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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摘
要
作者 | 瓜唧唧瓜
编辑 | 清水小刀
十点人物志原创
快要糊掉的《乘风破浪的姐姐》第三季,又一次因为王心凌“火”了。
但这次,是被网友骂上热搜。
节目第七期,王心凌组的一众“姐姐”们,用甜美的唱腔,演绎了改编版《星星点灯》,并拿下全场第一名的战绩。
然而也引发了巨大的争议。
“现在的一片天 是晴朗的一片天
星星在文明的天空里 总是看得见 ”
对比先前歌词“现在的一片天,是肮脏的一片天,星星在文明的天空里再也看不见”。“肮脏”被抹去,“看不见”成了“看得见”。
原曲中的励志、苍凉、年代感被替换成了disco、Rap、甜美女团风。
让这首歌的创作者郑智化愤怒不已。节目播出不久后,郑智化就在微博上怒斥:“关于我的经典歌曲‘星星点灯’,被乱改歌词一事,我表示震惊、愤怒和遗憾。”
部分网友怒斥,一首具有人文关怀的歌曲被改得不伦不类,广场舞大妈看了都嫌土。但也有声音为王心凌为芒果台叫屈,“不过改了5个字,都给钱了,至于嘛”。
争议终会散去,一地鸡毛后,我们不妨冷静想想:大家到底在吵什么?争的仅仅只是5个字吗?
五个字背后的重量
歌词魔改,这些年各大卫视都屡见不鲜,芒果台也并非首创,而这次《星星点灯》却能一石激起千层浪,看似偶然,实际上是“迟早的事”。
但凡了解歌词上下文,都会明白这样的魔改有多离谱。
《星星点灯》是郑智化于1992年创作的一首歌曲,当时他正值人生痛苦迷茫的阶段,对台湾当局的种种行径深深不满。但愤怒过后,他坐在车里,看到车窗一片星光点点照亮暗黑无垠的天空,心中又燃起斗志。
于是挥笔写下了“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
有着“音乐怪博士”之称的陈志远为这首歌编曲。作为中国台湾最早的编曲和作曲大师,陈志远曾亲手把张雨生、王杰、张惠妹等歌手推上天王天后的宝座,黄磊退出乐坛、感叹“世间再无知音”,就是因为他的去世。
朗朗上口的曲调,脍炙人口的歌词,《星星点灯》一经推出就火遍大江南北。第二年,央视春节联欢晚会上,《星星点灯》就作为蔡明、郭达经典小品《追星族》的一部分,出现在舞台上。
蔡明饰演的追星女孩,出场用一句“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彰显自己作为粉丝的狂热,可见当时年轻一代对这首歌的迷恋。
可如今“姐姐”版《星星点灯》却直接否定了这首歌的创作背景,将寓意挣扎的“肮脏”、表达迷茫的“看不见”,通通抹去。一首诞生于挫折背景下的励志歌曲,被斩断了愤怒的源头,沦为了无病 *** 之作。
然而,这还不是这种音乐选秀类节目第一次“魔改”。
上一季《浪姐》中,一首《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就曾因原版歌词过于暴露现实,将“属于我的猪圈”换成“现实的房间”,“活在地下里”成了“无尽的幻想”。即便原唱就在台上跟着一起狂欢,依然抵不住网友吐槽:“这是新裤子都救不回来的塑料糖精味儿”。
到了《浪姐》姊妹节目《披荆斩棘的哥哥》,魔改起来更是变本加厉。
其间,言承旭翻唱《漠河舞厅》,临近那句最惊艳的“晚星就像你的眼睛杀人又放火”,“杀人又放火”五个字直接被哼唱略过。节目播出后,有网友疑惑,怎么还能忘词?也有网友一针见血,明明就是蒙骗观众,都不敢张嘴。
观众苦魔改已久。《星星点灯》终于成为“沉默的大多数”爆发的导火索,5个字,引发1.3亿的讨论度。
且不论“魔改”是对原创极大的不尊重,仅仅字面意思上的逻辑混乱,就是对观众智商的挑战,更不要说在创作内涵上与作者出发点的背离。
《星星点灯》歌词开头“不知道天多高,不知道海多远”唱出了少年初生牛犊不畏虎的豪迈;而中段的“现在的一片天,是肮脏的一片天”则表达的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一圈之后,少年眼中的迷茫与愤懑。
