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第七感——(美)西格尔著
目录
第一部分 认识第七感
01 第七感与身体 丢失了灵魂的妈妈
02 第七感与人际关系 愤怒的可丽饼
03 第七感与心理 哈佛医学生的心是木头做的
第二部分 获得第七感
04 整合的8个领域 临时拼凑的合唱团
05 觉知力 情绪躁动的高二学生
06 左右脑 冷酷的92岁律师
07 感知力 没时间看医生的医生
08 记忆 记忆扭曲的越战老兵
09 童年 在受虐中长大的心理治疗师
10 自我 身不由己的钻石王老五
11 人际关系 幻灭的夫妻
01
第七感与身体
丢失了灵魂的妈妈如
果7岁的琳恩没有在学校里变得沉默寡言,芭芭拉一家可能永远都不会来作治疗。琳恩是芭芭拉的第二个孩子。最大的是艾米,14岁;最小的是汤米,3岁。在知道妈妈遭遇几乎致命的车祸时,孩子们都感到很难接受。然而,琳恩是在芭芭拉从医院和康复中心回到家后,才变得“有选择地沉默”的。现在,她拒绝与家人以外的任何人说话,包括我。
第一周的治疗是在沉默中度过的,我们玩游戏、用木偶演哑剧、画画,就这样待在一起。琳恩那一头乌黑的头发,胡乱地扎成了马尾。每当我直视她的时候,她那双满是悲伤的棕色眼睛都会迅速躲闪开。我们的治疗好像停滞不前,她的悲伤没有获得改善,我们玩着重复的游戏。然而有一天,当我们玩接球游戏时,球滚到了沙发的边上,琳恩因此发现了我的录像播放机和屏幕。她什么也没说,但她突然变得警觉的表情告诉我,她想起了什么事。
接下来的那周,琳恩带来了一盘录像带,她把录像带放进播放机。我在录像中看到,她妈妈轻柔地把小琳恩一次又一次地举到空中,然后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她和妈妈笑得花枝乱颤。琳恩微笑着看着录像,她的笑容照亮了整个房间。琳恩的爸爸本用录像记录了这段亲子之间充满爱意的互动。通过给予和接收与我们有从内而外的联系的信号,我们与他人建立联结。这是一种充满欢乐的方式,通过这种方式,我们逐渐实现了心灵互通。
随后,母女俩在草地上转圈,用脚踢着秋日里明黄的、艳橙的落叶。之后,母女一起靠近摄像机,撅起嘴,对着镜头飞吻,然后大笑起来。5岁的琳恩用最大的声音喊道:“爸爸,生日快乐!”你可以看到,摄像机在抖动,因为她爸爸也在和她们一起欢笑着。背景中,琳恩的弟弟汤米正在婴儿车里睡觉,他舒服地蜷在毯子下面,周围放着一些绒毛玩具。琳恩的姐姐艾米正全神贯注地在旁边看书。
“那是我妈妈过去的样子,当时我们住在波士顿。”琳恩突然说道,笑容从她的脸上消失了。这是她第一次直接跟我说话,但感觉更像是我在无意中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为什么琳恩不再说话?
当时,距录像中的生日庆祝活动已经过去了两年,他们家搬到洛杉矶已经有18个月了,而距离芭芭拉遭遇车祸,脑部严重受损也已经有12个月了。那天晚上,芭芭拉开着他们那辆旧野马车去当地一家商店给孩子们买牛奶,没有系安全带。一个喝醉酒的司机开车猛地撞向她开的车,她的前额撞在了方向盘上。事故发生后的几周里,芭芭拉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当她醒过来时,好像变了个人。在录像中,我看到的芭芭拉很热情,对人充满关爱,愿意与人交流。但是现在,本告诉我,她“不再是同一个芭芭拉了”。虽然她的身体回到了家,但是他们所认识的芭芭拉不见了。
在琳恩下一次接受治疗时,我要求单独和她的父母待一会儿。很明显,芭芭拉和本过去那种亲密的关系现在变得非常紧张且疏远。本对芭芭拉很耐心、很体贴,看得出对她非常关切,但我也能感觉到本的绝望。在我们交谈时,芭芭拉只是把眼睛望向别处,几乎和我们没有眼神接触,好像对谈话不感兴趣。经过整形,芭芭拉破损的前额已经得到了修复,虽然她丧失了某些动作技能,多少显得有点儿缓慢而笨拙,但从外表上看,她和录像中的形象基本相同。然而,某些内在的事物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我很想知道她是如何感受自己新的存在方式的,于是便问芭芭拉,她觉得有什么不同。我永远也无法忘记她的回答:“嗯,如果一定要用语言描述,我想应该说我丢失了灵魂。”
我和本坐在那里,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我回过神来,问芭芭拉,丢失了灵魂是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说出更多,”她冷漠地说道,“我认为感觉很好。没什么不同。我的意思是,事情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空空洞洞。一切都挺好。”
接下来,我们谈了一些有关照料孩子的实际问题。那次治疗就结束了。
受损的大脑
当时我还不清楚芭芭拉究竟能够恢复多少,因为事故刚刚过去一年,很多神经还有可能修复。受到损伤之后,大脑能够重新获得一些原有的功能,甚至长出新的神经元,产生新的神经连接。如果受损部分较多,那么依赖于这些受损的神经结构的复杂能力及人格特征可能就很难恢复了。
神经可塑性
指的是大脑作为对经验的反应,产生新的神经连接以及新的神经元的能力。
神经可塑性(neuroplasticity)指的是大脑作为对经验的反应,产生新的神经连接以及新的神经元的能力。我们不仅在年轻的时候具有神经可塑性,目前科学已经证实,神经可塑性会伴随我们终生。芭芭拉的康复需要利用神经可塑性的力量,生成能够重建原有心理功能的新的神经连接。时间的治愈作用以及康复努力的效果要过一段才能显现,到那时,我们就能看到有多少神经功能是有可能恢复的。
我最紧要的任务是帮助琳恩和她的家人明白,虽然一个人活着,而且看起来和以前一样,但她的心理机能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本之前曾告诉我,他不知道如何帮助孩子们应对芭芭拉的改变。他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应对。他肩负着双重职责,要工作、安排孩子们的日程,还要去做芭芭拉不再有能力做的事情——当一个开心地制作万圣节服装和情人节纸杯蛋糕的妈妈。现在,芭芭拉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看电视或者在社区闲逛上。她可以走到杂货店,但即使拿着购物清单,也依然会两手空空地回家。艾米和琳恩并不太介意她反复做一些非常简单的饭菜。但是,当芭芭拉忘记了她们的特殊要求,比如她们喜欢的东西或需要带到学校的东西时,她们就会很难过。这就好像她们对她说过的话,在她的脑子中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在治疗中,芭芭拉通常只是安静地坐着,甚至当她与我独自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如此,尽管她的语言功能并没有受损。有时她会因为本的一句毫无恶意的评论而突然变得焦躁,或是因为汤米的坐立不安、琳恩用手指卷弄马尾辫而大喊大叫。甚至在一阵静默之后,她也会情绪爆发,就好像有某种内在的力量在驱使着她。不过,绝大多数时候,她的表情好像凝固了。与其说那是悲伤的表情,不如说是一片空虚,她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注意到,她从没有自发地去触摸她的丈夫或孩子。有一次,当三岁的汤米爬到她腿上时,她只是把手随意地放在汤米的腿上,就好像在重复以前的某种行为方式,但其中的温暖感已不复存在。
当妈妈不在场的时候,孩子们告诉了我他们的感受。琳恩说:“她不像以前那样关心我们了,她对我们的任何事情都不闻不问。”艾米悲伤而苦恼地补充道:“她就是自私,不想跟任何人说话。”汤米没有说话,他耷拉着脸,紧挨着爸爸坐着。
失去所爱的人的感觉无法用语言充分地表达。我们努力应对丧失,与断绝感、绝望感苦苦抗争,内心充满了痛苦。处理身体疼痛的脑区,与记录社会关系断裂和拒绝的神经中枢是重合的。
只有当你开始接纳自己目前所拥有的东西时,你才能放下已经失去的东西。由于我们在心理上会紧抓着熟悉的事物、既定的期望,因此我们会陷入失望、困惑与愤怒中,这些情绪造成了令人痛苦的内心世界。本和他的孩子们要放下的是什么呢?芭芭拉能恢复过去那种与人相互联结的方式吗?这个家庭如何能学着与一个身体还活着,但她的人格与灵魂(至少是他们所知道的她的灵魂)已不在的人生活在一起?
