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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总觉得他家的猫眼有问题。

走廊里的高跟鞋声适时响起,老李顾不上抹一把嘴角的油渍,放下饭碗,趿拉着鞋三两步跑到了门口,“咔,咔,咔”,脚步声由远及近,老李趴在猫眼上,使劲咽了下口水,“看人家这小腰,这腚,这才叫女人”。当然,这些猥琐的念头老李只敢窝在心里,还没等回过神,只听厕所门“砰”的一声,老李又以同样的速度窜回饭桌旁,秀芹一边往上提裤子,一边念叨:“都他妈跟你说一百遍了,水箱漏水,你是耳朵聋了还是故意不修跟我作对?”没等老李回应,秀芹端起碗,滋溜滋溜地喝起菜汤来,有几滴顺着嘴角淌到了松垮而变色的吊带背心上,老李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心里说不出的厌恶。

秀芹二十岁就嫁给了老李,想当年也是要腰有腰要腚有腚的时髦姑娘,也正经软香怀抱腻歪了好一阵子。随着老李事业的不如意,拿回家的钞票越来越薄,秀芹的怨气也就越积越厚,嘴里说出的话也由“咱妈”变成了“你妈”,“你妈”变成了“ *** ”,老李晓得这种变化的缘由,起初偶尔也觉得心里愧疚,再往后也就麻木无所谓了,任由她唠叨、发泄,老李自有他自己的神秘园——猫眼,每天早晚能看到吴雅这尤物扭的那两下子,也就心满意足了,没有再多的奢求。吴雅的男人老李见过,白净,斯文,据说还是个小有名气的律师,经常出差,天南海北的打官司,俩人站在一起倒是蛮般配的。老李想到这,低头摸了摸自己三尺六的啤酒肚,也算认命了。

老李从没跟这夫妻说过一句话,这些信息还是从外卖小哥小刘那里得到的,这小子天性八卦,又摊上这走南闯北的职业,自然少不了这些家长里短,不过老李爱听这个,秀芹管得严,失业在家后老李基本足不出户,小刘也算是带他看世界了。这不,秀芹出去打工,不会做饭的老李又叫了一份折后九块五的盒饭,即使是这样便宜的快餐,老李也可以分开吃两顿。秀芹找的是一份给人缝缝补补的活计,虽说自己有点手艺,可如今这世道,每个月的收入也就刚刚够生活,老李现在不赚钱,这点自觉还是有的,即便没有,被秀芹骂两天也有了。

楼道里响起咚、咚的脚步声,老李又习惯性地看了一下猫眼,才把门打开了一半,小刘气喘吁吁地倚在门口,“大哥,你家这楼梯也忒陡了,不过你猜我刚刚看到了啥?”小刘狡黠地挤弄着小眼睛,“别卖关子,赶紧说!”老李有些急了,“你隔壁那美 *** ,领人儿回来了,她老公出差没在家……”“净扯!人家就不能有个男亲戚,朋友了?”“亲戚朋友有摸 *** 的?我看他俩开门的时候鬼鬼祟祟的,那男的挺壮,捏了一把女的的 *** ,女的也没躲,不是偷人儿是啥?”后面的话老李就听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吴雅 *** 被壮汉捏了一把的场景,惊讶,愤怒,还有点莫名的小 *** ,有人做了老李日夜惦记而又不敢做的事,老李既羡慕又失落。

睡前,秀芹在穿衣镜前反复地比划一件墨绿色的烫绒旗袍,自顾自地叨咕这是一位相熟的老顾客送给她的料子,虽然有些过时了,可裁成旗袍倒也挺好看的。说话间已经套在了身上,腰间的赘肉和下垂的胸部更突显了,问老李好不好看,准备下周参加小姐妹儿子的升学宴穿。老李枕着手平躺在床上,全然不顾秀芹已经问了三遍“好不好看”,脑子里全是吴雅:那男人捏了她的 *** ,然后呢?俩人进屋都干了些啥?还没来得及往下想,秀芹的拖鞋已经飞了过来,老李才恍然回过神,还没等还嘴,秀芹一改适才怒不可遏的嘴脸,“嘘,你听,隔壁好像打起来了!”老李很配合地没做声,房屋老旧,根本没什么隔音可言,隔壁传来了男子愤怒的咆哮声,女人在试图解释着什么,可很快声音就被咆哮盖过了。哭泣、尖叫,再然后就没有了声音,“莫非吴雅被人捉奸了?”老李内心不由得一阵紧张,可随着隔壁一点点安静下来,老李料想那斯文的小丈夫也不会有什么本事,秀芹显然对这场争斗已经失去了兴趣,巨大的鼾声已经响起,嘴半张着,在老李嫌弃的目光注视下,她竟然还放了个屁,吧唧着嘴翻了个身,墨绿色的旗袍工工整整地被挂在镜子前,谁能想到包裹着的是这副油腻的皮囊。老李一边想,一边抱了枕头睡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第二天清晨,老李被楼道里嘈杂的脚步声和议论声吵醒,不情愿地起身,没开门,只是趴在猫眼上——这是骨子里懦弱的老李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透过猫眼,只见吴雅家的门口明晃晃地拉着警戒线,警察和法医冷着脸进进出出。过了好一会儿,两个法医模样的人抬着担架走了出来,虽然蒙着白布,可是那白布底下凹凸有致的轮廓不是吴雅还有谁?老李惊得后退几步,直接瘫坐在沙发上,“吴雅死了?那么鲜活的肉体,我还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就这么死了?”这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还没等老李起身,睡眼惺忪的秀芹已经走到了门口,她并不知道老李在客厅过的夜,“我昨晚预订了今天的早餐,今天店里活多,没空给你做饭了”,说话间门已经打开了,果然,是早餐送到了,同时出现在门口的,还有失魂落魄的小刘。

