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谈到家人,金哲宏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掩面痛哭。
“好像做了一个梦,今天终于梦醒了,我等这天等了太久太久。”金哲宏(又名“金哲红”)说,听到吉林高院法官的无罪宣判时,自己的内心却莫名平静了。
1995年,因被指控为一起故意杀人案的凶手,金哲宏被警方带走。往后,他的人生在司法程序中“翻来覆去”,案件两度发回重审,他4次被判死缓,坐监23年。
在监狱,金哲宏拒绝减刑,“有罪肯定认罪,一个好人,你让他改造什么?”他利用身边一切有价值的信息、资料来了解冤假错案 *** 的渠道,通过家人亲情电话去找战友、找律师、找媒体。绝望时,他告诉自己:“绝望改变不了我的命运,人死了就说不清道不白了。只有活着,才能等到讨回清白的一天。”
23年后的今天,曾经的文艺青年已步入“知天命”的年纪,身体每况愈下。走出法院大门,面对全新的世界他感到迷茫。
金哲宏喜欢唱歌、写歌,离开监狱他带上了这些年收集的歌本。他对澎湃新闻说,如果身体允许,希望未来能从事这个兴趣相关的行业。
监狱里听到再审消息嚎啕大哭
澎湃新闻:昨晚睡得好吗?
金哲宏:昨天晚上睡得不太好,因为结果还不知道。我现在身体状况不好,就是开完庭回来到现在,也一直在吃药。
澎湃新闻:今天上午听到无罪判决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金哲宏:就感觉像做梦,终于醒来了。而我等这天,等了太久太久。法院宣判没几分钟就结束了,然后我特别茫然,总感觉还是做梦一样。
澎湃新闻:今年3月,吉林高院决定再审你的案件时,你是什么心情?
金哲宏:再审决定那天心情比较激动。也不怕你笑话,在监狱拿到再审通知那一刻,我没控制住,面对两个送达再审通知的法官,我嚎啕大哭。当时,监狱管教过来看我那样很不解:再审了,不好事嘛,哭啥啊。不是蒙冤者他感觉不到那是什么感觉,等太久了。
之后再审开庭,从过去这一个多月,到今天无罪,我挺平静的。真的没感觉,这期间就是焦虑。
澎湃新闻:这些年在监狱,除了日常生活外,你会做哪些事情?
金哲宏:在监狱我会看电视、看报纸,关注社会上相关的冤假错案,再通过家人去帮忙找战友、找律师、找媒体。
澎湃新闻:监狱里有没有绝望过,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翻身了?
金哲宏:绝望肯定有。只是绝望也是一时,清醒时的时候我会告诉自己,绝望改变不了我的命运,如果人死了,那真是说不清、道不白。只有活着,才能等到讨回清白。
澎湃新闻:据说你在监狱拒绝减刑?
金哲宏:我从来没有想过减刑。死缓是两年内没有在狱中犯罪,自动改为无期徒刑。曾经一个监狱政委和我谈话说,要安心改造,一边申诉一边改造。我就回话:有罪肯定认罪,一个好人,被错抓,你让他改造什么?
笔录上写上假名“金哲宏”
澎湃新闻:案发前,你的生活状况是怎么样的?
金哲宏:现在很多媒体报道说我是摩的司机,实际上不是。我有开一个狗肉店,又搞点养殖,我是做生意的,精打细算,有时来镇里办点事,就带个人挣个油钱。所以,才有了遇到受害女子的情况。
澎湃新闻:一审法院认定,1995年9月10日晚上,你遇见被害人李某,之后将其杀害。你能讲一讲,当天的情况么?
金哲宏:事发是9月10日那天,其实我记得不清,是办案人员告诉我,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一个小姑娘,姓啥,长啥样,我都没印象,在这个事情发生之前,我都不认识她。当天我骑摩托车遇到她,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接触。
正常情况下,从狗肉馆到镇子上,价格是5块钱,有人说愿意3块钱拉她,我说那你拉吧。价格没谈拢,我就走了,去税务局办事。这个女孩根本就没上过我的摩托车。
9月10日这天很特殊,因为是我父亲祭日,按朝鲜族风俗,历年来都要提前一天摆贡。当天晚上,我就带着老婆孩子去了母亲家,所以根本没有所谓的作案时间。我大约12点起来,给父亲摆供,凌晨一点多回到我经营的狗肉馆。
澎湃新闻:吉林高院这次判决中显示,被抓之后,你在侦查阶段共有21次供述,其中9次供认犯罪,12次否认犯罪。这9次有罪供述是怎么来的?