破碎的“第七感地图”
我过去所接受的训练,无论是医学院、儿科或精神病学的训练,都无法让我很好地应对诊室内的状况。我曾上过大脑解剖课,也上过有关大脑与行为的课程,但当我在20世纪90年代看到芭芭拉一家时,却几乎不知道如何将这类科目中学到的知识应用到心理治疗的临床实践中。为了找到某种方法来向这家人解释芭芭拉的情况,我钻进了医学图书馆,查看与芭芭拉受损的脑区相关的临床与科研文献。
芭芭拉大脑扫描的结果显示,前额后面的脑区受到了严重的损伤。病变发生在沿着方向盘上方曲线的位置。我发现这个区域对人格功能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它同样联系着彼此分离的脑区,是大脑中充分整合的区域。
前额后面的脑区包括一部分前额叶皮层,这是大脑最靠外的部分。前额叶关系到大部分复杂的思维与计划。这部分脑区的活动促使神经元放电,形成神经表征(neural representation),即有关周遭世界各个方面的“地图”。这些神经元活动汇集成的“地图”创造了我们心理内部的图景。例如,当我们的眼睛接收到停在树上的小鸟反射的光线时,眼睛会给大脑传送一个信号,那里的神经元以某种形式放电,使我们看到了小鸟。
虽然神经元放电的方式还有待去发现,但它的物理特性有助于产生主观体验,例如想法、情绪,以及看到小鸟而引发的联想。看到小鸟可能会引发我们的某些情绪,想起它的叫声,甚至将它的叫声与某些想法联系起来,比如大自然、希望、自由、和平。越抽象、越具象征性的表征产生于越高层次的神经系统,在皮层中的位置越靠前。
前额叶皮层,即芭芭拉大脑的前额叶最主要的受损部分,能产生复杂的表征,使我们形成当下的观念,思考过去的经历,计划并设想未来。前额叶皮层还能产生使我们认识自己的心理的神经表征。我将这些心理世界的表征称为“第七感地图”,并确定了几种由大脑产生的第七感地图。
大脑产生了能够让我们对自己更加了解的“我的地图”,以及能够让我们对他人更加了解的“你的地图”。我们似乎还创造了“我们的地图”,它是人际关系的表征。没有这类地图,我们就不能感知自己或他人的心理。例如,如果没有“我的地图”,我们可能就会被自己的想法或情绪所淹没。如果没有“你的地图”,我们就只能看到其他人的行为、现实世界的物质层面,而看不到主观的内核以及他们的内心大海。正是“你的地图”使我们拥有了共情能力。
第七感地图
“我的地图”能让我们对自己更加了解,洞察自己的想法和情绪。
“你的地图”能让我们了解他人,看到他人的内心世界。
从本质上说,芭芭拉的大脑损伤造成了一个没有第七感的世界。她有情绪、有想法,但不能用它们来表征自己的心理活动。即使当她说自己好像丢失了灵魂时,她的陈述也是平淡的、就事论事的,更像是科学观察,而不是对个人同一性发自内心深处的表达。(我一直对观察与情绪之间的脱节感到困惑,从最近的研究中我才了解到,产生心理地图的脑区与能够使我们对自己的特点,比如害羞或焦虑,或者芭芭拉所说的丧失灵魂的特征,进行观察与评价的脑区是不同的。)
在我在图书馆研究芭芭拉的大脑扫描图之后的几年中,科学工作者对前额叶皮层相互联系的功能有了更多的发现。例如,这一侧的脑区对我们集中注意力的方式非常关键,它使我们能够把某些事情放到“心理的首要位置”,始终让它们处于觉知之中。前额叶的中心部分,也就是芭芭拉受损的部分,具有9项基本功能,其中包括调节机体、协调沟通、平衡情绪、灵活回应、平复恐惧,以及产生共情、洞察能力、道德意识和直觉。在与家人的互动中,芭芭拉再也不能恢复这些技能了。
在探讨第七感的过程中,我会涉及并扩展前额叶中部的这9项功能。但即使乍看起来,你也能发现,这些功能——从调节诸如心脏的身体过程到诸如共情、道德推理的社会功能——是幸福的必要成分。
芭芭拉从昏迷中醒来之后,那次损伤似乎使她形成了一种新的人格。她的一些习惯,比如喜欢吃的东西、刷牙的方式,还和以前一样。大脑安排这些基本行为功能的方式没有发生显著的改变。然而,她的思考方式、感觉方式、行为方式以及与他人互动的方式彻底改变了。这种改变影响到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比如琳恩扭曲不平的马尾辫。芭芭拉依然有帮女儿扎辫子的必要的行为举止,但她不再在意扎得是不是够好。
总之,芭芭拉似乎失去了制作某种地图的能力,这种能力使她能够尊重现实,尊重自己及他人主观的内在生活的重要性。目前,混乱的前额叶中部的神经回路不再能使芭芭拉形成第七感地图。前额叶中部的损伤还破坏了芭芭拉与家人之间的沟通,她既不能发出联结信号,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信号,这使她无法感受自己最爱的人的内心世界。
本是这样总结这一变化的:“她走了,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的人不是芭芭拉。”
幸福三角形:心理、大脑和人际关系
本的生日录像记录了芭芭拉与琳恩之间充满活力的交流之舞。但是现在,没有了交流之舞,也没有了伴随着两颗心灌注到“我们”的意识中的音乐旋律。当你将自己的内心与他人的内心保持相同的频率,对方也与你保持相同的频率时,两个人的世界就融为一体。
尽管面部表情、语调、手势和动作转瞬即逝,只有在慢速播放的录像中,才能捕捉到它们,但我们却会与其他人逐渐产生共鸣。我们共同创造的整体确实比我们个人的同一性更宏大。我们觉得这种共鸣就像是触手可及的联结感,并且充满了活力。当我们心灵碰撞时,便会产生这种共鸣。
我的一位来访者曾将这种充满活力的联结描述为“被其他人感觉的感觉”。我们觉得在与他人共享自己的内心世界时,我们的心理便在对方的身体中。琳恩再也不会有“被妈妈感觉的感觉”了。
芭芭拉对家人的行为方式让我想起了一个经典的实验——“静止脸”(still-face),这个实验被用来研究婴儿与父母之间的交流与依恋。对被试和观看者来说,这个实验都是令人痛苦的。
第七感 研究
实验人员要求妈妈面对着自己4个月大的宝宝坐着,得到指示后,妈妈便不再与宝宝互动。在这个“静止”阶段,妈妈不会与宝宝分享任何语言的或非语言的信号,这是令人非常痛苦的。持续到三分钟时,宝宝会试着与当前没有反应的妈妈产生互动。一开始,宝宝通常会增加自己的信号,更多地微笑,更多地发出“咕咕”声,更多地进行眼神交流。但是如果持续得不到反应,宝宝就会变得烦躁而苦恼,有条理地建立联结的尝试会转化成痛苦和愤怒的动作。接下来,他也许会通过把自己的手放在妈妈的手里或拉扯妈妈的衣服来安慰自己。
有时研究人员或父母会在此时停止实验,但有时实验会继续,直到宝宝退缩回来,放弃尝试,陷入某种类似忧郁型抑郁症的沮丧的崩溃状态。从 *** 、自我安慰到绝望的各个阶段显示了孩子有多么依赖父母协调性的回应,以保持自己内心世界的平静。
我们出生时,大脑就被设定好是要与他人建立联结的。之后,根据孩子与照顾者之间亲密互动的情况,大脑形成了相应的神经回路,这是自我感的基础。在生命早期,这种人际间的调适对生存非常重要。在一生中,我们不断需要这种联结,以获得生机感、幸福感。
琳恩曾有一位与她相互协调的妈妈。芭芭拉早期的存在方式已经印刻在琳恩能创造第七感地图的大脑结构中。但是,芭芭拉如今再也无法描绘琳恩的心理,无法在内心感受到自己的孩子,因此她不能让孩子们觉得被感觉。这个内在悲剧的外在表现是,她对孩子们缺乏兴趣,对他们的情感和需要显然漠不关心,不再给予他们过去曾经体会过的爱。
对芭芭拉一家人的治疗使我明白,心理、大脑和人际关系不是生活中彼此分离的要素,它们是幸福三角形(参见图1—1)中相互联结、必不可少的方面。7岁的琳恩用沉默不语应对妈妈的冷漠,她们的幸福三角形被破坏了。
