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明】马湘兰挽歌词—王雅登
歌舞当年第一流,姓名赢得满青楼。
多情未了身先死,化作芙蓉也并头。
这是一首挽诗,写给亡者。由诗中“青楼”二字,便可知道亡者是烟花女子。写诗的人只能说是她的故友,因为,她不敢在他面前用“爱”这个字。
诗句的前两句,是写她一生的才与名,才华绝伦,名满金陵。
这个女子曾叫马守真,因为爱兰,她改名为湘兰,秦淮八艳之一。秦淮河旁的女子并非都倾国倾城,马湘兰的姿色就如常人,但能名动江南,必定有过人之处。
她的谈吐、修养都如空谷幽兰,高洁却不高傲,沉静却不孤寂。她爱兰成痴, 所住的宅子取名“幽兰馆”,馆内始终弥漫着淡淡的幽香, 不张扬, 不浓郁,就是这样淡淡的,沁人心脾。花开之时, 她的心是沉静的; 花落之时, 她的心是孤寂的。兰心似水,残香如梦。
她时常会在书房中静静地画兰,只要寥寥几笔,就可以勾勒出一幅墨兰。众人皆称赞她的画技, 她虽然谈不上是书画名家,但她的兰花图是当时文人争相收藏的爱物。
青楼女子要接触形形 *** 的男子,送走了文人雅客。 又迎来了王孙贵族。 无论老友或是新客,门前宾客知晓的也不过是“马湘兰”这个名字,却从不知她的身世。
她自幼便流落风尘, 却并不因此而觉得微,她努力地学习琴棋书画, 成就自己的风采。她为人旷达慷慨,常常用自己的银两接济少侠。 曾不小心打碎过她心爱的发钗,她不怒反笑称赞玉碎之声极为悦耳。
如此奇女子, 引得多少才子为她驻足、侧目。然而,纵然衣食无忧,她还是会感伤自己的身份,青楼女子,或许一生都无法得到平凡的生活。
当夜深人静时, 陪伴她的只有凄凄寒风,庭院寂寥。直到那个人来到,她才知自己究竟在等待什么。
马湘兰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日清晨,兰花上的露水还未干,便有人叩响朱门。丫鬟开门,只见他款款而来,道一句: “在下王稚登。
长洲秀才王稚登,虽满腹才华,却未能受到朝廷重用。满心失意的他回到江南,想放任自己沉醉在烟花巷,他不经意间走到幽兰馆门前, 闻着淡淡的花香,忍不住叩响木门。
这里究竟住着怎样一位奇女子?他跟随着丫鬟走过庭院,穿过回廊,来到一间清雅的书房,望见一女子在低头作画,笔法姻熟 ,气质脱俗。
初见时,岁月静好。他们月下赏兰,把酒言欢,相见恨晚。他知马湘兰并非平常烟花女子,她知王稚登与纨绔子弟不同,他们是被世俗所抛弃的苦命人,郁郁不得志。
带着几分醉意, 他向马湘兰求画。她微微一笑,点头应允。
当即挥笔画了一幅《一叶兰图》,幽幽吟道: “一叶幽兰一箭花,孤单谁惜在天涯?自从写人银笺里,不怕风寒雨又斜。”
言罢, 她看向王稚登,又觉得如此倾诉自己的心意太过唐突,惊了温润如玉的公子。她身为歌伎,最怕旁人误以为她滥情薄幸。
她又提笔画了另一幅《断崖倒垂兰》,这次她题的诗柔中带刚:绝壁悬崖喷异香, 垂液空惹路人忙;若非位置高千仞,难免朱门伴晚妆。
将自己比作断崖绝壁上的孤兰, 她不畏严寒,只为等来惜花之人, 将她从悬崖上采下,细心呵护于家中。
王稚登自然明白她的心意,但他此时人生跌入深谷,仕途渺茫,处境艰难, 根本无法给她平静的生活。在王稚登心中,马湘兰永远是不染尘埃的兰花, 而他却早已被浊世所侵蚀,满心的权力金钱, 如此不堪的自己配不上如此纯洁的女子。
于是, 他假装不懂诗中的意思,礼貌地收起画,道了谢,便离开了幽兰馆。
佳人的一片深情遭到拒绝,只能对着院中的兰花,默默垂泪。 她的心无法放下王稚登, 可又不愿强求这段姻缘, 她选择了默默陪伴, 如好友一般, 却不再谈起婚嫁之事。 不能做恋人,只好做朋友, 可做朋友时彼此内心又是多么煎熬!明明爱着他,却又不能说出口。
数月后,大学士赵志皋举荐王稚登参加编修国史。为了前程,他不得不离开秦淮岸。离别之时,王稚登言语中透着几分爱意 ,他告诉马湘兰, 仕途平坦后,想与她共享荣华。
马湘兰记下他的话, 从后,她紧闭家门,不再迎客。她想做回良家女子,等着他衣锦还乡,娶她为妻。在干万个寂寥的日月陪伴她的只有庭院中默默静立的兰花。
王稚登进京后,并不如意,明末江山风雨飘摇,朝中的官员各自为战,明争暗斗, 一个不小心, 便会遭人陷害。他虽有心报效朝廷,可偏偏有人不给他机会,处处为难排挤。这并不是王稚登想要的仕途, 到了岁末,他辞官而归。
不愿让心爱之人看见自己的落寞,他选择不去见她。可是,又怕她来寻自己,便将家搬去了姑苏,断绝与她的来往。旧日的一切,都当是一场梦吧!
