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先说结论:《约定》不能算得上林夕最顶级的词作,但因为其易于产生共鸣的情感和婉约细腻的写作,可以称得上为林夕代表的经典词作。 那年春景,时光荏苒后的物是人非,是中国千年以来骚客文人诗词笔下常有之痛。林夕经常强调文学“贵古贱今”,希望当今词作可以收录入教科书供学生理解欣赏。那么,这首有着千百年来共同怅怀却又质朴清新的词作就当仁不让的应该作为一个典型例子。 还记得当天旅馆的门牌 还留住笑着离开的神态 首句以“还记得”三字起笔,表明这是一个过去的时态。两句一物一人,一静一动,相互依托,瞬间就将听者带入到那个泛着玫瑰色的回忆之中。说“还记得当天的门牌”,饶有韵味。门牌本是一个细微的物象,远没有当日的天气旅馆的建筑容易被记住,但记忆往往是从一个细微的画面开始,再扩散到当时的景象。从门牌开始“记得”,就如同抓住了恍惚记忆中最清晰的那一个点,随后记忆便从这个点发散铺开。一份没有被证实的资料说林夕这首词只喜欢这一句,是因为这一句却有这神来之笔。 第二句“还留住”也同样重要,不继续说“还记得”而是“还留住”,我们仿佛可以看到词人回忆起那段时光时,自己脸上还带着如同那日离开旅馆同样的笑容。这份乐观的盼待,为整首词定下了基调。 经过了特写和近景,随后的镜头就被拉开,展现出一个无比轻快的城市的全景。在城市都轻快的基调下,两人的轻松愉悦都不言而喻了。我常说一个好的词人就是一个好的摄影师,一首好的词就是一份好的分镜表,谓予不信,《约定》抬头四句可证。 还记得街灯照出一脸黄 还燃亮那份微温的便当 林若宁在评注《林夕字传》的时候,曾多次强调自己平常写词时不敢用的词句被林夕大胆的使用。对于《七友》这首歌,林若宁的原句是“我感激老爷曾经有过“爱人不如做狗”的生动概念,激发我们这群后辈撇开‘优美与庸俗’更大胆地创作”。的确,在写词时,作者往往会避开使用俗词庸字,但有些作者却执意要用,例如“搓得鹅儿黄欲就”的“搓”,“长河落日圆”的“圆”。 初读此词时我还小,当时就觉得这一个“黄”,一个“太好看”,遣词太俗,缺乏优雅的美感。君不见方文山的《心雨》中“橡树的绿叶啊,白色的竹篱笆,好想告诉我的她”后面接的就是“这里像幅画”而不是“这里太美啦”。可当我有一日,真的遇见了那个我需要凝住眼泪才敢细看的轮廓时,我才忽然发现这“太好看”三个字太出神入化,想找出能代替这三个字的词,竟无所获。原来词本不分俗雅,此刻最能表达出恰如其分的情感就是好词。《红楼梦》中说”……“圆”字太俗。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了这景的。……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信之。有些人以用词俗而判断作品不好(例如《不吐不快》中的“吹水”),实在是还未能理解炼词真意。 时值今日,我仍不敢太用感情去唱“剪影的你”一句,正是因为它太逼真。 仿佛也想不起自己 仍未忘相约看漫天黄叶远飞 就算会与你分离 凄绝的戏 副歌由叙事转为抒情。 若说林夕不喜欢此词,我觉得抒情部分的“仍未忘”句是全词的扣分点。同样作为结构相似(甚至可以说相同)“出外景系列”的《再见二丁目》,副歌起句“原来过得很快乐,只我一人未发觉”要有韵味许多。“忘掉天地”句本身平淡,非常需要“相约”的东西能衬得起,而“看漫天黄叶远飞”遣词用句都太干涩飘渺,用在“相约”之后实难产生共鸣。 但余下两句却甚是有趣。说“凄绝的戏”要忘记便记不起,实在奇怪——说记不起却还能提起,实际上是不能忘记。实则文学往往是讲“情”而不讲“理”的,极“无理”之辞,乃极“有请”之语。作者奇怪而可爱的宣告那些伤心的决离自己都记不起,实际上是说自己虽然能感受到别离的痛苦,但仍未对那份约定失去信心,乃是饱经思念之后的自我宽慰之语。 明日天地 只恐怕认不出自己 仍未忘跟你约定假如没有死 就算你壮阔胸膛 不敌天气 明日的天地,为何会连自己也认不出来?无非是“每秒每晚仿似大盗”,流年似水,面庞老去,美人白头;更凄凉的,是心境的褪变。细味之,我们似乎经常回望过去的自己,但想想十年后,现在的自己能否接受未来的自己?但就算来年岁月冷漠似水,腐蚀一切,“我”也坚信能记住与你的约定。 少时读词,自然最不明白什么叫“壮阔胸膛不敌天气”了。周耀辉论填国语词说,经常有人会批判他国语词填的不顺,因为我们不是这么说话的。因为我不是粤语母语,有一次拿着林夕《给自己的情书》去问母语粤语的朋友:“什么叫做‘归家也不必撇雨’?”结果人家也不知道,很明显粤语所唱,亦不是粤语所说。这就看出了国语词和粤语词宽容度的差异:国语宽容度较低,会给创作造成一些桎梏;而粤语宽容度较高,使得粤语歌词更能给人以想象的空间。 其实人类的情感只有那么多,千年来的诗词歌赋,万化也难离其宗,但匠心之运,就运在用不同的表述手法。说什么”壮阔胸膛不敌天气“,无非就是在说“一别音容两渺茫”,在说“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在说“开元一支柳,长庆二年春”,在说你会在时间的碾磨中老去。以上这四种说法,角度不同,各臻其美,但具体每句中暗含的别致蕴意,就要靠诸君去细细体会才能感触得到了。 将这首歌一句一句细细分析,无非是想说明,纵使我认为《约定》不是林夕最顶级的作品,它仍具备极高的艺术价值。在大家天天感叹文学不古人心无诗的今天,粤语歌词着实可称得上是记录时代而提炼时代精致的文学作品。葛兆光老师在《唐诗过后是宋词》中婉转的批评了歌词的低俗性,认为“玉不琢还不成器呢,何况作为文学的歌词”实在是因为根据原文中所列举的例子看来,葛老师对粤语歌词并未涉猎。因为在我看来,粤语歌词已经成为中华文化的一“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