图1—1 幸福三角形
幸福三角形
幸福三角形揭示了生活的三个面向:人际关系、心理与大脑。
这三个面向构成了幸福三角形中相互影响的三个点。
我和琳恩、艾米、汤米以及本见了很多次,以便让他们有机会对我、对彼此敞开心扉,谈一谈自从芭芭拉发生车祸后,他们的生活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
有一天,我带着芭芭拉的大脑扫描图走进房间,给他们指出她受损的部位。我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大脑的草图,以便他们能够想象出前额叶皮层中各种各样的连接。我告诉他们,芭芭拉的改变几乎完全是源于这个关键区域的损伤。我这样做非常有必要,因为当家里有不幸的事情发生时,孩子通常会觉得很内疚。现在有确凿的证据表明,妈妈的易怒、烦躁、缺乏热情并不是因为他们做了什么而造成的,也不会因为他们变得更乖就会彻底改观。我希望他们不要在自责或困惑中变得麻痹无力,而是能理解这种改变,直接面对丧失的痛苦。
孩子们和本都听得很专注,甚至连汤米都明白了妈妈有一个“坏掉的脑子”。会面时,琳恩已经变得健谈多了,她问了我很多有关为什么妈妈的爱需要大脑才能“活过来”的问题。“我原以为爱是从心里来的。”她说。她是对的,心脏周围以及全身的神经细胞构成的网络直接与负责社会交往的脑区沟通,它们将挚爱的感觉向上传送到前额叶的中部。我告诉琳恩,除非她妈妈的大脑能够正常运转,否则她仍学不会那些仍埋在心底的爱的信号。这种解释似乎能够给予琳恩安慰,因为她后来一次又一次地提起,这让她对妈妈的疏远与烦躁有了新的认识与宽容。当看到她对芭芭拉静静地作出一些温柔的举动时,我很受感动。在学校里,琳恩又开始说话了,她和朋友们重新建立了联结,也从老师那儿得到了安慰。老师在得知琳恩家里发生的情况后,给予了她更多的关注。
我单独与本会面,鼓励他更开放地表达自己的情感。这对他来说不是很自然,他曾努力操持以维持家庭生活尽可能“正常”。然而,他们的生活当然是不正常的,孩子们需要看到的并不只是他们觉得悲伤,他们可以表达自己的恐惧、担忧和不确定。本和我也探讨了汤米的特殊需求。从本质上说,汤米在两岁的时候就失去了妈妈,他的前额叶区还没开始充分发展,完整表达情感的神经回路还没有形成,因此汤米特别需要不断的帮助,以理解家里发生的事情。现在汤米三岁,他的悲伤、焦虑和困惑几乎无法用语言形容。
艾米继续与对母亲的愤怒抗争。她很生气芭芭拉那天没有系安全带,也对自己曾尊敬的母亲现在“不见了”而感到灰心丧气。另外,每当她开始脱离家人,在朋友中找到自己的同一性时,爸爸却期望她能照顾琳恩和汤米。我理解到她的灰心失望,并帮助本认识到艾米的需要,除了期望她担起家庭的重任之外,她还需要有自己的时间。渐渐地,她开始能够更温柔地对待母亲了,尽管芭芭拉无法回馈她同样的温柔。这就是他们必须面对的新现实。
随着时间的过去,芭芭拉的动作协调性多少有了一些改善,但由于她大脑前部的损伤太严重了,并没有什么迹象表明她能恢复以往亲切的样子。不过,琳恩和她的家人不断加强着彼此之间的联结。第七感使他们能够理解自己的感受,并以健康的方式来表达悲痛。芭芭拉失去了第七感,这家人正需要第七感来哀悼“逝去”的芭芭拉,并接纳“新”的芭芭拉。
我发现,了解大脑的不同功能,能在一定程度上使人们与被破坏的或是有害的关系保持足够的距离,这样他们便能对自己、对其他人有更多的同情与理解。正如你将在这本书中看到的,这条经验一直指引着我的心理治疗工作。关于芭芭拉大脑损伤的更多分析,可参见附录中的“大脑剖析1:用手做个大脑模型”。
02
第七感与人际关系
愤怒的可丽饼那
是一个温暖的春日,我和9岁的女儿走在宽敞的人行道上去找她的哥哥。我和她刚刚看完一部滑稽有趣的电影,她在人行道上蹦蹦跳跳,我则张望着繁忙的街道。我儿子13岁,长得瘦瘦高高,他刚和同学去了另一家电影院。这时他看到我们了,向我们挥手,并走了过来。在回去取车的路上,我们经过一家可丽饼店,他问我能不能停下来吃点儿东西。时间还早,于是我们走进那家小店。
我们坐下来,我儿子给自己点了一小块可丽饼,女儿说她不饿,不想吃。可丽饼上来后,香气慢慢散开。儿子用叉子叉了一口吃。这时,女儿问能不能让她尝一点儿。儿子看着那块小小的可丽饼说他很饿,妹妹要是想吃可以自己点一份。我觉得这个建议很合理,于是打算给她点一块,但她坚持说她只想咬一小口,尝尝味道怎么样。这听起来也很合理,于是我建议儿子和妹妹分享一小块。
如果你有不止一个孩子,或者你是和兄弟姐妹一起长大的,那么你也许会非常熟悉兄弟姐妹之间的竞争,还有那种为了维护权利的策略性的互动与随时反击的动作,以获得父母的认可与赞扬。不过,有关可丽饼的争执其实不能算手足竞争,我只要花一点儿钱再买一块可丽饼就可以简单地避免接下来你可能会猜到要发生的事情。相反,我没有去买可丽饼,而是犯了做父母的大忌——支持其中的一方。我坚决地要求儿子和妹妹分享可丽饼。如果之前不能算作手足竞争,那么我参与进来之后,他们的互动便成了手足竞争。
“为什么你就不能分给妹妹一小块,让她尝尝味道如何呢?”我催促着问道。
他看看我,又看看可丽饼,叹了口气,让步了。虽然已经进入了青春期,但他还是会听我的话。接下来,他像用手术刀那样,用餐刀切下来你可以想象得到的最小的一块可丽饼,恨不得用镊子才能拿起来。如果换作其他场合,我会哈哈大笑,把这看成是很有创意的手足竞争策略。
女儿拿起“标本”,把它放在餐巾上,说“这也太小了”——这是另一个高招。
儿子头也没抬,不到一秒钟就作出了回应,说她“不应该那么挑剔”。竞争进入了白热化阶段,而我却没有看出来。
尽管我知道青春期的孩子和他们的弟弟妹妹通常不能和睦相处,经常会或明或暗地进行各种具有创意的竞争,但儿子与女儿的过招还是惹火了我。
我开始发火:“你就不能给她一块大一点儿的吗,至少能用肉眼看到?”他又切了一块稍大一点儿的可丽饼,我松了口气。
接着,女儿抱怨这块烤焦了。确实,儿子把可丽饼烤焦的那个角切了下来,它在嘴里会碎成毫无味道的渣子。兄妹俩各出奇招。
旁观者可能看不出我们这桌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只不过是一位父亲和他的两个充满活力的孩子在外面吃东西。但作为当事人,我几乎要爆发了。挑衅还在继续,我内在的某些东西发生了改变。我开始觉得天旋地转,但我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和理性。我能感到自己的脸紧绷着,握紧了拳头,心跳开始加速,但我尽量不去理会这些信号。我觉得已经受够了,觉得再也受不了这种荒唐的对阵了。于是,我站了起来,拉着女儿的手,来到饼店门前的人行道上等着我儿子吃完。几分钟后,他出来了,问我们为什么要走开。我怒气冲冲地去取车,女儿被我一路拖着走,儿子在后面急忙跟着。我告诉他们,他们应该学会跟对方分享食物。儿子一本正经地指出,他确实分给了妹妹一块,但那时我已经失望透顶了,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消消气。我们上了车,我气呼呼地打着火,开车往家走。他们看上去像是刚刚看完电影、吃完点心的正常兄妹,而我则变成了气得发疯的父亲。
我就是无法释怀。儿子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不论我说什么,他都像任何一个青春期的孩子那样,用合理的、有分寸的话来回应我。事实上,在应对此刻不讲理的父亲时,他看起来很能保持冷静。此时此刻,我变得更加怒不可遏,甚至为他没有做过的事而批评他。