金哲宏:具体多少次有罪供述,我现在都不知道。形成这个笔录以后,在庭审时我才知道多少次。有罪供述是怎么来的?如果他心平气和跟我唠,那我就实事求是唠,这就是无罪供述。有罪供述的都是夜深,被打得不行了,按照办案人员的要求做的笔录。
第一份有罪供述,在签名的末尾我写上了“屈打招”。我身份证上的真名是金哲红,而在每一份有罪供述上,我都写的不是真名,写得都是“金哲冤”,是“金打口冤”的意思。办案人员没有管这个,以为我写成“金哲宏”,后面包括卷宗材料我就成了“金哲宏”。
澎湃新闻:那你以后打算用哪个?
金哲宏:我感觉这个名字给我带来了很多贵人,我应该用这个“宏”吧。(笑)
写歌记录第一次死缓判决:盼望自由回到我身旁
澎湃新闻:第一次吉林中院认定你犯故意杀人罪判决死缓,你是什么心情?
金哲宏:第一次宣判的时候,是一个下午。天不作美,下了小雪,对一个没罪的人,要接受一个有罪的判决。这种心态,亲历者才能表达出来吧。
当时我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含着眼泪站在铁窗前,写了我在监狱第一首原创歌曲,叫《每一次》。我把第一段歌词念给你:每一次我苦苦的盼,盼望着爹和娘;每一次我苦苦的想,想着妻儿郎;每一次我手捧窝头喝那菜汤,泪珠就挂在我的脸上。盼来盼去,我却在牢房。猛抬头,看见高墙电网。我苦苦的求、苦苦的盼,盼望回到亲人的身旁,盼望自由回到我身旁。
当时我只写了上面这第一段,第二段始终写不出来。看守所时,很多死刑犯听了这首歌,感觉特别好听。他们临上刑场前,还要求把我调到其监室,给他们唱这首歌。把个别死刑犯朋友送走后,我才写出了第二段歌词。
澎湃新闻:后面案件曾两次发回重审,是不是也感觉有可能案子有希望。
金哲宏:觉得有希望,特别是省高院法官还对案子还提出了几个疑点。
澎湃新闻:当时终审判决下来,你什么心情?
金哲宏:当时我没啥心情,因为什么事你都预先考虑到,有好的结果,也有坏的结果。这个坏的结果,我已经有预感到了。说白了,就是在逃避责任。
谈家人: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澎湃新闻:您现在总算获得了无罪,过去这些年,你对“家”这个词是怎么理解的?
金哲宏:(掩面痛哭)没有概念。这些年,我的父母也都过世了,我的兄弟姐妹在韩国打工,远在异国他乡。
澎湃新闻:在等待了你10年后,你当时的妻子改嫁他人,对这个事你怎么看?
金哲宏:我刚才给她打电话了,我想说无论未来怎么样,我们都是永远的亲人。
澎湃新闻:现在儿子也已经长大成人了,对他有什么要说的么?
金哲宏:孩子长大了,我刚才和他说:我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这些年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但孩子也说,他不会计较这些,孩子懂事了。
澎湃新闻:未来打算怎么重新融入社会?
金哲宏:我从小就喜欢音乐,虽然没有经历过专业训练,也参加过一些专业的学习。在监狱里,学音乐、写歌是我的爱好。这次从监狱出来,我带回来一堆歌本,全是延边的朝鲜族民谣,懂这些歌、能唱、唱过这些歌的人很少了,这些是我在监狱的宝贵财富。未来如果有机会,身体条件允许,我希望能从事和我这个兴趣相关的工作,在有生之年,创造出一点剩余价值。
澎湃新闻:经历了23年的申诉,有哪些特别要感谢的人么?
金哲宏:首先是一直在监狱外默默为我申诉的同学,具体情况我不说,只说这个同学是比亲人还要亲的存在。更要感谢你们这些好心媒体人和律师,萍水相逢的情谊,无私奉献大爱。
澎湃新闻:国家赔偿等情况,现在有没有考虑?
金哲宏:现在还没具体考虑,到时候和律师具体商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