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导演是枝裕和的另一个身份是早稻田大学理工学术院的教授。5月26日，在戛纳摘得金棕榈后的第三天，是枝回到母校讲台，与学生进行交流。
是枝裕和在母校早稻田大学与学生进行交流
从2014年起担任影像制作课讲师的是枝裕和，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做了“电影社团的部长”。冠以“Masters of Cinemas”之名的讲坛，并非经过事先准备，以回答学生自由提问的方式进行。比起把自己的语言传达给学生，不如通过教室现场孕育新的想法，以此为基点进行思考。这种形式本身，正与是枝导演近年来在作品中所做的尝试内在相通。
电影诞生的最初的瞬间
问：新作《小偷家族》关注的是边缘人物，您也说过，通过电影可以将社会中“隐形的人可视化”。《小偷家族》的故事源自一则真实新闻，取材上与《无人知晓》有很多相似之处。日常中导演是否会特别留心社会事件呢？
是枝：本次戛纳电影节的评审凯特·布兰切特也讲到，电影节的一个主题是“隐形的人（Invisible People）”。这样说来如果没有新闻报道，《小偷家族》和《无人知晓》描写的人物确实都是我们在日常中接触不到的。故事涉及到盗窃、贫困、骗取年金、儿童抚养、隐蔽尸体等等会被归为犯罪的行为，但他们的故事显然无法简单地用“犯罪”来盖棺定论。我想将目光聚焦在背后隐藏的东西上。现实中公寓里发生了什么，我们无从知晓，把摄影机放到那间公寓里，当然就产生了虚构性。这一点我是清楚的。
《小偷家族》海报
我并没有特地意识自己作品的“共通性”，日常生活中也没有特意搜集点子。但我看新闻时常常感到恼火。最初看到《小偷家族》原型的这则新闻时，吸引到我的一个细节是鱼竿。骗领年金的这一家人被逮捕后，盗窃的物品中有鱼竿——钓鱼是他们的业余爱好。这个细节让我觉得既悲哀又美好。生活就是这样，千疮百孔中也会有美丽的瞬间。我想捕捉的正是这些瞬间。
问：电影创作有各种开始的方法。是枝导演的构思是从故事情节还是从人物形象开始的呢？
是枝：正如刚才所说，《小偷家族》的构思是从“鱼竿”开始的，父亲和儿子一起偷鱼竿的场景。拍《无人知晓》之前，最初浮现在脑海的是夜晚的东京，西武池袋线特急列车中，拖着行李箱的少年的身影。我的电影大多数是从这样一个关键场景出发的。
如果说是从人物还是情节着手的话，我认为从人物设定开始更为自然。据说仓本聪先生写剧本会画出主人公的三代家谱，包括祖父是哪里出生的。人物的细节设定具体到何种程度因人而异，不过从“如果是他，此时会怎样行动”的角度思考，情节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我对情节不做过多设定，很多细节都是一边拍一边添加进去的。
（在去年的课堂上，是枝裕和也讲到过《比海更深》的起点是主人公在打扫佛坛前的香炉的场景。）
《无人知晓》剧照
问：电影中的一些细节令人在意。比如主人公书架上放的书，用到的背景音乐。导演是否会特意挑选？
是枝：主人公书架上放的书很重要，从一个人读什么书、听什么CD能看出他的喜好甚至全部生活。《比海更深》中，阿部宽饰演的主人公的志向是小说家，他的书架上出现了川上弘美的小说，是我特意从家里拿来放进去的。写《如父如子》的剧本时我一直重复播放巴赫的《戈登堡变奏曲》，就这样用在了电影里；写《小偷家族》的剧本时我一直在听细野晴臣的音乐，后来就请了细野先生来配乐。
《比海还深》剧照
《比海更深》这个标题来自邓丽君《离别的预感》的歌词。收音机里传来台风的消息，然后播了这首歌，母亲和儿子之间的对话从这首歌开始。《步履不停》的标题来自《Blue Night横滨》的歌词，这两个例子都是先选定了歌曲，从歌词出发展开情节的。
从凡人到金棕榈导演
问：和演员、导演这些艺术表现者比起来，我常常感觉到自己的平庸。但或许导演也会有感觉到自己是个凡人的时刻吧。但同时你会相信拍摄的作品是“不凡”的吗？