情绪就这样失控了
当我们的心理运转良好,大脑整合发挥作用时,人际关系就会很融洽。然而,我们有时会失去理智,做出并非出于自身意愿的行为。我与你分享的这个故事,显示了第七感受损的教训,并提醒我们,无论如何努力,我们也只是凡人,心理依然充满了脆弱与粗糙之处。
我并不是满怀自豪地给你讲这件事,但我觉得既然这种火冒三丈的情况很普遍,那么认识到它的存在,并帮助人们理解第七感如何能减少它对人际关系以及生活的消极影响便是非常有必要的了。因为羞愧,我们经常拒绝承认自己曾情绪失控。然而,如果我们真实地面对发生的事情,就不仅能开始修复它对我们自己以及他人造成的损害,还能减少这类事情发生的频率以及情绪的强度。
让我们回顾我情绪失控的经过,看看我的心理是如何随着大脑中神经放电的过程而起伏的。一种可能的解释是,我经历了类似我在第1章中描述的暂时的大脑功能失调,就像芭芭拉在车祸后会经历突然的不理智的情绪爆发一样。在这种功能失调的情况下,比如在可丽饼事件中,前额叶中部的下方,大脑皮层以下炽热的情绪中心喷发出“边缘系统熔岩”,由此造成了失控的行为。很多因素都能引发这种情绪失控,比如缺乏睡眠、饥饿,在可丽饼事件中,我正好又困又饿。
此外,某个事件的特定意义也能引起情绪失控。前额叶皮层的中部是平复较低层的边缘系统及脑干的情绪反应的区域,但它当时已经无法调节被激起的能量,因此大脑的协调与平衡被破坏了。这就是我对当我们情绪失控,直接顺从了边缘系统的冲动说话做事时发生了什么的理解。当情绪失控时,我们会偏离前额叶的“正途”,一改灵活、接纳的态度,而变得顽固、被动。
如果没有前额叶皮层创造“你的地图”的能力,我就不能把儿子和女儿的行为看成是为了争取认可和权力的手足竞争策略。如果我看到了行为背后的心理,便不会认为那有什么不正常。如果没有“我的地图”,我就不能看出兄妹互动对于我创造象征的心理的意义,正如我们即将看到的,它也是对过去的仿效。如果没有“我们的地图”,我就不能看出我在对青春期的孩子和青春期前的孩子的兄妹关系的协商进行不恰当的干预。这种干预其实加剧了争执的挑衅性,而且我的情绪化的反应也会对此推波助澜。我在不经意间参与了也许只是兄妹之间无意的竞争游戏。
情绪失控的机体原因
前额叶皮层中部是大脑中高度整合的区域,包括位于前额后面的前额叶的特定部分(包括前扣带回、眼窝前额皮层、内侧前额叶皮层和腹侧前额叶皮层)。前额叶的整合纤维连接着整个大脑皮层、边缘系统、脑干、躯体神经,甚至还连接着另一个社交系统。
前8项功能的完好是充满爱的安全型亲子关系的保障。
前额叶共有9项功能,分别为1)调节机体;2)协调沟通;3)平衡情绪;4)灵活回应;5)平复恐惧;6)产生共情;7)洞察能力;8)道德意识;9)直觉。这9项功能涵盖了很多研究者和治疗师所罗列的情绪健康的要素。在我失去理智时,正是这9项功能不起作用。
调节机体
前额叶中部调节着一部分神经系统的活动,这些神经系统负责控制诸如心率、呼吸、消化等身体功能,分为两大分支:一是交感神经系统,常被类比为汽车的油门;二是副交感神经系统,常被类比为刹车。保持两者的平衡能够使我们平稳地驾驶身体这辆汽车,当我们踩油门的时候,就松开刹车,反之亦然。如果缺乏这种调节,在我们想减速的时候反而踩油门,身体的汽车就会烧坏。
情绪失控时,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胃肠也在翻搅,就像面对现实的威胁一样。
协调沟通
当与他人保持协调时,我们的内心世界会发生改变,以与他人的内心世界产生共鸣。这种共鸣是亲密关系中感到被感觉的核心。孩子需要协调以获得安全感以及良好的发展,我们终生都需要协调,以获得亲密感和联结感。当我失去理智时,便不再能与孩子保持相同的频率,也不再能使自己的内心世界与他们的内心世界保持协调。
平衡情绪
当情绪平衡时,我们会觉得充满了活力,而且舒适自在。情绪的唤醒程度能让我们感到生活充满意义和活力,又不至于觉得被淹没或失去控制。如果缺乏平衡,我们要么是被过度唤醒的,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要么是被唤醒不足,处于刻板或抑郁的状态。无论哪个极端都会耗尽我们的活力。在面对生活中的挑战时,即使是心理最健康的人也会暂时失去平衡,但前额叶中部能发挥作用,让我们恢复平静。这是一种基于大脑的平静,是在面对身体外部和内部的风暴时,保持清醒、注意力集中的能力。
在分享可丽饼的对阵中,在第三和第四个回合之间,我丧失了这种平衡。
灵活回应
前额叶中部能够在输入与行动之间留下一点儿缓冲的空间。这种在行动前暂停一下的能力是情商与社交商中很重要的部分。它使我们能够充分地认识到正在发生什么事情,控制冲动,直到我们考虑周全各种回应的选择。我们努力教导并塑造孩子的这种能力,我们自己也可以在一生中不断加强这种能力。
在可丽饼事件的早期阶段,我觉得一切还好。然而到了后来,我意识到自己内在的某些东西发生了改变,混乱躁动的状态很快出现,使我变得无法灵活应对。受困于自己不断上涨的怒气,我在说话或行动前无法暂时停下。
平复恐惧
在经历了令人恐惧的事件后,面对类似的情境也许会令我们感到害怕。然而,前额叶中部可以直接连接边缘系统,使我们抑制并调节产生恐惧的杏仁核的神经元放电。研究显示,我们能够有意识地利用这些连接来克服恐惧,利用大脑皮层来平复边缘系统的躁动不安。
我在治疗中与病人探讨了大脑的作用后,一位年轻的病人宣称:“我会努力让我的前额叶皮层往杏仁核上喷伽马氨基丁酸黏液。”伽马氨基丁酸是一种神经递质(neurotran *** itter),在抑制皮层下放电方面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她把伽马氨基丁酸想象成了一种黏液,可以用来缓和边缘系统的爆发。
后来我意识到,我之所以会对可丽饼事件感到烦躁,甚至怒不可遏,其实是受到了我过去的恐惧的驱使。我曾努力理解并掌控这种恐惧(等我重提这个故事时,会详细说明)。不过,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暂时失效了,伽马氨基丁酸黏液不再受我的控制,它被我炙热的怒火烤干了。
产生共情
共情是创造其他人心理的第七感图像的能力。这些“你的地图”使我们得以感知其他人的心理状态,而不只是与他们的心理合拍、协调。协调很重要,但前额叶皮层中部同样能使我们从共鸣发展出感到自己有从其他人的视角去观察的更为复杂的知觉能力。我们感知到其他人的意图,并设想一个事件在他们内心中的意义。
洞察能力
洞察能力使我们创造出“我的地图”,从而感知自己的心理。它产生了一位研究者所说的“心理时间旅行”。在这种旅行中,我们将过去与现在联系起来,并对未来产生预期。前额叶皮层中部在这种心理时间旅行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它允许我们作为主观重力的中心来体验自我,成为自己还未展开的人生故事的作者。
在我情绪失控时,共情与洞察能力都受到了损害。我失去了对自己心理的洞察,也无法把自己放在儿子或女儿的位置上,甚至不去思考他们有什么样的想法和感受。正如我们看到的,没有这些地图,我便失去了对行为背后的心理的洞察。
道德意识