最后“多年以后一场大雨惊醒沉睡的我”,刻画地则是男孩从情绪的淤泥中觉醒,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后,重新拥抱生活的决心。三小节歌词层层递进,书写了一个男性的成长史。
人的一生难免会遇到气馁、彷徨、无助的时候,郑智化用“星星点灯”这一意象,来鼓励像自己一样处境的年轻人,心怀希望。正应了那句话,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它。
但按照“姐姐”版的魔改逻辑,天空既然“晴朗”,便不需要“星星点灯”来照亮;既然“星星点灯”随处可见,也就更不必“用一点光,来温暖孩子的心”……
可见,《星星点灯》之所以能成为青年人不断坚持与立志精神的象征,不仅仅是因为这首歌几十年传唱不衰,更因其渗透出郑智化个人独特的思想和有别于其他的社会观察视角。
郑智化,“嘴硬”不是第一次
一直以来,郑智化在华语乐坛都有着其独特的地位,这当然与其身体残疾却创作出许多励志歌曲的经历有关,但更突出的特点,是他一直以来对社会的关心。
郑智化的作品总喜欢借歌词来写现实,把对生活的思考和边缘人群的关怀融入其中。
1984年,海山煤矿发生严重矿难,72名矿工遇难。
郑智化深受触动,打算为矿工写首歌。为了解事情真相,他跑去矿区待了一个月,与当地旷工同吃同住,深入了解真实的工人生活。
也正是因为这种体验式创作,才有了《老幺的故事》中动人心弦的叙事,“黑色的煤渣,白色的雾,阿爸在坑里不断的挖”。
郑智化凭借此歌一炮而红,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放眼更多边缘人群。
《堕落天使》的创作来源于一个女性因爱出卖身体的悲惨真事,《中产阶级》中“我的欲望很多,我的薪水很少”,则道出了打工人的辛酸与迷茫。
他不仅关心社会,更深入社会,这一点,与自身的经历有关。郑智化自出生起就和别人“不一样”,2岁那年因高烧引起小儿麻痹,失去了双腿独立行走的机会。
也正因为这种“不一样”,上学期间,他没少被人嘲笑身体的缺陷,总是被学校霸凌。
国中毕业后,郑智化进入一家工程公司,当结构运算员。这是一份每天朝九晚五,一眼望到头的工作,做了一段时间,他想要辞职,旁人劝说“别自不量力,一个跛了脚的残疾人,要学会知足。”
但郑智化不甘心,转头就进入了广告行业。
凭借勤奋、不服输的拼劲儿,几年后,郑智化在台湾广告界小有名气。彼时,他给洗发精创作了一首大火广告曲,被唱片公司老板看中。对方找到郑智化,提出要给他出唱片,让他当歌手。
郑智化不通曲谱,原本打算拒绝,但听见了同事的冷嘲热讽,“我真的很佩服你能出唱片,更佩服那个敢给你出唱片的公司!”这让他重新燃起斗志,并放下狠话,“十年内不靠广告赚一分钱!”
尽管当时的台湾歌坛大哥星辈出,邓丽君、费翔、罗大佑、齐秦,每个人的名气都响彻海峡两岸,但郑智化依然在歌坛打拼出一片天。或许因为本身就是边缘人,才更懂边缘人的痛楚,他的歌总是更能与普通人共情。
很快,这股名为“郑智化”的励志曲风,也从宝岛吹向内地。
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上,中国运动员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历史好成绩,邓亚萍成了乒乓球单打冠军,伏明霞夺得跳水世界冠军,举国振奋。央视举办了奥运健儿欢迎晚会来庆祝,郑智化就在受邀之列。
那是他第一次在内地亮相演唱,兴冲冲准备把新歌《水手》带给乐迷,结果彩排前被节目告知《水手》的歌词不妥,建议换一首上场。郑智化不愿换歌,再三坚持,提出让他先彩排试试看。
轮到他上场,郑智化拄着拐杖,在台上站定,工装蓝的西服在他身上显得皱皱巴巴。观众好奇地盯着这个其貌不扬,行走不便的矮小男人。等他开口唱完前两句,全场响起如潮水般的掌声。
那一年,全国各地的电视、超市,电台,到处都在放《水手》。“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拄着双拐的郑智化,把励志唱进了90年代中国人的心坎里。
文艺,惊弓之鸟?
