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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平街上,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穿着破旧的衣服,弯腰去捡地上的饮料矿泉水瓶子。拾到以后,看见有剩,拧开瓶盖,仰起脖子,灌进喉咙。把空瓶踩扁,放进蛇皮袋里,背在后背,像得了胜利,自言自语来来来哼一段。

这时候,有人看着可笑,当即在旁模仿来来来唱声,嘲笑他是个肮脏少智的拾荒者。他扭过头,朝唬他的人,唱几声来来来,便飞也似的向前跑去。他唱的是哪首歌的调子,无从考究,是不是会变调,更没人关心。不过兴平街上,已经有很多看客,熟悉了这个唱法,猜他在唱“我的心在等待——”或是一个流行的方向。有人叫他来来来,或着欧嘞欧,或着唻呕唻,直呼冠名,扔过来一个空瓶,热言恩赐,冷眼嘲弄。

他全然不懂,不知道县城里的人,已经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当他翻捡垃圾箱,收获了废弃的瓶子和废纸,流露出天真的快乐,在奔向下一处垃圾点的路上,兴奋地来来来唱起来。

看不出来他有多大岁数,从穿着旧时的运动式校服观察,他是个离校不久的中学生。个子尚未发育一米六左右,和成年人的稳重和拖沓的步履还有相当的差距。可怜他是谁家的孩子,脱离了家庭的照顾,靠捡破烂维持生活。听说他从农村步行十里到城里来,赶着捡城里的垃圾。他经常来县城,天气好的时候,时常见他。他觉得城市里的破烂,比农村多,而且高级,像一座富矿,随手捡拾,再送到收购站,可以轻易换几块钱。他来时,褒扬着心情,充满盼望。有了收获时,高兴地唱出来来来来的调子。偶尔也见他锁着眉头,阴霾着内心,兴许是遭到了谁人的欺负。不过很快,他采用了阿Q式的化解法,却不会心里暗自“妈妈地骂”,朝着能换钱的塑料瓶走去,瞬间愁云扩散,忘掉了不愉快。不知道他会不会花钱,当他从城市里,跑东跑西,背着蛇皮袋子,给兜里换几块钱时,没有见到他买一个冰棍,一根香肠,一碗扯面。他回家的脚步,轻快的厉害,柴米油盐酱醋辣都好像装在了他的衣兜里,沉甸甸的喜悦,保不定会唱出比来来来更清晰大胆的歌词来。

能听到他唱歌,听不到他说话。也许他生怕说错了什么,遭到挨打。也许他天生字语不清,缺少交流,像个哑巴。也许沉默给了他保护伞,俭省了语言表达智商冒犯了家国伦常。他温顺地像绵羊,善良地像烛光,贫穷地叮当响,残疾从小就缠住他不放,莫非是上帝为了考验人的思想,莫非是佛祖为了转世要遭受些灾殇。

他和其他拾荒者不同,不大的兴平城,他年纪最轻,智力最差。他可以理解废品收购站要什么,可以养活自己,真不简单。看看兴平城边缘化的恓恓惶惶的拾荒者,老弱病残新丐帮,远不如贾平凹笔下刘高兴,和“破烂部落”们活的精彩,更难胜台湾作家三毛曾经拥有的拾荒情节。

《刘高兴》书中写着“孟夷纯在初次见我的那天,她说:刘高兴,你不像个农民。我当时说:是吗,羊肉怎么会没有膻味呢?”可以看出来拾荒者还有情调和理想。

三毛写到:“拾荒的趣味,除了不劳而获这实际的欢喜之外,更吸引人的是,它永远是一份未知,在下一分钟里,能拾到的是什么好东西谁也不知道,它是一个没有终止,没有答案,也不会有结局的谜。”把拾荒看待为试探运气和嗜好。

可是“来来来哥”的世界,平淡无奇,晦暗无光,悲惨的故事,像被封存一样。经常见,鲜有人知道他的名姓。看着他可怜,少有人慷慨解囊。他淳朴地想不到人道主义,和得到救助的理所应当。觉得自己肚子饿了,无法依靠高级智商,只能谦卑地活着,好像是摸索一种苦中作乐的体验,吃了上顿等下顿。漫长的等待艰苦也没有个尽头,愁苦的思想若是栓上保险丝,早就熔断无数次了。人类用奇怪的方式,化解压力,他唱几句来来来,音乐像流水抚平心底的忧伤,激发快乐的浪花,顿时不因郁闷而丧失生活的信心。可是这种快乐,透漏出来的凄凉,难以形容。