在此所说的“道德意识”指的是,我们能够为社会公益思考和行动。已经有证据表明,这需要未受损伤的前额叶皮层中部的参与。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扫描显示,当我们想象为社会公益采取行动时,这个区域会变得非常活跃。还有研究结果表明,当前额叶皮层中部受损时,我们会变得没有道德意识。道德推理似乎需要这个脑区的整合能力,使我们既能感知到当前挑战的情绪意义,又能为了产生回应这些挑战的道德行为而抑制冲动。前额叶皮层中部产生的“我们的地图”就是通过这种方式,使我们超越当下个人的生存需求,甚至超越当下人际关系地图,而设想出一个更宏大并相互联结的整体。
从道德的视角看,我的情绪失控包括对儿子的不公平,对儿子进行不合理的、甚至是荒唐的批评,这与“更宏大的利益”毫无关系。驱使我的是个人情绪和反应,而不是对错或公平与否的判断。
直觉
直觉可以被看成是前额叶皮层中部使我们获得身体智慧的方式。这个区域从整个身体内部接收信息,5包括内脏(比如心脏和肠子),并用这些输入给予我们一种“心底的感觉”或“本能的感觉”,让我们知道该做什么以及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这种整合功能说明,过去我们以为“纯粹逻辑”的思考事实上也依赖于身体的非理性过程。这种直觉帮助我们作出明智的决定,而不只是符合逻辑的决定。
然而,当我的边缘系统处于火花四溅时,我无法获得直觉——身体的智慧,无法更深切地感知到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正在发生的事情。不过矛盾的是,我可能会觉得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合理的,“我的内心深处”觉得这是对的。这些陈述是受我不断增加的怒气驱使而产生的合理化说法,它与我膨胀的愤怒、提高的声音是一致的。
尽管我对可丽饼事件感到很难为情,但经常会拿它作为证据,证明任何人都有可能出现这种不理智的情绪崩溃。关键在于认识到它们何时发生,并尽快结束它们,将它们引起的伤害降低到最小,然后再进行修复。我们需要重新获得丧失的第七感,用第七感与自我以及与我们深切关心的他人重新建立联结。
在发生可丽饼事件的那天,我们回到家后,我仍对儿子的行为感到愤怒。我走进另一个房间,独自一个人待在那儿,做了个深呼吸,伸展了一下身体,试图平静下来。我知道修复是非常重要的,但我的生理信号还处于极度的被唤醒状态,我必须让它们恢复平衡,才能去做其他的事情。
我知道,在户外做一些身体活动会有所帮助,于是我和女儿去社区滑轮滑。从她6岁起,我们就一起滑轮滑,这是我们最喜欢的活动。我们手拉着手滑,没有说话。我能感觉到我们一起运动的节奏,以及当我们沿着街道飞驰时,风拂过我身体的感觉。我渐渐恢复了理智。
过了一会儿,女儿问我为什么只因一块可丽饼就对哥哥大喊大叫。这真是一个好问题。我告诉她,我认为分享非常重要(我知道这是一个站不住脚的借口,但那就是我当时的想法)。
在那一刻,我感到一连串的联想从心底升起,就像翻看童年的相册,里面的照片闪现在我的眼前。我渐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将女儿看成了童年时的我的象征,而儿子则是当时处在青春期的我哥哥的象征。我回想着当我和哥哥都很小的时候一起玩耍的情景,还有我们都在上小学时,他如何保护我不受其他孩子的欺负。然而在他进入青春期后,我们的关系不再融洽,也很少一起共度时光了。尽管我们成年后关系很亲密,会笑谈过去的日子,但我在当时还是觉得很痛苦的。在和女儿一起滑轮滑时,我告诉她,我曾下定决心,如果我有了孩子,一定要让他们和睦相处。
接下来,女儿充满洞见地指出,是我有问题,而不是她或哥哥。她甚至说,我应该自己解决我的问题,而不是通过他们去解决。
当然,她是对的。在我们一起滑轮滑时,我的内心平静了,前额叶又开始发挥作用。我开始反思发生的事情,我能从自我内部去观察刚刚爆发的情绪,也能看出是什么问题造成了我的情绪失控。
在滑轮滑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我重新获得了第七感?
第七感核心:反思三脚架
失去理智后,为了重新获得对心理的控制,我们需要反思的力量,它是第七感的核心。当我们与自己或他人沟通时,第七感就会出现,帮助我们反思真实的自我,以及内部发生了什么。在此,我将探讨反思的三个非常明确的组成:开放、观察和客观。
我喜欢把这三个基本组成比喻成三脚架的三条腿,它们使我们的第七感镜头保持平稳。没有这个三脚架,心理在我们看来可能只是一堆模糊、忙乱的活动,其中的细节遗失在了跳跃的想法以及稍纵即逝的情绪中。如果第七感照相机的镜头是平稳的,细节就会落在焦点上,从而变得清晰,我们可以进行更深入、更精确的观察。从这种平稳性中,我们获得了敏锐的所有好处:灵敏、洞见、感知,并最终获得智慧。
开放意味着我们要对进入意识的任何事物保持接纳的态度,不执著于“事情应该如何”的先入之见。我们放下预期,接受事物本来的样子,而不要去试图使它们成为我们想让它们成为的样子。开放的态度使我们能更清楚地感知事物。它给予我们识别出限制性判断的力量,将我们的心理从桎梏中解放出来。
观察是指在我们经历一个事件时感知自我的能力。它使我们置身于一个更宏大的框架中,每时每刻都在拓展我们的视野。换一种说法就是,自我观察使我们能够看到更完整的背景,而我们正是生活在这个背景中。观察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强有力的方法,以摆脱自动化的行为和习惯性的反应。我们能够感知到自己在这些模式中的作用,并寻找方法去改变它们。
元认知
即对认知的认知(awareness of awareness),指的是关于个人自己认知过程的知识和调节这些过程的能力:对思维和学习活动的知识和控制。
客观让我们拥有自己的想法或情绪,却不被它们淹没。它汇集心理的能力,意识到当前的心理活动,比如想法、情绪、记忆、信仰及意图等,都是暂时的。而且,它们并不完全代表我们是谁。它们不是我们本身。客观使我们发展出有时被称为“洞察力”的能力。一旦拥有了洞察力,我们就能看到,想法或情感只是心理活动,并非绝对现实。在本书后面的章节中,我会详细探讨这一能力,但在此我想提及的是,洞察力的一部分是感知到我们正在如何感知的能力,它与失去了注意力的目标正相反。“元认知”(meta-awareness)是一种非常有力的技能,它将我们从自动化反应的囚牢里解放出来。
因此,反思的本质是,我们对自己内心世界及他人内心世界发生的事情保持开放、留意和客观。一旦这个三脚架缺了任何一条腿,第七感就会变得不稳定,使我们能够清楚地观察自我及他人心理的能力也会受到损害。
当我因为可丽饼而情绪失控时,我其实是在被动地反应,而不是接纳。如果保持开放与反思的态度,我也许本可以将我们的互动变成一次大家学习的机会。相反,强烈的情绪冲昏了我的头脑,情绪淹没了我的意识,大脑皮层下的风暴使前额叶无法整合,我的行为冲动进入了自动驾驶的状态。
心流
也称“沉浸体验”,由米哈里·希斯赞特米哈伊(Mihaly Csikszentmihalyi)提出。指的是当人将精神全部 *** 在某种活动上时,产生的一种顺畅、享受其中的状态。
现在让我们来看另一个比较中性的例子:听音乐。听音乐时,我们有时会很自然地迷失在其中,在旋律中“随波逐流”。我们完全沉浸在里面,自我意识消失,自我与我们注意力的焦点——音乐之间的边界渐渐消失。心流(fow)体验,妙不可言。不过,我们有时更需要的是反思,而不是心流。
从很多方面来看,我当时在对儿子的愤怒中“随波逐流”,丧失了自我意识,与狂怒融为了一体。对于将自己从可丽饼的消极事件中或从愤怒的体验中拉出来,反思是至关重要的,当然,它对于后来的修复也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我们试图在没有反思的情况下重新建立联结,或者,如果我们只是回顾发生了什么,那么我们实际上会引发相同的反应,再次陷入情绪失控的状态。