江南是文人的世界,王稚登的事情怎么可能瞒过马湘兰?她经过多方打听,终于得知他人在姑苏。马湘兰没有犹豫,她连夜收拾行李,去姑苏见王稚登。
她在幽静的庭院中看见他,数月未见,他消瘦了许多,愁容满面。 她的心泛起一阵酸痛, 轻轻走上前, 唤着他的名字。
熟悉的声音传到王稚登耳中,恍若隔世,四目相对时,早已泪流满面。重逢便是最好的安排,无须过多的话语,只要故人的一声轻唤,便胜过千万人的安慰。
从那日起,马湘兰每月都会去姑苏小住几日,与他弹琴赋诗,对酒当歌。她再不敢说出 “爱”字, 怕牵动起他的伤心事。
如今, 她依旧是当年那个名满金陵的马湘兰,而他的才名少有人知。 他拼搏过、挣扎过,却还是没能成为配得上她的人。
爱这个字分量太重, 一个不娶,一个不嫁,总是有他们自己的原因。
就这样,两人共度了三十余年,旁人问起他们的关系,二人只是谈一笑,客气地称是对方的知己,感情之事,只字不提。
常年的优思,让马湘兰日渐憔悴,缠绵于病榻。即使这样,她还是抱病去姑苏,为王稚登庆贺七十岁寿诞。
宴席上,她清歌一曲,声音依旧如年轻时甜美,宛如黄鹂。闻歌,王稚登不知不觉想起往事,愧疚、无奈、伤感,复杂的情猪一瞬间涌上心头, 苍老的眼中不禁流下泪水。
相识三十多年,光阴匆匆而过,他们错了太多,犹豫了太久,到后来,彼此再也不愿提起当年的爱与相思。现在,后悔那时候的拒绝,可为时已晚, 他们都老了,再也经不起折腾。
马湘兰自知久病不愈,时日无多,她只渴望再多看他一眼,多陪他一时。这一次,她在姑苏住了两个月,直到病得无法站起,才让丫鬓送她回金陵。
暖阳透过层层纱幔,在屋内留下斑驳的痕迹。幽兰馆内始终弥漫着淡淡的幽香, 不张扬,不浓郁,沁人心脾。马湘兰 *** 在屋中,似乎预感到自己行将就木,苍老容颜透着岁月难以遮掩的惆怅。
三十年前, 她时常独倚斜栏,望着楼馆画舫,心却无比悲凉。想秦淮岸边上演着一幕幕爱恨情愁, 多少情意绵绵的话语、古道长享的泪水都化作虚无, 消散在烟雨江南中。
她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临终前, 她命仆人在她座椅四周摆满兰花, 在那淡淡的幽香中, 她回忆起与王稚登经历的点点滴滴 眼中流着幸福满足, 安详地离开了尘世, 时年五十七岁。
听闻她的丧讯, 王稚登悔恨不已, 含泪写下挽诗:歌舞当年第一流,姓名赢得满青楼, 多情未了身先死, 化作芙蓉也并头。
秦淮河旁,曾有一个女子,跳舞时会跷起兰花玉指,清歌时会露出梨窝浅笑,倾城红妆,盛世繁华。可惜,这段情还未了,便已经魂归故里。这辈子做不到的事情,下辈子哪怕化为芙蓉,也要双双并蒂。
从诗中可以看出,他的确后悔辜负了她一生的等待,其实,他们当初如果大胆地在一起,或许不会有那么多遗憾。
男子对待感情,有时候比女子还犹豫,他们不敢去冒险,因为冒险便意味着责任。女子却不同,她们喜欢轰轰烈烈,爱得固执,爱的惨烈。马湘兰便是如此,即便得不到所爱,她也要等待一生,用她的执着告诉他,她爱他,一生一世。
幽兰馆中已经没有了曾经的幽香,剩下的是那些枯萎的灵魂。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她来此一朝,只为遇见他。
一生长,待到痴狂;三世短,难诉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