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早几年她就要我记住:女人一生都美丽。
那年秋天,青岛,刘真骅的家,我与她围炉夜话,听她回忆上世纪60年代末,她和刘知侠让山东文学艺术界掀起轩然 *** 的那场生死恋。
一个50岁丧偶一个32岁离异,一个是被打倒的著名作家一个是被非议的窈窕淑女。风乍起。没人祝福,有人使绊子,遍地喊打声。
揪斗,盯梢,刁难,发配,怪力与乱神……今天看来荒唐透顶的事儿,她和刘知侠全都遭遇到。
她写下:“泪眼相对不忍看,离愁别恨方寸乱。千言万语说不尽,泪化雨雪望君还。”她宣言:“没有爱,毋宁死。”问天何时老?问情何时绝?她心在煎熬。她与刘知侠写“一地书”,一个云雾缭绕一个暗号照旧,跟特工似的绝密,160万字,泪滴千千万万行。
这当间她有过绝望,撕心裂肺地卧在刘知侠战斗过的铁道上……善念保全了她。她说,爱在,情就断不了;要断,天不答应。
她家客厅的墙上,是画家韩美林送的一幅《骅》,寓意墙上一匹宝马,墙下一匹宝马。因为刘知侠说过,他一生最值得骄傲的两件事,一是写出《铁道游击队》,二是娶了刘真骅。
1991年9月刘知侠脑溢血猝然离世。以后每天傍晚的饭前,她总要把自己关在他的书房里,同时点上两支烟,放一支在他照片前的烟灰缸上,另一支给自己。她望着他的照片慢慢地吸,随着袅袅上升的烟雾,开始与他灵魂的对话。她把一整天的欢乐或是痛苦向他作无声的倾诉。她老觉得照片里的他会变幻神色。她心情好时,原本凝眉沉思的他会抿着嘴深情地微笑;她忧愁悲伤时,他便冷峻严肃又爱怜地看着她。她把这个感觉告诉了孩子们,不知是同感,还是当她痴人说梦,孩子们皆沉默不语。
我听了,好像触摸了子瞻的小轩窗。我信。
后来她做了几件轰轰烈烈的事情:刘知侠封笔之作《战地日记》的出版,电影《刘知侠和芳林嫂》和《红嫂》上了银幕,电视剧《铁道游击队》的杀青,《知侠文集》的付梓,还有“一地书”名为《黄昏雨》的问世;她成为中国老年形象大使,登上了山东省十大感动齐鲁老人的舞台,臧克家为她竖起大拇指,迟浩田为她挥毫“晚节花香”。她的感言:吃再多的苦也得活出个人样来;每一个灾难来临的关口,要瞻望太阳;宽容是一种极高的品德,不要收藏积怨;好好地活着慢慢地老,精彩地活着优雅地老……
那夜外面的世界不声不响,炉前的我们相识恨晚。她说,我的故事愿意让你知道。
旭日新透亮窗纱时,我和她站在了海边。
她越过波光粼粼的海面指着某一处说:“那儿,当年我和刘知侠天天去,早上或者傍晚。一生一双人,一世一追寻。大海见证了我们爱的历程。”我用了她一点点故事,写下三四万的文字,她看了,说,天涯逢知己,你懂我。
从那时起,常去看她成了我无言的约定。
最近的这一次,只为她一句“什么时候来看我?”我便拖起拉杆箱登上了飞机。
落地青岛奔向她。见她已站在家门前,依旧面白身修美丰仪。八十好几,一代佳人。早几年她就要我记住:女人一生都美丽。
癸卯春节的这个清晨,窗外疏雨飘过。思量我与她,不拘年岁不论辈分,忘年心迹亲?她说:“我们是好朋友。”这六字,驻扎在我心。(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