然而,如果有了反思,我们便能开放、客观地观察自己。我们可以将失去控制的情绪洪水看成是代表“我们是谁”的故事的一部分。由此我们获得了应对强烈的情绪从而不迷失其中的关键能力。爆发与表达,差异就在这里。
毫无疑问,当我们情绪失控时,是很难运用自己的反思技能的。然而,一旦我们摆脱了那种失去联结、情绪爆发的状态,反思同样能帮助我们回顾并洞悉刚才发生的事情。如果意识到心理事件并不完全代表我们是谁,我们便获得了反思,以及为自己的行为和情绪负责的自由。我们能够观察自己的自动化行为,获得更深刻的理解,从而在未来以不同的方式行事。
反思与重建联结
可丽饼事件过后,我和女儿在滑轮滑的过程中重新建立了联结,并进行了沟通。我因为自己当时的心烦意乱向她道歉。接下来,需要做的是与儿子重建联结。
当双方满腔怒火时,不会期望对方能感同身受地说“哦,告诉我你到底有多生气”。愤怒制造愤怒,在启动修复程序前,我们必须让愤怒冷却下来。即使是短时间的停顿也能使事情彻底改变。如果你珍惜彼此的关系,那么采取主动,努力重建联结便是至关重要的。对于父母来说,尤为如此。父母通常被认为更明智、更宽容、更成熟,即使情况并非总是如此,但这至少是父母们努力的目标。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不过分斥责自己是克服暂时失去理智后所感受到的羞愧和内疚的关键。对自己宽容,其实有助于我们修复和重建联结,也有助于应对最初的拒绝。在我们刚开始尝试修复时,通常会被对方拒绝。如果没有这些准备工作,我们也许会很快再次进入整合瓦解的状态,反而使我们希望重建的联结再次断裂。
在与他人重建联结之前,我们需要确保已与自己建立了联结。为了与自己重建联结,我需要检查心理生活的必要组成,反思内在的感觉、影像、情绪和想法。这种反思就像离开家之前要检查一遍清单一样:你有没有带钱包、钥匙、记事本和手机?在忙碌的日常生活中,我们常常忽视了对内心世界的关注。
回顾可丽饼事件,我问自己:我身体内的感觉是什么?内心的眼睛看到了什么影像?头脑中到处漂浮着的是什么情绪?当时产生了什么想法,我现在还有这些想法吗?在情绪失控时,我有什么样的感受?我感到身体紧张、心脏狂跳;想象着孩子们争吵的情景;充满了愤怒与失望的情绪;想到的是儿子应该怎么做。现在,我可以从较远的距离,用我当时丧失掉的开放、观察和客观来反思这些经验了。我还可以看到在记忆中回响着的更深层的问题,它导致了我情绪失控。
斥责自己可能很容易这么想:“丹,你发什么神经?你写过这方面的书,思考这个问题很多年了……你为什么不能保持理智?”不过,反思需要与宽容的、支持性的自我保持协调一致,而不是摆出一副质问和贬低的姿态。反思是一种同情的心理状态。
从很多方面来看,我意识到自己丧失了前额叶的9项功能。我的情绪失控很可能源于前额叶中部的暂时关闭。我的大脑不再处于整合的状态,失去了它的平衡与协调。当更理性、更有共情能力、更灵活的大脑皮层不发挥作用时,处于低层的边缘系统、脑干以及身体的神经系统就处在了支配地位。
一旦我想清楚当自己情绪失控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及是什么触发并维持了我的愤怒,我便能反思自己的心理,意识到我什么时候才能稳定地站在整合的基础上,相信自己能够与儿子进行对话。随着前额叶皮层恢复工作,共情能力回来了,我开始聚焦于修复破坏的联系的重要性,以及我需要为此做些什么。
让可丽饼不再愤怒
在交谈、滑轮滑和反思之后,我终于冷静了下来,来到儿子的房间,问他我们是否能聊一聊。我说我觉得自己刚才情绪太激动了,探讨一下发生的事情对我们会有帮助。他告诉我,他觉得我对妹妹太过袒护了。
他确确实实是对的。尽管失去理性的尴尬使我有为自己辩护的冲动,但我只是保持静默(观察)。我能够分辨这种冲动,伴随而来的感觉只是心理的活动,而不能完全代表我是谁(客观)。我不必因为有冲动就一定要说话。儿子继续对我说,我的烦躁恼火是不必要的,因为他真没做错任何事情。他是对的。我再一次感到我产生了想要为自己辩护的冲动,想给他上一次有关分享的课。不过我提醒自己要保持反省,关注儿子的感受,而不是我的。此时,关键的姿态不是判断谁对谁错,而是接纳他(开放)。当然,你可以想到这一切都需要第七感。我很感激自己的前额叶皮层又恢复了工作。
带着女儿的问题,我已经对自己认为内心世界发生了什么进行了探索。我渐渐意识到,我因被过去遗留的问题所淹没,而不能清晰地看待当下的问题。现在我不需要指引也能倾听他继续解释自己的观点。后来我跟他说,在可丽饼这件事上,我确实偏袒了他妹妹,而他对此一定觉得很不公平。我的发作似乎是不合理的,事实上也是如此。作为一种解释,而非借口,我让他了解我内心发生的事情,比如将他看成是我哥哥的象征,这样我们俩便都能理解整个事件了。尽管在他这个少年的眼中,我看起来也许是尴尬且笨拙的,但我可以看出,他知道我很在乎我们的关系,而且我为修复关系而做的努力是真诚的。我的第七感又回来了,我们的内心又联结在了一起,我们的关系又回归了正轨。
我与儿子进行反省性对话的关键是保持三个重要组成:开放、观察和客观。无论是其中的哪个组成,都能在关系遭到破坏后带来强大的治愈力量,也能帮助我们以后继续宽容地对待彼此。
如今再回想那天的事件,我再一次意识到我们的大脑包含了多少个意义层,以及旧的、也许是被遗忘的记忆会多么快速地显现并影响我们的行为。这些联系会使我们进入自动驾驶的状态。在愤怒的可丽饼事件中,童年时我与哥哥失去联结的感觉好像一个“热键”,快速启动了我人生中遗留的情绪问题。这件事也让我意识到,我需要对这个遗留的问题进行更深入的反思。有了第七感,我就能够利用这次冲突所引发的反思,以便更清楚地洞悉自己童年的经验。通过这种方式,人生中最具挑战性的时刻就可以成为加深自我理解以及我们与他人之间的联结的机会。
正如我的教授曾经说过的,“在生命终止前,对记忆及意义的发掘永远不会终止”。他说得太对了。即使有了知识上的理解以及反思的洞见,我们仍旧是会犯错的凡人,仍要不断精进我们的第七感技能。如今,那个有关可丽饼、大喊大叫、滑轮滑以及洞察内心的一天,已经成了我们家共享的故事。我在那场混乱之后所做的努力修复,不仅修复了关系,也让我们对彼此有了更深入的理解。在没有第七感时,我们的行为标准是诚实与谦逊;有了第七感之后,我们不再追求完美无缺、无比坚强等错误的理想。
03
第七感与心理
哈佛医学生的心是木头做的一
个阴冷的冬日,我第一次来到哈佛医学院。在一个来自南加州的年轻人看来,阴冷的天气只会使那座巨大的石头建筑倍增权威感。严格、高要求、充满挑战,哈佛就像一座险峻的高山,我要爬到这座山的巅峰。
然而,在头两年里,我却因为自己的一项特殊兴趣而反复受到严厉的训斥。我喜欢花时间去了解病人的人生故事,在与病人的面谈中询问他们的感受。我记得我曾给临床主管提交过一份报告,描述了一个16岁非裔美国男孩的病情。镰状细胞贫血症的诊断似乎让他陷入了严重的抑郁。我在聊天中发现,4年前,在经历了长时间极度痛苦的身体衰退后,他的哥哥就死于这种疾病。不知为什么,没人告诉他,他的预后会好得多,因为他的诊断比他哥哥早,而且治疗手段改进了。在交谈中,我请他试着用语言来表达他藏在心底的有关哥哥的可怕经历,然后我们一起对于他可能要面临的情形创建了更加充满希望的前景。
我的主管是一位消化道方面的专家。“丹尼尔,”她边说边将头偏向了一边,似乎认为我迷失了或犯糊涂了,“你想成为一位精神科医生吗?”
