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中国人向来谈“性”色变,难以启齿。
但是张爱玲的这部小说却偏偏以此为题,来讲述一段畸形婚姻故事,阐述性教育缺失的可怕。
那么,当一个男人娶到了一个“过分天真”的妻子,“性无知”会给他们的婚姻带来什么灾难呢?
大家好,今天为您带来张爱玲的作品《第二炉香》。
今天是罗杰安白登要结婚的好日子,他整个人都是兴奋的状态。
他的新娘子愫细才二十一岁,漂亮得不像话,又是那么天真单纯,罗杰爱惨了愫细,总觉得自己是在梦里,才能娶到这样年轻漂亮的女人。
其实用较现实的眼光来审视这段婚姻,确实是有些不合理的地方。
罗杰是个英国人,现在四十岁,在华南大学教了十五年的化学物理,做了四年的理科主任,一个月挣一千八百元港币,有车有房,算得上是个单身钻石王老五。
只不过已经没有什么前途可言了,毕竟年龄大了,除了教书也没其他能力。
若是愫细的母亲蜜秋儿太太能为愫细多打算些,就应该给愫细找个年轻有未来的丈夫,而不是人已中年,老实普通的罗杰。
说来也奇怪,蜜秋儿太太早年就守了寡对三个女儿看管十分严格,连女儿们平时看的报纸也要经过蜜秋儿太太的检查过才可以读。
所有两性关系的知识都不让女儿接触,这才养成了女儿不谙世事的性子。
但是女儿大了,又有惊人的美貌,总是要嫁人的。
蜜秋儿太太不知怎么就看中了罗杰,允许罗杰到家里玩耍。
这一来二去,二女儿愫细便很容易,自以为是地爱上了罗杰。
罗杰也是个傻子,满脑子罗曼蒂克般的思想。
他想不了那么多,他爱愫细,能娶到愫细是他最幸福的事情。
但是结婚当天,在下午行礼前,罗杰还是忍不住要去找愫细,他太激动了,怕愫细会临时反悔,怕愫细不会准时出现在教堂,总要去看看才放心。
可是大婚之前新娘新郎是不能见面的,不然不吉利,何况今天早上罗杰已经跟蜜秋儿家里通过两次电话了,实在没有理由再去蜜秋儿家里了。
但是没有什么能阻挡一个男人想见爱人的脚步。
罗杰买半打贵重的热带兰花,送给蜜秋儿太太和其大女儿靡丽笙佩戴,才得以进入蜜秋儿家。
愫细的妹妹凯丝玲童言稚语,告诉罗杰,愫细哭了,蜜秋儿太太和靡丽笙也在哭。
靡丽笙之前嫁过人,据说她丈夫是个混账禽兽,靡丽笙深受其害,才离了婚,回了娘家。
兴许是逢上这样结婚的喜庆日子,靡丽笙哭是因为想起了自己那段失败的婚姻,不禁悲从中来。
愫细哭可能是受到了姐姐情绪的感染,不禁同情与悲悯,还有对自己未来婚姻感觉一丝担忧。
只是在这样的喜庆日子哭泣,稍稍带着些感伤的气氛,到底是不合适的。
罗杰高兴得过分,自然觉得这种一起哀哭的行为有些过分了。
而且他怕愫细离不开蜜秋儿太太。
他太爱愫细了,又那么傻,想着即使不能在下午行礼前见愫细一面,也要问一问她的消息。
那么,傻就傻吧,一生只有这一回。
新娘子愫细自然没有出来见罗杰,反而是愫细的大姐靡丽笙出来了。
靡丽笙湿 *** *** 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儿,一看见罗杰,便迅疾地向罗杰走去,扳住罗杰的肩膀,呜咽地说:
“罗杰,请你好好的当心愫细!”
靡丽笙激动的行为吓了罗杰一跳,他自然会好好对待愫细,一面说着就移开了靡丽笙放在他肩膀的手。
只是靡丽笙好像很颓然的样子,一面哭,一面低声说,断断续续地,罗杰隐约听到:
“你爱她……我的丈夫也是爱我的,但是他……他待我……他待我的态度,比禽兽……还不如!”
此时的罗杰自然与靡丽笙同仇敌忾,认为靡丽笙的丈夫是个禽兽,对靡丽笙抱有同情。但靡丽笙好似并非要博得罗杰的同情,她说她在为愫细害怕。
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她的丈夫也是个外表极正常的人,结婚却那样对她,她担心罗杰也是这样的人。
罗杰自然很气愤,他再过两个小时就要结婚,哪里听得了这样丧气的话,何况他爱愫细,绝不会做一个禽兽。
没一会儿,蜜秋儿太太得知靡丽笙在跟罗杰说关于她丈夫的事,把手轻轻搁在罗杰手背上,低声下气地说。
靡丽笙是今天看罗杰和愫细太美满了,受了点 *** ,心里才不好受地说了一些话,罗杰应当理解一些。
罗杰表示理解。
他知道靡丽笙是可怜的,蜜秋儿太太是可怜的,愫细也是可怜的,特别是愫细,这样的姿容,年纪,要一辈子埋没在这异邦小城里,嫁给他这样一个活了半世无功无过庸庸碌碌的人。
而罗杰自己何尝不可怜?
