的答案说了跟没说一样……”
——《音乐使人自由》坂本龙一
但是已经被套路的龙一别无选择，靠着买来的二十几张中国音乐 *** 集，和另外三名管弦乐编曲家一起煎熬了两个礼拜后终于完成了全部配乐，一共44首曲子！
可当他们费尽心力的上交作品后才发现电影已经被导演剪得“颠三倒四”，做好的曲子完全对不上了。于是得重新调配、修剪……
那时还没有电脑辅助软件，坂本龙一只好按着计算器计算需要的小节和拍子。这样几乎一个礼拜没合眼的拼命工作后，他终于累倒了。
但辛勤的付出换来了传世的经典——《Where is Armo》。
末世的恢弘与沧桑渲染着天空，同时炙热又强烈倾诉着无力回天的无奈与不甘。
它恰如王者末路，随即被历史的洪流所吞没。又如宿命天意，写满了心酸与感慨。
不过万万没想到，半年后的电影试映会却差点让他崩溃。
“试映会当天，我看了完成的电影后，惊讶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配好的音乐不但被拆得乱七八糟，拼到入院才写出来的44首曲子也有一半没被采用。我拼命研究调查文献资料，直到确定画面与音乐的搭配关系后，倾注精力制作出来的配乐，结果三两下就被淘汰。至于其他留下的曲子，每一首出现的地方也被大幅度地调动，因为电影本身也不一样了。看了试映，我满是愤怒、失望与惊讶，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会不会就此停跳。”
——《音乐使人自由》坂本龙一
即使后来影片获得了第60届奥斯卡最佳原创音乐大奖，也依旧不能抚平坂本龙一内心的创伤。
这像极了我们生活里的遭遇，辛勤的付出被套路被践踏，让我们灰心愤怒。换个情景，如果坂本龙一事先知道自己的劳动会被如此篡改，他还会那么拼命的创作么？
也许不会，也许会敷衍了事、滥竽充数。也许就不会诞生那么催动人心的经典了。
我们也一样，在被套路被出卖后，会变得市侩和吝啬，会讨价还价会审时度势。这些都没错，但唯独忘了初心。
我们是因为热爱才去做，而不仅仅是一笔生意。
事实上经历了如此不快也并没有影响贝托鲁奇和坂本龙一继续合作。数年后他再次担任《遮蔽的天空》的电影配乐，并再次献上了无比伦比的经典——《The Sheltering Sky Theme》。并获得第48届金球奖最佳电影配乐奖。
也许，这就是初心的魅力吧
被杀掉的探索
在电影配乐上的辉煌也并没有耽误教授在音乐上的探索，80年代他连续推出了三张极具特色的专辑《音乐图鉴》、《未来派野郎》、《NEO GEO（新疆域）》。
以《未来派野郎》为例，这是一张只有在工业时代才能出现专辑！就像前面说的YMO的音乐具有浓厚的城市文明的痕迹，而《未来派野郎》则是从形式到内容都面向未来的作品。
举个例子，今天我们听到的所有的古典乐都是通过乐谱流传下来的，因为当时还没有录音。换言之，音乐完全通过一种符号转化并记录了下来。
换个角度。假设在一千年以后，世界上所有的磁带、CD和数字记录都消失了。人们偶然拿到了周杰伦《双节棍》乐谱和歌词，那他们还能完美的复原出周杰伦的歌么？
不能！
因为周杰伦自己独特的嗓音和演唱方式构成了他音乐的一部分，而这个部分是没法仅仅通过文字或者符号记录的。
而坂本龙一的《未来派野郎》就充斥着大量的这种无法记录的部分，它们是原声采样也有电子乐合成还有各种音乐的打碎重组。这张专辑甚至没法在录音室里用麦克风去收录，因为构成它的零件都是工业化的产物。
可以这么说，这三张专辑无论在形式和内容上都是开创性。也达到了教授个人音乐艺术的巅峰。
进入90年代以后，随着海湾战争的爆发和友人的离世。让一向高瞻远瞩望向未来的坂本龙一重新审视人性。
“每当失去亲近的人时，我总是会有这样的感受，也就是自己多么不了解对方。我和生田有好几年时间都是每天黏在一起，然而我却不清楚他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人与人之间无法跨越的这道横沟，让我感到彻底的挫败。”
——《音乐使人自由》坂本龙一
对人的审视和思考让坂本龙一后来的作品呈现出渐浓的阴郁。一直到21世纪，911事件发生后，让他彻底转向了反战、自然、环保等主题。
到了2015年《荒野猎人》的《The Revenant Main Theme》。
厚重苍茫乐声如笼罩苍穹的帷幕，徐徐覆盖在众生头顶。在悲怆与绝望中又透出敬畏与执着。
人们仿佛听见了教授“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后的觉悟与哀伤，同时更是对人和宇宙关系的叩问与深思。
相比之下，其他一些著名音乐人，大多在功成名就后就形成了所谓的“风格”，在一个套路里反复雕琢，华丽雍容的外表下早已丢失了艺术的灵魂。
难怪有人会说，XXX的作品都像浓妆艳抹、削骨垫胸后的美女，而教授的作品永远是素颜美人。
那这种探索精神究竟是怎么消失的？我们在俗世的横流中奋力拼搏，努力保护着自己的兴趣，尽可能的早慧，坚持自己的态度，不忘曾经的初心。
但最后可能还是丢掉了最重要的探索精神。
其实回过头来看，被我们“杀掉”的兴趣、早慧、态度、初心，所有的根源都是因为我们早早就“杀掉”了探索心！
如果我们不能坚定内心的追问，不能深思生命带来的一切，那任何兴趣、早慧、态度和初心都将与我们无缘。
教授完美的艺术人生是我们所有热爱艺术并愿意为之奋斗一生的人的楷模！
Merry Christmas Mr. Ryuichi Sakamo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