“不,”我答道,“我刚上二年级,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事实上,我当时想着主修儿科,因为我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但我不想跟她提及此事。
“丹尼尔,”她将头又偏向了另一边,“你父亲是精神科医生吗?”
“不,”我告诉她,“他是一位工程师。”
然而,这似乎还不能令她满意,她继续说:“你知道吗,你询问病人感受以及有关他们生活的问题,是社会工作者的工作,而不是医生的工作。如果你想问这些,为什么不干脆去做社会工作者呢?如果你想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你就要坚持专注于身体层面。”
主管告诉我,她只需要身体检查的结果,但事实上,她正在向我传达一种世界观。并非只有她一个人如此,当时的医疗体系几乎只关注数据和疾病。也许这就是我的老师在每天面对疾病与死亡时,应对势不可当的、有时是无助的、无能为力的或无法控制的感觉的方法。不过在我看来,他们的教育更像是一种误导。病人的情绪、思想、希望、梦想、恐惧以及他们的人生故事对我来说,就像他们的肾脏、肝脏或心脏一样真实而重要。然而,当时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种科学向我展示不同的应对方式。
为了在早年的医疗教育体系中生存下来,我只能继续学下去。我当时很年轻,很想讨好老师,因此尽量适应这个系统。我确定一定有其他学生和教授不支持这种缺乏第七感的世界观,但我找不到他们。我当时甚至想加入医学院女学生的组织,因为我太需要充满人性关怀的榜样了。但是我被告知,男性的加入会改变房间内的气氛,因此我被很有礼貌地坚决拒绝了。
大二时,我在麻省总医院临床见习。我和班上一些同学坐在阶梯教室里。100多年前,就是在这里,麻醉学被引入了现代医学。我记得我仰望着大厅之上的穹顶,茫然地望着上方的空间,然后目光向下,落在远处的墙上。那儿挂着一幅画,主题是现代医学史上首例使用乙醚麻醉的外科手术。教室里的所有学生都能清楚地看到那幅画。画中的病人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对自己内在的感觉是麻木的,对围绕在自己身边的身穿黑色外衣的人也毫不在意。这里就是著名的乙醚穹顶教室6,我觉得自己好像也被乙醚麻醉了,与我的内心世界失去了联结,与自我充满生机的部分断绝开来,很快就要失去意识了,我的身体也变得麻木。我记得后来冲了个澡,也是毫无知觉。我不再在每周三晚上去参加在河对岸的教堂里举行的“自由舞蹈”之夜。那是一个充满生机的活动,我曾非常喜欢参加。我感到失去了联系,迷失了方向,仿佛行尸走肉。
虽然不太理解自己幻灭的原因,但我还是打电话给学务长,告诉她我想退学。她和善地聆听着,当她问我为什么想退学时,我告诉她我也不确定是为什么。我告诉自己,我必须离开以“寻找我的方向感”,实际上就是寻找我的心灵。学务长劝我先休学一年,她指导我如何写“研究申请”,以作为我休学的理由。我写的研究主题是:研究我是谁。幸运的是,我的研究主题通过了。
我的“研究”让我周游了北美大陆,从新英格兰到英属哥伦比亚,再到南加州。我尝试过一些职业,包括专业舞者及编舞、木匠,甚至还差点儿去捕捞鲑鱼——我曾在大学研究过鲑鱼如何利用分子机制使自己适应从淡水到海水的环境转换。我现在认为,这也许是我的深层兴趣的象征,我的兴趣在于研究人们如何发展与改变。
在英属哥伦比亚西海岸的温哥华岛上,面对着野性难驯的太平洋,我遇到了一个在船上捕鱼的人。他告诉我捕鱼的感受:每天早上三点起床,在冰冷的船边弯着腰,一弯就是好几个小时,后背疼得要死。把鱼钩扔出去,等到拉回鱼钩的时候,手都不听使唤了。然后他说他打算不干了,要重新回去读心理学的研究生。
这次经历让我返回了家乡,重新与朋友、家人建立了联结,并在祖父生病和去世期间帮忙照料祖母。后来,我在纪录片制作人那儿找了一份工作,他们当时正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录制表演艺术节目。他们还请我协助有关大脑左右半球的研究项目。就是它了!我不停地思索心理、生活,以及什么使我们成为我们。这是我应该选择的道路。我终究会成为一名精神科医生。我觉得我已经准备好重返哈佛了,并决定要像我休学的那一年一样,保持跟自己、跟他人的联结。
现在回顾那段经历,我的感受是,没有第七感,生活会变得麻木,毫无活力。如果处于缺乏第七感的文化中,便有可能深陷于物质环境中,无视位于生活核心位置的内在现实。如果这种文化的领袖人物本身就缺乏第七感,那么生活在这种文化中的年轻人就会像生活在盲人领导盲人的世界里。
没有时间哭泣
在医学院第三年,我最重要的工作是在内科实习。实习期间的表现会决定职业未来。当主管我的住院医生(也是我的学姐)走进教室时,我正在上课。她的眼中含着眼泪,低声对我说,奎恩先生,一个我照顾的病人,刚刚去世。我站起来,跟她来到奎恩先生的床边。我们在那儿站了很长时间。他曾是一位商船船员,精力充沛、争强好胜。他的脸由于长期出海而变得很粗糙。以前,在医院忙碌了一天后,我常会坐在他的床边,听他讲他的故事,以及他对迫近的死亡的感觉。他知道自己70年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的冒险生涯也临近结束。现在,他的人生故事写完了。当我和住院医生守在他那曾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身体旁边时,我们分享着彼此的反思。
那天下午,我去见主治医生,做实习生进度回顾。他是位很有威严的肿瘤学家,个子高高的,留着黑色的胡子,相貌英俊。他告诉我,除了一件事情外,我在实习期间的表现总的说来还不错。他注意到,那天早上我没有参加完住诊教学。我告诉他奎恩先生的死,以及住院医生和我想在护理员抬走他的遗体前,和他待一会儿。主治医生接下来说的话让我终生难忘,他说:“丹尼尔,你必须认识到你是来这里学习的。占用学习时间是个大问题。你必须克服这些情感,病人就是会死的。没有时间用来哭泣,你的任务是学习。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你必须接受这些事实。”
没有时间用来哭泣。这就是我要学习的医学的艺术吗?
第二天,我来到原先奎恩先生的病房,接收了一位新病人。我发现坐在病床上的,是我最喜欢的一位科学老师。他笑着对我说:“看来,无论是谁都会生病的啊!”他得了急性白血病,我被派来为他做骨髓移植前的准备。我的脸紧绷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我还是竭力忍住了。随后,心头涌上了恐惧,使我无法克制。不过我下定决心,眼神要像钢铁一般专注。我决心要克服恐惧与悲伤,只注意需要做的细节。
我为我的老师(也是病人)安排了必要的检查,细心地为他做化疗,仔细观察副作用,密切监控他的病情进展。我到实验室收集所有的检查结果,以了解他的白血病的类型、治疗情况及预后。我将这些检查结果以及这个临床病例展示给与我一组的同学、住院医生以及主管的主治医生。在病人的病房里,我们进行住诊教学,我与主治医生、住院医生探讨病例的技术细节,只谈事实,不谈感情。他是病人,我是医生。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好谈的?