“嫂…嫂子也在家啊?”秀芹应了一声,转身去洗漱了。“出大事了!”“吴雅死了!”小刘和老李几乎同时说出口,“你知道什么内情?”老李示意让小刘先说,“那天看到的壮汉果然是那女的的情夫,俩人好了有一阵子了,昨天她老公出差提前回来了,发现了端倪,两个人吵了起来,她老公失手用枕头把女的捂死了,然后自己跑出去跳桥自杀了,尸首刚刚被打捞上来,据说遗书都写好了……”小刘讲得眉飞色舞,仿佛这一切他都亲历了一般,老李却懊悔地蹲了下去,十指 *** 为数不多的头发里,小声嘀咕:“我听到了他们的争吵,谁想到会闹出人命啊,我本可以救她的…”此时,秀芹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洗漱的时候也把这前因后果听了个大概,她没有半点震惊,面无表情地绕过蹲在地上的老李,“我早就看出那狐媚子不是好东西,花枝招展的勾引男人,早晚得出事!”,小刘吐了吐舌头,识趣地走了,秀芹也下楼了,老李望着她五大三粗的背影,心想着再也看不到吴雅风情的步子和柔软的腰肢,巨大的失落如阴霾笼罩过来,步伐沉重地走回屋里,那件旗袍还是整整齐齐地挂在那里,老李一阵心烦,想把它撕碎,但理智很快战胜了愤怒,他不敢跟秀芹有实质性的冲突,他对她的惧怕,这么多年已经刻到了骨子里。

一整天,老李都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斜对过就是屋子的大门,老李回想着过去的时光,虽然只是透过猫眼短暂的一瞥,可那娉娉婷婷的背影却如 *** 一般支撑他度过每一个枯燥而难熬的日子。如今,他的精神支柱坍塌了,猫眼不再通向神秘的花园,他曾觉得这个猫眼有问题,就好像安装了吸力巨大的磁铁,每一天都把他吸得牢牢的,而此时,它就是一个空洞,没有盼头,死气沉沉。

秀芹回到家已经很晚了,白天没完成的活儿拿回家做,只为了不错过公交的末班车。一进门,见老李瘫在沙发上,二锅头的瓶子已经空了大半,茶几上还散落着零星的花生壳,秀芹把手中的帆布袋子重重地撂在了上面,一边脱外套一边走向卧室,“本来吧,过两天那个升学宴我打算带着你去给我撑撑门面,可现在看你这烂泥扶不上墙的窝囊废样儿,你去了我也嫌丢人。怎么?隔壁那狐狸精偷男人被杀了,你心疼了?诶对,她偷的不会是你吧?不过也是,人家那么年轻漂亮,怎么看得上你,也就我这瞎了眼的,跟你对付了这么些年。要钱没钱,没让我过一天的舒坦日子,要身子也指望不上,二十来年也没让我生养个一儿半女的,你说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秀芹的嘴如同在念紧箍咒一般开开合合,其实这种老生常谈老李听过太多了,每隔几天就会重复一次,可此时,试穿着墨绿色旗袍的秀芹一边照镜子,一边眼神轻蔑地用鼻子哼出这些话,一字一句就如同她嘴角的唾沫和腰间的肥肉一般刺痛着老李。老李仰在沙发的靠背上,脑子里浮现的,是二十岁那年娶秀芹过门的花烛和红盖头;是三十岁那年嫌弃自己赚的少养不起孩子而执意打胎那苍白又冷漠的脸;是四十岁那年她手机里不甘寂寞和对现状处处埋怨的聊天记录;是今天早晨那不屑的冷眼……老李拿起茶几上的小半瓶二锅头,一饮而尽,尔后,抄起秀芹帆布袋掉出的做活的剪子,在秀芹错愕的目光下,深深刺入了她的心脏…

“你终于可以闭嘴了…”

老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释然,躺在了未能瞑目的秀芹身边,地上猩红的鲜血蔓延开来,衬上墨绿色的旗袍,就如同盛开的玫瑰花一样娇艳,老李觉得秀芹从来没有这么美过,因为上一次笑靥如花,还是在二十年前…

几天后,拆迁办的工作人员敲响了老李家的门,“大哥,我都来过多少次了,您就是不肯开门跟我面谈,拆迁款的金额咱们好商量,这断水断电的,就剩您一家了,生活也没质量不是?”房门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不堪,猫眼也早已掉落,透过猫眼的空洞,这位工作人员闻到了一股可疑的恶臭气味,他小心翼翼地扭动把手,门并没有上锁,虽是白天,紧闭的窗帘使得屋子里异常昏暗,正想开口询问有没有人,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到了,低头一看,险些瘫倒在地:老李身着一件破旧的墨绿色旗袍,地上暗红的血已经干涸,尸体也已经开始腐烂而爬满了蛆虫,而胸口,赫然扎着一把生了锈的剪子…

不久,街头巷尾都流传着这么一篇新闻报道:“日前,我市正在拆迁中的某小区发生命案,死者系多年独居的男性‘钉子户’李某(丧偶多年,无子女),社交关系简单,未曾与人产生过矛盾冲突,据了解,此人患有精神疾病臆想症多年,目前死因初步判定为自杀…”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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