是枝：平凡或是不凡，我并没有这样想过。这个时代的电影导演并不需要多少“才能”，发明了电影的默片时代的导演才是天才。了解自己的弱点才是更重要的。我对听觉没有自信，因此反而会对电影中的声音表现进行慎重思考。明白自己的能力所及，在此基础上寻找属于自己的方法。大家看过《花牌情缘~结~》了吗？我很喜欢这个系列。最新的这部讲的是太一的故事。太一的耳朵不灵敏，很清楚自己没有千早和新那种才能，想放弃却又用自己的方式坚持着，我很喜欢他。
《祝你平安：Cocco的无尽之旅》海报
问：是枝导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当导演的呢？
是枝：我进入早稻田大学的时候想成为靠写作吃饭的人，但这所大学没有教给学生这些技能啊（笑）。课程太无聊，但因为已经买了定期地铁票，就整日在附近的电影院看电影，除了早稻田松竹，那时候高田马场附近还有1万日元年费无限次的剧场和现在已经拆除的文艺影院，来学校只是为了去食堂吃便宜的咖喱饭。我也没有进入电影社团，不想被前辈指指点点。大学时代完全没有交到朋友，一个人晃荡。留级了一次，花了五年毕业，不过没有选择退学（虽然早大中退的名人很多）。“大学生”的身份实在宝贵，每天去看电影、读相关的书，可以把全部精力投入我喜欢的事情中，还可以享受学生折扣。
无法成为靠写小说吃饭的人，我就把目标换成了写剧本，想从事和影像相关的工作。直到制作NONFIX纪录片（富士电视台）去中国台湾采访侯孝贤和杨德昌时，侯孝贤说自己的理想是希望帮助亚洲的年轻导演超越国境界限进行电影创作，我深受感动，决心回到日本成为导演。
与演员们的合作
福山雅治在《如父如子》里饰演野野宫良多
问：我是福山雅治的粉丝。是枝导演说，再次合作的话会给福山雅治安排反派角色，要一层层剥下他身上的光环。但在粉丝看来，《第三度嫌疑人》里的福山雅治已经是突破以往印象的角色了。据说在私下，是枝导演说：只有性格恶劣的人才能当导演，是这样吗？
是枝：福山雅治的粉丝对他抱着怎样的幻想啊。性格恶劣，或许是的。比如我坐电车看到三个女孩子在愉快地聊天，其中一人下车，剩下的两人一边挥手一边立即开始说刚才那个女孩子的坏话。这种场景是我想描绘的。如果是性格好的导演，或许会描写三个人当面争吵，但能当面讲出来的都不够阴暗。正因为性格恶劣，才能描绘出人真正可怕的一面。从这一点来看我适合做导演。可能是我给自己的性格找的托辞吧。
广濑铃在《第三度嫌疑人》中饰演山中咲江
问：对导演来说，广濑铃是怎样的存在？
是枝：《海街日记》演员甄选时她表现出一种疏离在其他孩子之外的感觉，并不是说难融入群体，而是独自一个人也能立得住。《第三度嫌疑人》中再次合作，感到她的进步很大。还有这次合作的松冈茉优，在新生代中她们两人真的非常出色，即使再过十年也会是日本电影界的领军人物。
问：导演选择和“是枝组”的几个演员反复合作的原因是？
在《小偷家族》里，中川雅也（右）再次与是枝导演合作
是枝：在写《小偷家族》的剧本时，我已经在脑海中以中川雅也（笔名利利·弗兰克）为形象在写了。树木希林甚至说不要再请她演了，观众也看烦了吧。但我觉得这个故事的世界观中需要这两个人物。剧组中既有熟面孔又有新成员，工作起来既顺畅，又会有新的火花。与安藤樱和松冈茉优是首次合作，她们的表现都非常棒。有时根本不用导演做什么指示。安藤樱在现场并不会有很多即兴演技，但讲台词时真的仿佛现实生活中一般自然。
我会擅自对电影主人公进行投射联想，30多岁时是ARATA（井浦新），40多岁时是阿部宽。阿部宽身上有一种奇妙的滑稽感，虽然他是认认真真的，但有种不中用的感觉浮现出来。我也希望在柳乐优弥成长到30岁前后时再次和他合作，现在他28岁，在时机成熟之前，我还没有贸然发出邀请。导演和演员彼此都通过各种作品积累了经验，再次合作会孕育出新的东西，这是我所期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