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2013年父母亲钻石婚纪念，他们相濡以沫走过60年。
最疼爱我的人走了
文/李克琴
长沙的冬天很冷，是那种早已不习惯的湿乎乎的冰冷，它能透过衣服渐渐渗入毛孔，渗透皮肤，一点一点地吞噬人的体温，从前胸、从后背直抵心窝……
比冷更冷的冷，是亲爱的母亲——世上最疼爱我的人走了！从此，我与她的精神脐带断了，我的心在冷气氤氲中颤栗着……
母亲已95岁高龄，身体日渐衰弱，并患有高血压和动脉硬化，最近又发现血糖很高，一直靠药物治疗维持，整天在打吊针。
更为严重的是，去年年初母亲罹患口腔癌，大面积的溃疡不仅造成进食、讲话越来越困难，而且疼痛一直折磨着她，这对于她的晚年生活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她曾跟我说，要是能安乐死就好了，你帮我打听打听？我心中不免一阵酸楚，但还真佩服她的超然豁达。
庆幸的是，好友夫妇是肿瘤医院专家，他们以及他们的同事这一年来都亲自上门为母亲诊断、治疗。因西医治疗（手术和化疗）母亲已无法承受，所以一直吃中药。一年来，母亲病情稳定，她的情绪也好了许多。
“妈妈，您真是好命，困难时刻总有贵人相助。”我说。母亲高兴地拍拍手，这是她的习惯动作，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
好友安慰我，你不用太担心，老人代谢慢，肿瘤发展也会慢，目前看来，癌症不会危及你母亲的生命。是啊，根据这一年来病情博弈情况，母亲的癌症治疗是成功的，我们都为之高兴，也更加有信心。
“妈妈，您这身体肯定能活到一百岁。”母亲反应迅速，立马伸出五根手指头，哎呀，我立刻改口道：“哈哈，您是一颗不老松！真的呢，您头发都没怎么白。”每次，我都拿她头发说事。
92岁生日照。
母亲像是历经了一场千辛万苦的艰难跋涉，早已精疲力尽，再也走不动了……
母亲一直高烧不退，呼吸困难，到了医院，做了相关检查，医生建议做PET—CT，看看癌症是否有转移，此CT需要将放射性药液注入血管，靠大量喝水代谢掉毒性，我看着医院里冷飕飕的检查大厅和乌泱泱的排队人群，断然拒绝了，说实话，转移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减少她的痛苦才是最重要的啊！
母亲想法与我一致，在意识清醒时，她拒绝去ICU（也去不了，里面爆满），拒绝任何创伤性的救治措施，甚至不愿意吸痰、插胃管，她是想平静而有尊严地离去，所以现在能做的就是打止痛针和面罩输氧……
看到如此痛苦的母亲，我的心如刀割。她的坚强与忍耐，让我左右为难。理智告诉我要让她快点解脱，以免遭受更多折磨，而情感上我又万分不舍，真是痛苦不堪……
母亲终究没有度过这一劫，1月8日清晨，监护仪上显示的心率、血氧等数字突然急剧下降，那些波纹忽高忽低，时断时续，诡异地挑战着我的神经，我慌神了……
医生征询我意见是否需要抢救，“救！赶快救啊！”我脱口而出。护士迅速实施心脏按压，注射肾上腺素，一针，二针，三针……母亲没有反应，脸色越来越苍白，监护仪发出刺耳的声音，数字还在往下掉，我不由自主地用食指去点监护仪，想让上面的数字停止往下掉，医生及时阻止了我这荒唐的举动……仅仅几分钟，监护仪上象征母亲生命体征的数字和图像便消失殆尽……
我束手无策地站在母亲身旁，望着她暗淡的脸色，心里极其难受，想喊，嘴巴张着却差点呕吐出来。只见交接班的医生护士进进出出，亲人们匆匆赶来，我如一个木偶，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空空荡荡……
母亲就这样匆匆走了。她其实早已撑不住了，她选择了在清晨离去，是在等我们睡好了醒来，再跟我们作最后告别，她不愿意打搅我们的睡眠！
