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20多年前,南方小镇的卡拉OK还没有包房这回事,你在一本页页过完塑仍被翻得稀烂的点歌本中找到自己要唱的歌,写给工作人员,然后是等待——如果此刻有人同在这间KTV唱歌的话。你们使用同一支话筒,观看同一个播放视频的荧幕,做彼此的听众,但并不会为对方的歌声鼓掌,因为此刻你仍在等待刚刚点过的歌,按首付费,且没有切歌的选项。
记得那天进来了两个打扮入时的女孩,昏暗的灯光加上浓艳的妆容以及少年时我毫无技巧的辨别能力,看不出年纪。她们选了一首歌,紧接着视频里出现了一个梳着一头乱七八糟小辫子,把毛织裙子套在另外一件毛衣之上的女歌手,用广东话唱“这个容易受伤的女人。”
忘了那是一九九几年的暑假,但荧幕上那人,是1994年的王菲,第一次开大型演唱会,没有嘉宾,没有伴舞。那两个女孩只唱了一首《容易受伤的女人》就走出了卡拉OK房,但如果要追溯起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喜欢上那女歌手的,可能就是那个晚上。
后来我买了那场演唱会的卡拉OK版VCD,那时候她在演唱会上还是会说比较多的话(2003年的菲比寻常香港演唱会还因为讲黄色笑话上过报纸),用两只手抱着话筒,长长的白色水袖垂下来,大半时间眼睛微闭不看观众,自顾自唱着《多得他》。
从那之后,王菲好像再没有在公开场合唱过这首歌,就好像她也不再唱《容易受伤的女人》。那场演唱会发行的CD版本,倒数第二首歌是《出路》。1999年我读高中,那时候中午吃完饭喜欢去学校的阅报栏(1990年代确实有很多这个世纪无法想象的东西)看看报纸,某天所有的娱乐版头条都是关于某场不愉快的离婚,我想起出路的歌词,听说1999年是世界末日,可算命说我们的婚姻并无那么如意。那时学到的一个成语,叫一语成谶。
在最精彩的演唱会上,王菲说起这首歌的由来,说她担心算命的说的话,又说命无紧要。1998年开始的唱游大世界演唱会,她在北京场和香港场也唱了这一首,但发行的CD版本里却没有了它。日本场还唱了《Dont Break My Heart》,在演唱会的最后一Part,用视频介绍完乐手,在窦唯的鼓点中,她穿着白色裙子突然从舞台中央的升降机中弹了出来,唱,“也许是我不懂的事太多,也许是我的错。”
很多年之后,对于一些所谓的捕风捉影,一些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揣测与花边,我已经不再关心。我更在乎那些关于自我的体验,得到过的,永远不可能再得到的。你以为她再不会唱《浮躁》那张专辑中的歌,2010年的巡唱,我听到了《无常》,还有去年在上海的《分裂》。但《誓言》可能是再没有机会听到现场了。不过回到1999年,在第一次听到窦靖童稚气的嗓音出现在《只爱陌生人》中的我,也绝对不可能想到,有一天会有机会现场听她和王菲一起唱《你快乐(所以我快乐)》。我拥有的都是侥幸,我告诉自己。
只看过5场王菲的演唱会,不如看林忆莲多。2004年在工人体育馆,间歇的视频里她说,“如果我不唱歌了,我希望所有人都忘了我。”现场的六万人一片哀嚎。我以为第一次听王菲的现场就是绝唱,于是6年之后,在五棵松体育馆又听她唱起,“我没有感觉,除了等你。”眼泪几乎是夺眶而出。
看演唱会是一种非常非常非常私人的体验,而且只有到过现场才能体会。就像又过了6年,在上海,让我泪崩的一句歌词竟然是“从头到尾,忘记了谁,想起了谁。”一个歌手的成功不仅仅关于天赋,还在乎自我的魅力,团队的形象包装,创作者的情感投射,最后才是个体的认同,而且这样的认同,随着年岁的增加还会不断地更新。到如今,我愿意千里迢迢追去看演唱会的歌手,几乎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少年时以为有些东西等长大之后,终于可以轻易地获得,事实上,那些东西并不完全关于你自己。你能够做的,只有拼命记得你拥有的记忆,并在可能的前提下,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拥有更多——你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将失去了它们。
1992年,在商业2台创作人音乐会上,王菲和林忆莲合唱了一首《多得他》。25年后,林忆莲在电视节目上重新唱了这首歌,没有太多的炫技,也拿掉了繁复的编曲,干干净净唱完了整首。我一直不太喜欢这个过度倾斜于大众娱乐的时代,因为不存在思想,只有热点和热点的转瞬即逝。但我还是很喜欢林忆莲在这个节目上每次的选曲,多少表达了自己的某种态度,而不用太去照顾观众的情绪。在大时代中,所有忠于自我意识的前进都注定举步维艰,好在还有人愿意为这样的前进买单。就像电视台永远不可能淘汰林忆莲,我们想尽千方百计也要到现场再听一次王菲,多得她们,让你相信,所有的经验都值得记住,并在记忆之中,成为这大时代里难得的独立个体。
你我都清楚,到了最后,将只记得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