正如作家用笔书写人生思考,电影导演用镜头呈现生命历程,歌手是用歌词和旋律来做自我表达。郑智化曾提到《昙花》,说它是 “内心最痛的一首歌”,因为这首歌是由他的遗书改编而来,唱的是他再也无法企及的初恋。
齐豫的《橄榄树》,源于好友三毛的人生至爱,荷西的离逝。歌词中“皓月当空的夜晚,交出了再也不能看我,再不能说话的你”,字字泣血,声声悲鸣。
把他人和着血和泪创作的歌词,进行随意更改、删减,这其中真的是娱乐至死,还是另有隐情?
不知从何时起,文艺成了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等不及限制,平台就领先一步展开自我 *** 。
尤其最近几年,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几乎成为一种行业风气。不只以芒果TV为代表的网络视频平台,电视台的魔改场面甚至更加混乱。
前段时间周深和GAI在浙江卫视音乐综艺《天赐声音3》上对《玫瑰少年》进行的魔改,就曾引发群嘲。
这首歌是蔡依林为纪念边缘人士叶永志而创作。这个台湾屏东的15岁少年,因外表清秀,举止温柔,常年在学校被人霸凌,被同学羞辱、嘲笑为“娘娘腔”。
在一个寻常的下午,叶永志在课前几分钟去了趟厕所,再也没回来。被人发现时,他的裤子拉链被拉开,叶永志陷入昏迷,最终不治身亡。
蔡依林的《玫瑰少年》就是想通过纪念这个少年,来呼吁社会正视少数群体的存在。
然而在周深和GAI的改编版本中,却直接删掉了和原型人物有关的句子:“永志不忘纪念,往事不如烟”。当中的愤怒控诉“你并没有罪,有罪是这世界”,也被含糊成了“有罪是时间”。
歌曲还加入与原作理念相悖的rap自白,“如果伤痕是勋章,那我肯定是个将领”。少数群体的处境被扭曲,整首歌气质大变,改编消解少年的悲剧,只留下了中二少年的倔强宣言。
有业内人士,在谈及歌词删改现象时,曾道出背后的思量,主要还是担心会对社会风气造成不良的引导,比如歌曲“死了都要爱”,“要是让上幼儿园的小朋友听见,怕他以为我爱他,所以我要去自残。”
关心青少年身心健康,营造一个安全的社会环境,固然是每个人的心愿。但实现这个理想的方法,肯定不是简单的“一刀切”。歌词可以删改、动画片可以下架,但我们存在的这个世界,能因为将孩子关进温室里,就变得黑白分明吗?
倘若真的黑白分明了,付出的代价又会是什么?
刘慈欣在科幻故事《镜子》里写过一个惊悚寓言,“由于人性已经像一汪清水般纯洁,没有什么可描写和表现的,文学首先消失了,接着是整个人类艺术都停滞和消失……”
对照现实,晋江网文“脖子以下不能过审“,影视剧香烟镜头凭空消失,二手玫瑰唱着,“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爱的时代”。
于是,“潜规则的世界”要和谐成“浅玫色的世界”,曾经的"反骨乐队"成了”正骨乐队”,叛逆少年终将成长为推拿师傅,我们都拥有光明的未来……
抹去愤怒,化怒为颂,把阴暗隐藏,把肮脏洗掉,文娱成了被包装的真空世界。可没有阴影,又何来阳光,越是把正能量和负能量人为隔绝,观众就越难在其中找到共鸣。
遵循着这套逻辑,网友们纷纷摩拳擦掌,对市面上的中文歌展开“二次创作”,改编出一批绝对“正能量”的经典歌曲。这种戏仿,好似一整本“中文已死”的赛博魔幻文学巨作。
这一代网友看似什么都有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们只能在节目看“淡黄的长裙,蓬松的头发",在短视频齐声学猫叫。
我很庆幸,在那个家家户户只有电视的年代,曾在春晚舞台上看过赵丽蓉比划着“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听刘欢唱着“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陈红和蔡国庆敢用“不容易”来描述无数中国普通家庭的普通心愿。
1993年,郑智化登上央视《综艺大观》,在内地首次演唱《星星点灯》前,他拄着拐杖在现场讲了很长一番话。
“残疾啊,并不是身体上有残疾,很多人心理有残疾,比残疾人还要严重。所以身残呢,心不要残。“
而在2022年的今天,这番30年前的话,愈发振聋发聩。
参考文章:
1,刀和歌 《别被那个唱《水手》的郑智化骗了!》
2,娱理《音乐综艺节目乱象,从改歌词开始》
3,柳飘飘了没《热搜背后的人血,粉丝洗得掉吗》
点【在看】,深入现实的歌曲才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