他爱愫细,爱得很厉害。
今天他总是紧张的,稍让他待一会,他就没意识地低吟结婚进行曲,他魔怔了。
终于等到在教堂举行结婚仪式,罗杰的心境才略趋平和。
看着愫细裹着银白的纱,像他前生做过的梦,在云里雾里的幻境中,向他走来。
罗杰忍不住患得患失,再次问愫细:
“愫细,你为什么喜欢我?·······你喜欢我到和我结婚的程度么?”
愫细像个孩子一样,用食指抚摸罗杰的眉毛,又抹上罗杰的眼眶,说因为罗杰的眉毛是这样的,眼睛又是这样的,所以她喜欢。
罗杰眼睁睁地望着愫细,愫细发现了,往罗杰眼里吹了一口气,罗杰才闭上眼睛。
婚礼进行很久,等到送走所有宾客,罗杰才带着愫细回到寓所,已是午夜了。
夜确实深了,月光清辉普撒,道路两旁花木间有呱呱作响的青蛙,木槿树下,枝枝叶叶,有背对背开的并蒂莲花。
在这样一片不彻底的寂静下,人声是特别显著的。
愫细竟在这样的新婚夜里,踏着拖鞋,慌慌张张地往外奔跑,不顾后面追着的叫她名字的罗杰。
罗杰的寓所本就靠近男生宿舍,愫细一直跑,便跑进了男生宿舍。
她穿着一件晚礼服式的精美睡衣, *** 着香肩,乱蓬蓬的黄发,一面号啕大哭,一面蹬着脚。
这么一闹,学生们都涌过来询问情况。
自然都认出这是罗杰教授新娶的娇妻愫细,可这大半夜跑出来,这里面到底有怎样的细情,学生们激动又好奇。
愫细把脸埋在被子里,抽抽噎噎地说罗杰是个畜生。
这样一个美丽而悲哀的女孩子的哭诉,自然让这群男学生心酸和同情起来。
即使他们并不清楚事情的全貌,还是忍不住去做无端的揣测与判断,指责罗杰:
“越是道貌岸然的人,私生活越是不检点。我早觉得安白登这个人太规矩了,恐怕要发生变态心理。”
个个都义愤填膺地要陪着愫细去校长那里告发罗杰的“龌龊”行为。
但是校长巴克先生虽然对愫细表示同情,却还是劝愫细回到罗杰身边,毕竟是他们夫妻间的事情,又是那样语焉不详的叙述,还是夫妻间自己解决比较好。
愫细自然有些失望,她还是小孩子性子,一觉得自己受了“欺负”,就要去向能帮助她找回“公道”的人告状。
她记起婚礼举行那会,站在一旁的毛立士,是学校的教导主任,看起来很和善,顶爱跟女孩子们说笑话。
就去找了毛立士告状。
殊不知毛立士跟罗杰有旧怨,是死对头,这一闹,校役、花匠、医科工科文科的办公人员,全来凑热闹,她这样做,是完全不顾忌罗杰的了。
彼时的罗杰哪里知道这些。
那天晚上他追不上愫细,便回到了家里反省自己的行为。
他望着床头桌上愫细的照片,上前捧着,想吻愫细的脸一样吻照相框子,却只能感受冰凉的玻璃。
或许便是他火烫的嘴唇隔开了他与愫细,那么这是他的错吗?
忽然之间,他突然意识到一点,靡丽笙的丈夫是一个普通的人,和他一模一样的普通的人,有着正常人的欲望和生理述求,却被天真无邪的蜜秋儿姐妹当成畜生。
在这样一个新婚夜里,他竟过得如此痛苦。
罗杰一骨碌坐起来,在黎明要到来前开车出发,来到海边。
在海滩上,太阳下,在海水和风沙和呼啸声里,罗杰一个人待了一整天,等到终于消化了那份酸痛,他才驱车去蜜秋儿家。
此时的愫细已经回到了自己家,在后楼的阳台上发呆。
罗杰终究爱得深沉,更想通过努力磨合,重新获得真正的幸福,这幸福里包含本就有的精神之爱,还有和谐的 *** 。
罗杰想着愫细从小生活在特殊环境下,是糊涂怕羞了些,若是带愫细去遥远美丽的地方度蜜月,给愫细一些爱的教育,事情总会好的。
所以罗杰明明没有错,还是低头请求愫细的原谅。
愫细也不过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罗杰一低头,她便哭着道:
“我原谅你!我原谅你!呵,罗杰,你为什么不早一点给我一个机会说这句话?我恨了你一整天!”
