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张江艳
张艺谋新春贺岁片《满江红》定位“悬疑•喜剧•剧情”片，一出场就赢得了满堂彩，票房噌噌地暴涨。如常，笑过之后的观众，回过神来就拿导演和影片各种开涮了。这让我想起周杰伦的一句歌词：“我的认真败给黑色幽默”（《黑色幽默》）。赞也罢、批也罢，似乎都在表明：我们一些观影者、评论者已经丧失欣赏喜剧的能力了。
何为喜剧？最经典的答案是鲁迅的一句话：“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再论雷峰塔的倒掉》，下同）何谓价值？《国语辞典》注释曰：凡有助于促进道德上的善，便是价值。换言之，喜剧就是把那原本就无助于促进道德上的善的东西撕破给人看，让人在笑声中恍然大悟。那么，《满江红》撕破的东西是什么？
作为喜剧，《满江红》着笔于人性的现实面和弱点，打打“软肋”之类的擦边球，刺挠到观众的痒处和痛处，再用小岳岳（饰演宰相府副总管武义淳）翻越窗台时的妖娆转换，让张译（饰演宰相府总管何立）戏耍他人的奸诈残忍、易烊千玺（饰演亲兵营副统领孙均）的挥刀暴戾等在观众的笑声中化为乌有。过年嘛，开心为上，这就比冯小刚的贺岁片《一九四二》更有观众缘。唯有最后的“经典传承”诵读，深得无厘头的精髓，着实讽刺得狠，荒诞、变态、病态集于一体，本应是全剧讽刺的 *** ，却硬是被当成了正剧。
“有人论中国说，倘使没有带着新鲜的血液的野蛮的侵入，真不知自身会 *** 到如何！这当然是极刻毒的恶谑，但我们一翻历史，怕不免要有汗流浃背的时候罢。”鲁迅这句话用来描述《满江红》产生的时代，真是再恰当不过了。编剧陈宇和导演张艺谋安排一个遗臭万年的卖国贼来做为一首传送千载的爱国诗词的“经典传承人”，这个寓谐于庄的黑色幽默，坑有点大，掉进去的人不少。
屏幕内，一众不明就里的无脑“铠甲”跟着雷佳音饰演的“秦桧”一浪高过一浪地诵读；屏幕外，有人激动地现场流泪、跟诵、鼓掌，有人散场后依然沉浸其中不能自拔，现场表演——荧屏内外一勺烩，被一个卖国者的求生游戏戏耍，悲壮滑稽。
此时此刻，岳飞是否真是这首词的作者并不重要，宋金之战是否已成为民族内部矛盾也不重要，因为故事本身与爱国无关，与历史真实无关。监狱里沈腾（饰演小兵张大）和易烊千玺的对话说得很清楚，这是一个讲如何做人做事的故事。当然，道理讲得对不对，是否符合现代精神，可以讨论。
但是，这场悲壮滑稽的“经典传承”戏究竟玩的是哪出？荧屏内外的 *** 澎湃有价值吗？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借用周杰伦的歌词：你的认真和投入败给了黑色幽默。
观众大多能猜到秦桧接下来会做什么了。一个奸臣，把自己感动成这样，他还能有脸活下去？但你很难猜到他的身份转换。这场戏的一波三折，不但让整部影片三位一体的“悬疑•喜剧•剧情”的定位立住了，也让人物逻辑立住了。正因为“经典传承人”是替身，在传承诵读中“做回了自己”，才会在诵读时由试探，到投入，再到动情，甚至问：“他们记住了吗？”想要再来一遍，让那片刻的庄重转瞬变得滑稽。也正因为他是替身，才会在完成“经典传承”后真的挥刀自尽了。整部电影以荒诞的、变态的、病态的喜剧故事，让痛苦与欢笑并存，让残忍与柔情并存，这正是黑色幽默的特点。
然而，令人感觉吊诡的是，让黑色幽默变为观众心目中的正剧的，似乎恰是编导们的自觉意识。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王诤的专访时，编剧陈宇谈到故事的结局“不是走着走着想出来的，是一开始我们就决定的，是这部电影的起点，不是终点。”因为这首词“根植于中国人的主流价值观当中，附着着我们文化基因的密码。”“有这个结局在，片子的魂就有了。然后咱们再去细化之前的种种，你所谓的‘三翻四抖’也好，种种反转也罢，它们都是服务于这个结局的。”
这让我想起鲁迅讽刺一些国人“十景病”的一句话：“中国如十景病尚存，……决不产生一个悲剧作家或喜剧作家或讽刺诗人。”因为“悲壮滑稽，却都是十景病的仇敌，因为都有破坏性”。如今，“十景病”依然尚存，观众却与“悲壮滑稽”和解了，只见传承爱国之表象，忘记传承者卖国之实。举爱国之旗，行卖国之实，历朝历代，这样的故事还少吗？但是，当“悲壮滑稽”不再具有破坏性时，人们只见“悲壮”不见“滑稽”，不但观众不会欣赏喜剧了，编导也自觉地回避喜剧创作中的黑色幽默或揣着明白装糊涂，顺水推舟了。
韩红的《望》响起。黑暗中，一个做父亲的大声给孩子布置作业：回家把《满江红》这首词背下来。开心笑过的孩子，内心的阴影面积此时有多大？我忍俊不住。
一切都是中国式的。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路漫漫，其修远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