任何一种特征,出现的久了,就变幻为城市风景。来来来哥在城市里讨生活,与心情对唱信天游,与楼房唱山歌,与收获唱快乐,不意间结交了很多城市的目光,奉承他为继“犀利哥”之后的兴平版“来来来哥”。悄然在兴平贴吧上,名号扬了出去,戏尊他为:乜斜的眼神,疯癫的快闪,快乐的单身。他为大家制造了谈资和快乐,却没有受到尊重和理解。小学生追他,大男生骂他,小伙子鄙视他,他浑然不觉,认为空瓶子和跑街,才是唱歌的动力和生活的边界。

经过打听得知,“来来来哥”来自南韩村,叫张峰国,年龄30岁左右。母亲生他不久,便辞世而去。父亲是个半傻,缺少生活能力,前几年又不幸患病去世。.张峰国转变成“孤儿”,跟着“二爸”(叔父)生活。其叔父亦是智弱孤寡,穷影相吊,无力照料家庭,二人日子过的艰辛清苦。

怪不得孩子可怜,原来家庭境况若此!

这么可怜的人,和如雷贯耳的南韩村,极不协调。南韩村是塬上的名人村,出了大善人张子宜,于右任的秘书张光亚,电影演员张雁,楹联家张过,是聪明人的故乡。市作协主席张县伦,用许多首诗来写南韩村,如《老槐树下是我家》说:

坐在这里,哪里也不想去了

这棵老槐树

是我最怀念的地方

是我最温馨的地方

望着头顶不大的天空

看着身边嬉闹的小狗

蹦跳地麻雀。我想就这样

守着这里的故事

守着童年的记忆,一动不动

我喜欢这里,喜欢就这样坐着

喜欢身前身后

这些平平仄仄的秦声

这些抑扬顿挫的乡音

和微微泛起的风,一遍又一遍地

把我击打,又让我陶醉

……

美丽的南韩村中间,长着一颗参天大槐树。大槐树底下,每一个孩子,都有快乐的童年。“来来来哥”的家,离大槐树不远,他从幼童开始,就掉入梦魇,脱离了幸福,命运把他载上惶恐的摩天轮,忽上忽下地转动摇摆。此刻他正拖着疲乏的身影,从兴平城上坡走回到家。掀开吱呀的木门,揭开黑瓷水缸的木盖,舀半勺水喝下,再舀几勺水添进冰锅,圪蹴在冷灶门洞前,生起熊亮的柴火,再去和面搓面,做一顿饥肠辘辘的熟饭。

要不然,张峰国就在过红白事人家周围转,寻空儿要一个馒头,吃一碗汤面。

据教师张雷说,张峰国已经列入了南韩村的扶贫攻坚对象。得须双掌合实,为他祈福。

他一直为果腹的问题,疑惑而执着。当来到南韩村,探寻答案的时候,不由得感慨作一首诗,来慰藉久久不能平静的心情:

《来来来哥之歌》

微风中送来一颗蒲公英,

生长在南韩村贫瘠的泥土中。

他弱小的根茎,

经不起狂风。

可是宿命,

肆虐着无情,

暴风骤雨洗刷了这个家庭,

迎接他的是饥寒疾病。

垃圾给了他憧憬,

蛇皮袋子塑料瓶,

是老天安排的衣食令,

唱一首感恩的来来来去完成。

神指向了兴平城,

那里有你的温饱梦,

用劳动,

去换钱做自强不息的英雄。

当你遇到嘲弄,

就清高地做一颗不言的松,

当你遇到不公,

就快乐地唱歌忘的干干净净。

背后有保佑的神明,

补漏所有的贫穷,

让缺吃少穿的弃婴,

延续顽强的生命。

来来来是上古音铃,

和心灵共鸣,

将唤醒所有的神志不清,

用仁者爱人的毅力攀登人类的山峰。

2017年9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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