罗杰只好握紧愫细的手,忏悔自己昨天对她态度不对。
两人的手又重新握在了一起,准备一起回家。
下楼的时候,靡丽笙眼眶底下有些红肿,似乎在与蜜秋儿太太争执着什么,隐隐约约地听见靡丽笙轻轻地对蜜秋儿太太说
“妈,到底愫细比我勇敢。我后来没跟佛兰克在电话上说过一句话。”
佛兰克正是靡丽笙的丈夫,罗杰听得打了一个寒颤,才拥着愫细离开。
愫细很容易恢复活泼可爱的性子,罗杰扶着灯罩子,对着光,照得灯影里飘着愫细松松的淡金色的头发。
愫细看得睁不开眼睛,一面笑一面只允许罗杰只能吻她的腮。
她就像个小孩,心理不成熟,前一天还决绝狠厉地说罗杰的不好,今天便开心地嬉笑。
就像现实生活中处于爱的女孩子一样这样,爱的时候爱到死去活来,唯恐放大得不够,倘若稍有不顺,闹起脾气来,那眼里心里尽是对方的不好。
罗杰自然愿意宠溺愫细,只是这样一个任性的孩子是会害人的。
巴克校长与罗杰一起工作了十五年了,忍不住过来给罗杰提个醒,应当管束一些自己的太太,以免将把柄落在与自己不睦的人手里。
又将愫细半夜闯进男生宿舍,语焉不详地说罗杰是畜生,并且一不做,二不休地去找毛立士,又在下午的时候,在蜜秋儿太太的带领下,四下里拜访朋友的一系列事情告诉了罗杰。
此时,香港中等以上的英国人家差不多全都知道了这件事了。
罗杰瞬间蒙了。
他想笑,出声就像呜咽,彼时才发现有口难辩的难受。
他如何向众人解释误会呢,难道要向别人解释愫细的家庭教育缺陷吗?
他只是个极普通的人,他也只喜欢做个普通的人。
他从十五年前来到华南大学教书,一直热爱工作,兢兢业业,老实本分,十五年来没换过讲义,也没有做出什么显著成就,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那现在为什么要逼迫他,逼迫他做出改变?
罗杰就向巴克校长提交了辞职书信,按照合同,还要继续工作一个月,何况这最后一个正是考试月,做事情应该有始有终,罗杰只得继续在这里上班。
却发现一切都变了。
罗杰本就是舍监,青春期的男孩子最难管,他管了,那些男孩子心里早就积压着不服,现在知道罗杰行为不端,这些学生也顾不得体面,直接当着罗杰的面出言不逊。
同事们有那种过于显著的圆滑,怕忌讳,不跟罗杰说话。
一般女人呢,更是可怕,一个个睁着牛一般的愚笨而温柔的大眼睛警惕地望着罗杰,生怕罗杰会突然发作,做出不体面的事情。
这些都让罗杰惶恐,他急于要离开香港。
愫细早回家去了,蜜秋儿太太几次三番打电话和托人来找罗杰,要处理婚姻的纠纷。
英国法律上的离婚是很难的,若是立约分居,罗杰也必须负担起愫细的生活费用,何况在香港已经不能立足了,要到别的地方去,愫细也不愿意跟他离开,罗杰是没能力负担两份家用的。
所以罗杰一直推脱有事没有去蜜秋儿家,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私心里还是希望能带愫细远走高飞的,只是愫细不仅爱他,也爱母亲蜜秋儿太太,自是让局面陷入两难境地。
学校考试月结束,学校的几个同事组织了一场聚会。
罗杰一个人守着一张填字游戏图表,一个字一个字地填了起来。
哆玲妲观察了一阵,就笑着走过来搭讪。
哆玲妲是毛立士教授的填房太太,出身勾栏。
之前毛立士为了娶她,还引起了一阵舆论,罗杰就曾严格地批评过毛立士。
哆玲妲心里埋着报复的心里,假装探过身子来拿杂志,一不小心人就滑倒在罗杰身上。
罗杰受惊,猛地站起身来。
他现在风评已差了,若是被人看见他跟毛立士太太勾勾搭搭,岂不是证实了他就是个色情狂患者?
哆玲妲却告诉罗杰不要压制自己,若不然就会像佛兰克丁贝,靡丽笙的丈夫一样,一味压抑自己,疯了,也找不到事情做,就自杀了。
罗杰哆嗦了一下,身子冷了半截,踉踉跄跄地向外走,心里始终盘着一句话:
“靡丽笙的丈夫被他们迫死了!靡丽笙的丈夫被他们迫死了!”
罗杰就像个回家托梦的鬼,飘飘荡荡地回到住宅。
在漆黑的夜里,他关上了门窗,打开了煤气。
直到火熄了,灰冷了,罗杰的这一炉香也渐渐的淡了下去。
一个人本该体面的一生,却因为一场畸形婚姻而走向绝境,让人唏嘘,
而更令人惊诧的是蜜秋儿家关于性知识的非正常教育。
竟然认定:“一个人有了这种知识之后,根本不能够谈恋爱。一切美的幻想全毁了!现实是这么污秽!”
可是没有性,人类谈何传宗接代?
何况自然赋予的快乐,没有什么羞于启齿的,合契的夫妻也不应该避之不及。