事后，我跟女儿说起当时心中的纠结 ，我觉得抢救增加了母亲的痛苦，应该让她平静离开，又觉得眼睁睁看着她离去而不施救，心里太难受……女儿抚摸着我的背，宽慰道：“妈妈，你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值得的，不要后悔。”
省商务厅老干处黄处长专程送来了慰问金，并将讣告和母亲生平介绍发给我，告诉我单位这一阵非常忙，已连续走了九位老干部，母亲的后事只有靠家属办了，说完又匆匆赶去另一位逝者家中，那是母亲的老同事，我认识。
那段时间逝去的人太多，每天看见救护车不停地开来，殡仪馆的车又陆续匆匆开走，医院人满为患，一床难求，气氛凝重，怎一个“悲”字了得……
非常时期无法为母亲举行遗体告别仪式和开追悼会，无法通知亲朋好友以正常方式寄托我们的哀思，只能在家中默默悼念，这也是我感到特别难过和对不起她的地方。
母亲的讣告和生平介绍我只能发在家群里，与她同时代的同事和好友多数都先她而去。母亲不仅送走了她的老同事们、好姐妹们和所有老邻居们，还送走了她心爱的儿子、女婿和小弟，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是一次又一次心在滴血啊……
她活得最持久也最沧桑，经历了世间最多的眼泪与送别，她把自己活成了一尊佛！
85岁气质如兰的母亲。
母亲的生平介绍共1201个字，概括了她不平凡的一生。她1928年生于江苏南京，抗日战争时期目睹了南京沦陷、重庆轰炸，她的求学之路辗转曲折，分别在重庆南开中学、南京中华女中和湖南明德中学就读，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考入湖南革命大学，新中国成立初期入党，经历过历次政治运动的考验，下放五七干校，经历了“文革”，改革开放，为湖南经济的快速发展做出了贡献，她的一生见证了中国现代近百年之大变局……
生平介绍还对她的政治立场、理想信念、工作能力和态度、人际关系给予高度评价。并指出：“缪愉华同志为我们大家竖立了榜样”。
在我的眼里，这个生平介绍远远不够，母亲的学识和修养、品格和气质值得我们一生仰慕，她是父母的依靠，是弟弟妹妹的主心骨，更是儿孙们慈爱的天堂。她与父亲的爱情充满了革命英雄主义的色彩，就像《 *** 燃烧的岁月》中的那样。在我心中，她的一切都很完美，包括她的容颜。
上世纪五十年代工作证件照，我美丽的母亲。
母亲的遗体火化那天，殡仪馆里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没有鞭炮，没有哀乐，偌大的殡仪馆悄无声息，人们情绪悲哀但秩序井然。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象。
火化炉前，见到了母亲最后一面，我把带来的鲜花放在她的耳边，看着她慈爱而安详的面容，告诉自己，这真的就是最后一面，最后一面啊！再见就是梦里，或是天上……
“妈妈！”我大喊一声，她没有理我，径直去了那扇门内，那扇浴火重生、羽化成仙之门！
五十分钟后，母亲的骨灰被送出来，趁工作人员将骨灰放进骨灰盒里时，我挑了一块纽扣大小的紧紧攥在手里，很烫……
原本是想放在首饰盒里做永久纪念，后又改变主意，将它交给了表弟，请他带回宁波，让母亲和她的妹妹——我的亲姨见上一面吧，母亲生前与她最后一次视频已说不出话，很想她！
妈妈和她的妹妹，摄于1955年。
从殡仪馆出来已是下午，阳光灿烂，虽是寒冬，却感到无限暖意，仿佛母亲还一直伴随身边，将阳光的温暖注入到了我的心田……
我没有母亲了，我时而感觉失去了依偎，失去了温馨的港湾；时而又感觉失去了一块心头肉，失去了一个老小孩。我失去了爱与被爱，失去了需要与被需要，我的世界再次坍塌开始下雪……
想起了周深的那首歌《思念便思念》：……风起 ，你知道我在期盼，期盼你回到身边。人若思念便思念 ，终会相见……
妈妈，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