刻意的、暂时的、只谈事实的态度在某些时刻是非常有益的,但是其中的关键在于要暂时,而不是一生都采用这种方式。
请让我表明自己的观点:刻意的、暂时的只谈事实的态度在某些时刻是非常有益的,但是其中的关键在于要暂时、而不是一生都采用这种方式。这是一种刻意而为的适应性的方式。某些时刻、某些情境需要我们敏锐而有效地行事。这种区隔方式本身就是一种严酷的心理训练。如果被推进手术室,你肯定希望遇到一位自信、冷静、以任务为导向的外科医生,而不是心烦意乱或泪流满面的医生。即使是作为面对危机的父母,我们也需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关注眼前的问题。第七感能使我们发现,在这种情况下,心烦意乱或过于认同他人是不恰当的。第七感不仅能帮助我们将注意力引导到需要完成的事情上,让我们与自己的内在生活保持同在,并与他人的内在生活保持协调,还能感知到我们充满感情的心理,以及尽管看不见但很丰富的主观世界。
实习期结束时,我的记录里多了一个人人都羡慕的“优秀”的成绩,但我的内心却毫无感觉。我像是块木头,一块漂浮的木头,在岸边慢慢腐烂,已经感觉不到拍打岸边的海浪了。乙醚,又回来了。
什么是心理
就在我决定休学的那个星期过后,整整25年,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乙醚穹顶教室。不过,情况有一点儿不同。我毕竟接受了儿科与精神病学的训练,多年之后,我被邀请回那里,就情绪及故事对健康的重要性发表专题演讲。我15岁的儿子与我一起去了那儿,他坐在听众席中,我的心中充满了难以言表的情感,对发生的改变心怀感激、欣赏与安慰。
在过去的25年里,科学对生命的本质有了新的见解。我们现在可以确定地说,心理,虽然看不见,但毫无疑问是“真实的”。从那时起,医学也获得了发展。哈佛医学院变了,如今的许多项目对诸如共情和减少压力等理念,以及将病人当作人来看待的重要性至少给予了关注。如果当初医学界有这种关注内在的、全面的课程,那么我成为医生的经历可能会好过得多。
儿科、精神病学以及心理学都是我花时间研究过的领域,每个领域都能使我深深地潜入内心的大海。我获得过一笔研究经费,得以探究依恋、记忆以及讲述方式,以及心理在家庭中的发展,由此成为心理健康领域的教育工作者。在乙醚穹顶教室,我发表了有关心理的本质及第七感对健康的重要性的演讲。我还问了听众们一个问题,这也是到目前为止我在各种演讲中,问过近8万名心理健康实践者的问题。他们的专业包括心理学、精神病学、社会工作及职业治疗。
在演讲开始时,我请他们举手回答:“在接受训练时,有多少人参加过定义心理或心理健康的课程或讲座?”结果很容易统计。在世界各地的演讲大厅里,同样的统计数字反复出现:在从事这些领域的人中,只有2%~5%的人曾在一次演讲中,听到过有关他们专业的基础的定义,即心理的定义。
对于他们而言,正如我接受训练时一样,关注点一直是心理疾病、症状分类以及用来消除障碍的治疗技术。这个世界充满了心理痛苦,我们当然要发挥帮助人们减轻痛苦的重要作用。然而,在我们这样做的时候,经常会看不清自己的目标,也不去探索健康的心理应该是怎样的。多奇怪!事实上,我很快发现,其他与心理过程相关的领域在进行着有趣的调查研究时,似乎也没有去定义他们试图研究的心理。
第七感 研究
目前我对病人和学生使用的对心理的定义是出色合作的结果。1992年,我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组织了一个跨学科小组,专门研究大脑与心理的联系。我招募的科学家来自广泛的领域,包括语言学、计算机科学、基因学、数学、神经科学、社会学,当然还有发展心理学和实验心理学。那时正是“脑的十年”的开端,我们对解决“有关大脑的物理特性与心理的主观特性有怎样的联系”这样的困难问题感到很兴奋。7
然而,我们很快发现,每个领域有它自己看待现实的方式。尽管我们都认同,大脑是由颅骨内的神经元构成的,并与身体的其他部分相互连接,但对于心理,我们则并未持有共同的观点,也没有共通的语言。计算机科学家认为它是“一个操作系统”;神经生物学家说“心理只是大脑的活动”;人类学家的观点是“心理是世代相传的共享的社会过程”;心理学家则认同“心理是我们的思想与情绪”。分歧仍存在着,我开始担心这种分歧所造成的紧张会导致小组的解体。在能够开始探讨我们基础的学术主题之前,我不得不创造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关于心理的工作定义。
以下是我最终提供给小组的定义8,在此基础上,我们展开了共同的探索。定义是这样的:心理是一个由身体与人际关系形成的过程,它调节着能量流与信息流。令人吃惊的是,小组中来自各个领域的每个人都认为,这个定义符合他们自己所在领域的方式。
心理是一个由身体与人际关系形成的过程,它调节着能量流与信息流。
心理是真实的,忽视它并不会让它消失。定义心理使我们在日常生活及很多职业追求中,包括心理治疗、医学、教育、政策形成及公共宣传中,都有可能采用描述我们生活内在本质的共同语言。以下将从下向上地阐述这个工作定义的成分。
心理包含能量流和信息流
能量是完成行动的能力,无论是挪动四肢还是思考。物理学研究了各种形式的能量,并以多种不同的方式来描述,但其“有能力做什么”的本质是相同的。当坐在阳光下时,我们能感受到辐射的能量;当走在海滩上或去游泳时,我们会利用动能;当思考、谈话、聆听和阅读时,我们会用到神经能量。
信息是象征除它自身以外的事物的任何事物,这是认知神经科学关于信息处理的典型观点。你读到的语句或你听到的话语,都是一些信息包。潦草地写在纸上的内容并不是词语的意义,你听到的话语也只是声波在以某种频率振动空气分子。相反,石头本身并不是信息,它承载着一些数据,包括重量、颜色、质地以及化学成分、形成时的地质年代,还有塑造它的力量。是我们的心理在创造这些信息,除非有人在石头的表面刻上图案或文字,除非我们思考它的历史或与其他人谈论它,否则石头就是石头。与之相反,“石头”这个词是一个信息包。即使有关石头的想法对你有意义,这个意义也是由你创造的,而不是由石头本身创造的。
能量与信息在心理活动中是相辅相成的。我们有时会有直接的体验,例如在饥饿时能意识到胃部的感觉,在心烦意乱时能感知到情绪的洪流。我们也能够在这些充满能量的感觉和情绪的基础上,在更高层的脑区中描绘它们。
了解到心理能够调节能量流和信息流之后,我们便能感知到这两种形式的心理体验的现实性,从而根据它们采取行动,而不是迷失其中。之所以用“流”来形容能量和信息,是因为它们会随时间而改变。我们能够感觉到从一个时刻到另一个时刻的移动,是一种动态的、流动的运动过程。不过,我们不只能观察它们,还能踏入时间的河流,改变这些模式的展开方式。心理的调节功能创造了能量流与信息流的新模式,使我们得以继续监控并调节它们,这个过程正是主观生活体验的本质。
心理是监控与调节的过程
思考一下开车时的动作。为了驾驶或“调节”汽车,你必须知道它的运动和位置,并能影响它的移动。如果你的手放在方向盘上,但眼睛是闭着的(或者专心地看着手机短信),那么你只能让车移动,但不能驾驶,因为驾驶意味着调节汽车的移动,即跨越时间的汽车的流。如果你睁着眼睛,但坐在后座上,那么你能监控汽车的移动%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